“你想都别想。”
宫中时疫严重,他已失去过她一次,无论如何不能有第二次。
他的力道将苏皎箍得浑身一疼,她皱眉挣扎着开口。
“你冷静,谢宴,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知道,太后不能死。”
太后是皇宫主子里唯一一个染了时疫的,她一死,百姓更认为时疫无解,血雕像和凶象的事,也会牢牢扣死在他们身上,将她,甚至连着谢宴,都一起陷入不仁不孝的境地。
不管是出自这位长辈对她的好,还是如今时局的考虑,太后都不能死。
“我入宫,照看皇祖母,顺便探清楚时疫全部的症状和药方。”
“你以为时疫是开玩笑的?一个弄不好你也染上,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他死死攥着苏皎的肩膀,眼眶霎时便红了。
“苏皎,杀了谢鹤和处置云家有千百种方式,可我不能没有你。”
苏皎对上他的眼,顿时狼狈地避开,这一刻竟也有些眼眶发红。
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比谢宴更难。
她横跨两世,要将前世与少帝都没有过的相互坦诚和信任,如今全部交付到他手中。
行错一步,他们可能全部重蹈覆辙。
“可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僵持不动,时疫肆虐,再这样下去,京城所有百姓跟着人云亦云,迟早发生暴动,届时你我也难逃一死!”
这就是谢鹤最聪明的地方,他利用了人心,天象。
这是永远堵不住的。
“只有让他放松警惕,乖张行事,我们才能抓住把柄。
谢宴,我要的不只是抓住他,我要他死,他,云缈,整个云家,我都想他们死!”
她仰头看着谢宴,头一回将眼中全部的怨恨展露在他眼下。
“你让我信你……你也得信我。”
谢宴浑身一震。
“我有办法规避染上时疫,我比任何人,都更珍惜我的命。”
她攥住谢宴的手。
“信我。”
六月十六,三皇子府的大门打开,苏皎抬步迈出门槛。
“疫疾自有办法解,旱情也绝不会绝人天路,天象不可控,非我所致,我不认。”
宫
中的门打开,苏皎头也不回地迈了进去。
十六日晚,这是谢宴前世做皇帝的时候,死的那一日。
许是因为才与苏皎分开,这夜他忙到子时回来,躺在榻上,竟梦到了前世。
瓢泼大雨,来来往往的人脸色凝重地奔走,云相从太后宫中出来,手中拿着一道圣旨。
“殿下与苏公子即日便可攻入城门,徐家伏诛,帝师已处死,徐稷自尽于于和鸣殿前,皇上……只怕醒不来了。
此时便只剩下——皇后。”
云相大步迈入乾清宫的门槛,谢宴眼前似乎隔着一层雾气一般,他看不清乌压压的乾清宫到底站了多少人,却在一阵争吵后,清楚地听见了一句——
“废后苏皎,逼死贵妃,气昏皇上,奉太后命,即刻处死——”
第48章
她前世原来比他死的早……
梦吗?
就算觉得是梦,谢宴也在听到那句话的刹那就往前走,他急迫地想要开口——
“那是朕的皇后,你们谁也不能犯上!
谁也不准伤她!”
可要说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越急越说不出,他额上冒出了细汗,只能快步往前走。
他隔着浓浓的雾,摸索着越过瓢泼大雨,急急奔进了大殿,才越过门槛——
“轰隆——”
一道惊雷劈开眼前的薄雾,能看见了!
他眼中的惊喜还没散开,就看到了眼前,让他毕生都难忘的一幕。
血
大片的血从她口中呕出,染红了紫色的宫装,染红了地面,她挣扎着,痛苦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哆嗦着去摸衣袖里的东西。
一个瓷瓶从手中滚落,谢宴一眼认出了。
是凝露丸!是他当时给她的凝露丸。
吃下去,吃下去,皎皎!
吃下去就能活!
他无声地喊着,甚至想要低头捡起那瓶药喂到她嘴里。
可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挣扎,一步步——
近了,更近了——
“啊——”
尖锐的痛呼从她口中溢出,一只脚就那样当着他的面,踩到了她的手上。
血更多了,几乎染红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乌压压的人站在屋内,声严厉色地指责她,漠视她,欺辱她,而他站在三步之遥的距离,就这样——
看着她渐渐没了呼吸。
“苏公子随殿下传来消息,说让您看好他妹妹。”
“苏惟若有心,早先自己来看着了,为了立功跟着殿下一路北上,这会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了?”
“臣方才从老帝师身上还翻出了皇上留下的两道圣旨。”
“烧干净。”
“太后已将贵妃和皇子殿下入殓,择日等殿下成事便风光大葬,皇上还吊着一口气呢,您看皇后——”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
“扔去乱葬岗吧。”
不,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谢宴骇然地蓄力往前奔去,这一刻竟真的冲破了束缚,他大步越到她面前低头去抱她。
而后,他就感受到自己的手,碰到了她凉彻骨的身体。
浓郁的血腥味激得他泪都掉了下来,原本沉寂的心在此刻疯狂跳动,他痉挛一般弓着身子,去碰她的手。
也在此时,他终于知道——
这不是梦,这是昭宁三年六月十六日的清晨,谢鹤与苏家的兵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他昏迷过去,一扇屏风隔开生死,他的皇后,就这样死在了他的前面。
死在十九岁的他面前。
“皎皎!”
谢宴骤然从梦中惊醒,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仓皇地去摸身侧,却只碰到一片冰凉。
如同失语一般,他大口地喘着气,奔出门槛,在他面前的却不是金碧辉煌的皇宫。
满目萧索,阖府无人,谢宴忽然弓着身子半跪下去,无声的呜咽伴随着撕裂一般的心疼落下。
——
苏皎入宫,先去面见了嘉帝。
“你敢入宫,不怕有去无回?”
京中上下流言纷纷,嘉帝知道一定有人推动,还是冲着他儿子来的。
会利用双蟒雕像的人不多,这么恨他儿子的更是少数,结合钦天监的话,嘉帝心中已有了个猜测。
他命人暗地里大肆搜捕谢鹤,却也知道这流言和民愤短时间难平。
那有最简单的方式吗?
嘉帝无声看向苏皎。
双蟒雕像有男有女,是她的婢女入宫,去西街也是因为她。
别人会操控的舆论他也会,杀了苏皎,将所有的罪都推到一人身上,把他儿子干干净净地洗出来。
可她在他动作之前,就绝了他的想法。
如今天下皆知她要入宫,她当着他的面允诺要治好太后,这实在是个太有诱惑的条件。
若她因为照顾太后而死,京城百姓便会对时疫更恐慌,所有的怒也都会聚在他儿子一人身上。
“怕,可留在宫外更是死路一条。”
嘉帝对上她的眼,听罢这句竟有些意外。
“你比朕想象中聪明,可——
若治不好太后呢?”
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她敢独自入宫照顾太后的时疫,已让他觉得是主动送死,没想到更敢承诺给他治好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