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大约是高兴吧。”
但是听着韩彦的意气风发,仿佛又好像少了几分畅快。可能是官家没有给他留话?还是说没给他什么承诺?
总之他也不是很清楚。
等他再回家已经很晚了,杜从宜已经睡了,他也就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夜,腊月初八一过,就开始操办过年。
东宫停灵到腊月二十七出殡。
这是官家对东宫最后的仁慈了,按照东宫犯的事,已经连累几百口人命了,这样的人真的做不得储君。
尽管举国哀伤,赵诚都没有什么感觉,他因为自己了解的这些事,对这位储君的感官很差。
腊月十五,赵吉匆匆来找他,见了他就说:“官家召你进宫。”
赵诚正和杜从宜在练习写字,杜从宜嫌弃他的字不够有风骨,开始调教他练字帖。
赵吉吉匆匆的通知他,杜从宜人都惊呆了。
赵诚反而很镇定,换了身衣服,什么也没说,跟着赵吉匆匆出门,刚出门他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宫的?”
赵吉摇头:“我这趟出来,就是专门来接你,等会儿还要回去当差,宫中现在麻烦也很多,何太医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但其实,官家和东宫不和的传闻已经有一年多了。今年年初的马球赛,东宫都没有出现,而今年六月,东宫给官家送了一副《马球图》,那是前朝废太子打马球的场景,据说这幅画是真品,东宫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父子俩当时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官家收了画,将这件事揭过去了。更没有给东宫任何回应,如今东宫没了,官家就是再气恨,那也是唯一的子嗣。当初的禁药怎么来的?又比如这画是从哪里来的?东宫和官家离心,是谁教唆的?有谁借着东宫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所有的钱财经谁的手,最终到了东宫手中?官家已经下了死命令,凡是经手的人,必是死刑,教唆谋害东宫的罪名,一个都逃不掉。”
一场又一场的大案,扑面而来。
赵诚都忘记问,召他去东宫做什么了。
等到了宫门口,他才想起来:“官家找我有什么事?”
赵吉这才说:“我也不知道,我这么久一直在禁军当值,见官家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这段时间,郭奉任殿前都检点,总揽兵权,我被派在禁军中,一直没有回过家,今日是祖父让我来接你,说官家要见你。”
赵诚立刻想到之前有人上密折,过继赵吉入住东宫。
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和赵吉说别的,跟着他进了东华门,穿过宜佑门,到延和殿见到了大宗正,赵德明见他面色镇定,进来后一炷香时间,居然一句都没问。心里还是很欣慰。
大宗正和赵吉说;“你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当值,如今是非常时期,不可出差错。”
赵吉:“是,祖父还要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
他看了眼赵诚,赵诚也说:“最近宫中事多,大家忍耐一些,等年后就松快了。我请你喝酒。”
他话是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安慰赵吉,年后的风雨可能会更多,尤其是赵吉身上的。
等赵吉走后,赵德明就说:“秋天的时候,你当时问我,东宫的病是不是不对劲。我当时觉得你想岔了,你实话和我说,你是不是当时就知道了?”
赵诚错愕后苦笑:“您高看我了,我当时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我当时救人心切,才会胡思乱想的。”
赵德明却说:“可你救了康渤,却从他出狱后,你们都没有见过面。你说实话到底为了什么?当时为何借我的手,给官家送那幅画?”
赵诚被他问得头皮发麻,真有人这么闲,这么死死盯着他?
“我和康渤萍水相逢,我说过了,只是敬重他的人品,我纯粹出于私心,康渤出狱后,我让人给他捎去一些银钱,见于不见不重要,我本就不是为了他能领我的人情。”
赵德明依旧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单刀直入说;“朝中有人上书,提出过继子恒入官家一脉,你怎么看?”
赵诚很久都不说话,既不惊讶,也不显得急切。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他是你孙子,又不是我孙子。
赵德明见他许久不说话,最后说:“好了,我知道了。”
赵诚却说:“按照相公们的想法,其实这个提议不错。我作为子恒的朋友,我觉得不行。子恒心性纯善,没经历过大事,性情不能坚忍耐苦,杀伐对他来说是一道坎。若是他真入了东宫,我也失去了这个朋友。”
赵德明盯着他,很久点点头,说:“你跟我来。”
他跟着赵德明最后进了后苑。
官家就住在后苑,前朝的事情争论不休,听说他独居后苑,并不怎么过问。
听说他雄心壮志,意图北伐。
听说他性情刚硬,不受文臣约束,名声不好。
听说他不喜欢太子软弱,听说……
关于这位官家,赵诚听说过很多。
唯有今夜烛火隐隐中,他跟在赵德明身后,跪在下首,甚至连头也没抬起。
听着上首的那位官家问:“你就是怀安的儿子?”
声音清亮中有几分倦意。
赵诚没想到,官家居然对那位死在北面的族弟记得这么清楚。
“是。”
上首的人又问:“年初打马球,是你越栏进去救了子恒?”
“是。”
“听说你守卫宋门,多有怠倦?”
“臣不敢。”
上首的人轻轻笑了。
“王叔,这是个滑不溜手的小子。”
赵德明:“好叫官家知道,他性情确实有些懒散,但胜在聪明。”
上首的人:“不是说,他被张尧打的丢进水池中,差点没命?看着不该输给张尧才对。”
赵诚听的心惊,没有这位不知道的,汴京城里果然没有秘密。
他只字不言,上首的人问:“你大哥今年二甲第四,怎么不见你?”
赵诚:“臣愚钝,且读书不行。不敢丢了父亲脸面。”
“你也知道,你父亲勤奋刻苦,学识渊博?你怎么就成了不求上进的混子?”
赵诚咂舌,我虽然懒,但也不至于是个混子吧?
上首的人:“好了,日后接替子恒,就跟在朕身边当差吧。”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炸的赵诚好久没回过神。
这算求什么事啊?
两人见他愣愣没回神。
“怎么?你不满意?”
赵诚:“臣不敢。”
那就是不满意,但是不敢。
赵德明出言教训:“赵若甫,官家恩典,还不快谢恩!”
赵诚没办法,他若是今晚敢退一步,往后他和端王府就不会有太平。
权力的威力,是呈倒金字塔的,万人之上的人,拥有压倒所有人的权力。
而他不能反抗。
“臣谢官家恩典。”
上首的人最后说:“行了,回去吧。”
赵诚莫名其妙被人领进来,最后又轻易被打发出去了。
赵德明并没有和他一起出来,送他出宫的是官家身边的内侍省大押班宗瑞。
赵诚一言不发根本不和人说话,今晚的事情让他应接不暇,他需要回去想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等人一走,官家就说:“叔父觉得这个小子如何?”
赵德明:“官家觉得他如何?”
“聪明有余,勤奋不足。”
赵德明:“官家将人留在身边,观察些日子。对教导一二,也是可以成才的。”
上首的人咳嗽了两声,面色暗沉,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
”咱们赵家子嗣不丰,堂兄就只有子恒这个独子,朕于心不忍。”
赵德明:“只要官家雄心不改,赵家子孙誓死效忠官家。”
上首的人:“既然叔父看上了他,朕就留他在身边带着,将来他继承您的香火,不能有赵士义的臭德性。”
赵德明微微松了口气。
第074章 他不算武将
朝中过继的风波,没人知道是官家自己提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朝中的局面闹成这样,他目前最需要稳定。而他是人君,所以要把所有事情想在最前面,才不会让自己被动。
儿子去世伤心吗?肯定是伤心的,但儿子去世和国事比起来,又显得不那么沉重了,他的雄心,准备了这么多年。当年先帝驾崩在外,朝中内忧外患,他仓促登基,面对狼藉一片的朝政,和北面疯狂南下的辽金,他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振兴北方。他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所以将来的太子他来选,他自己培养。他自己生的儿子不也和自己反目成仇了吗?
赵德明最清楚,官家的身体也不如前两年康健了,他急需一个继承人,稳住局面,太子的去世,让他打击很大。
官家不喜太子是真,伤心也是真。为太子报仇是真,想过继赵吉也是真。
君王就是这样,欲望之下,没有私人感情。
天家无私事。
赵德明太清楚了,也看的太明白了。当年先帝驾崩就是他从北方回来当机立断拥护官家登基的,先帝是他的长兄,性情刚烈勇武,誓死要清北方边境,只是天不假年,暴毙在北方,他的遗志就是让子孙收复北方失地,将异族远远驱逐。
目前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他舍不舍得孙子问题了,而是着急必须过继出去,赵吉已经是官家最亲的血脉了,再远一支,就是赵士义那一支,但终究是远了。
赵吉过继出去,未来的子嗣,也不一定能回来。
他都知道。
他早年跟随先帝戎马,儿子也战死,赵家的子孙本就不兴旺,为国捐躯,天经地义,他都看淡了。唯有子孙香火,是惦念。
能让赵吉没了念想,让官家少了念想。所以他抢在官家开口之前,直言自己看上了赵诚,想过继在儿子膝下,将来晋王府就是赵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