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不知道在和谁较劲,明明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将人打发出去,坐在床前看着丈夫,低声说:“你务必要给我好好活着,要不然两个孙子的前程就被你耽搁了,老三没有白死,老三的儿子出息了,我知道你恨先帝,你觉得是先帝执意起那场战事,害了老三。老三是你的心尖尖,可你们父子争执早就有了,最后老三死在河北,那是命,是你把他教的太好了。老三没了我也心疼,那也是我带大的孩子。你我走到陌路,是因为你太看轻了我,我从来没有薄待过你的子女。我不屑和孩子计较,但是对你,也厌烦了……”
赵诚收到端王府的信比赵恒要晚几日,因为他人在沧州,而赵恒随军驻守在真定府,收到信就快马往回赶了。
这次北征的功劳,他已经榜上有名了。
等赵诚收到消息,已经二月初九了,崔元用给他找了军中要了良马,吕顺给他打发了一些补给,他日夜不歇,直奔汴京城。
等回家已经是二月十四了,但是进了门,管事最申伯见他回来就哭得老泪纵横,他吓了一跳,以为人没了。
结果申伯领着人一边走一边说:“王爷这几日能坐起身了,好些了……”
赵诚整个人灰头土脸,浑身造的不像样子了,他自己也不在意,跟着申伯只管去明镜堂,门房的人已经去给院子里报信去了。
第130章 当孙子
赵诚进了明镜堂,院子里十分萧瑟,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了绿意,城外麦田一片翠绿,但明镜堂里竟然还是一片灰白,他站在门口,心里叹气,老喷子可别有什么意外。
等他进门,屋子里灰蒙蒙的,这是他第一次进老喷子的卧室。
虽然给他当孙子这么久,但其实两人并不熟悉,他之前极少来听训,也不如赵敬孝顺,平日里能躲就躲。
老喷子这个人也挺有意思。孙子们都怕他,赵诚却能听出来他其实很疼爱孩子们,就是性格优点问题,心不坏。
没想到看着气势挺足的一个人,病了躺在床上也是小小一团。
住的地方,竟然富贵又腐朽。
屋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偏偏就透着破败。
他一进门,老喷子看见人,突然面色激动喊了声:“幼平?”
旁边的妾室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轻声说:“这是五郎。”
他才回神,炯炯有神看着赵诚,刚才的神色立刻退下去了,又冷淡说:“哦,你回来了。”
嘿,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赵诚上前坐在床前,也不在乎规矩,问:“您好些了吗?”
他伸手握了握赵士义的手,春天还没来,温度还冷,屋子里也算不上暖和。老头的手也冷冰冰的,看着没什么生气。
老喷子突然就来了力气:“混账!”
赵诚被他骂得喷一脸口水,闹心死了。
苦笑:“我奔波千里,刚进门,就来看您,您说何至于这么骂人。别骂了,我们聊一聊,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旁边的妾室尴尬地不敢抬头。老喷子听得闭上眼睛都不看他了。
赵诚哄他:“这个温度不行,明日我送您两张虎皮,再砌个炉子,屋子里有些冷了,看着没什么生机。年纪大了,不能不服老,您别不信……”
他只管自说自话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反正出门这么久,乍见了家人,多少还是有点话痨和欣喜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真孙子,也不怕人,还有点没脸没皮的。
陪老喷子聊了会儿,他眼睛又睁开了,小眼睛咔吧咔吧看着赵诚,也不搭腔,就那么静静听着。
赵诚给他讲北方的山川,河流,这个时节城外田野的麦田,黄河渡口上讨生活的民夫,南北来往的商队……
老喷子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一句都不问,直到其他人来了,老头子才说:“呱噪,滚吧。”
赵诚站起身笑起来:“嘿,您说您这个脾气呀。算了,您睡吧。”
说完好脾气给老头盖上被子,才出门去了。
邹氏乍一见他,还有些意外,他回头看了眼屋里才说;“祖父睡了,这几日我让匠人进来给他收拾一下后面的院子。这屋子不行,太冷了。”
老头子现在住在前面的前厅东厢房,后面院子更宽敞。
邹氏解释:“府里去年冬天都翻修了,你祖父不让动。”
赵诚憨笑:“没事,我明日就扒了后面的屋子,大不了让他把我骂一顿,问题不大。他又不能起来打我。”
邹氏听的愕然,然后才笑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怪不得。
杜从宜知道他去了正院,也不着急,已经中午了,午饭准备好,就等着他。
赵诚进门就喊:“饭好了吗?我快饿死了。”
来安一边疾走一边哭,见赵诚这副样子心疼死了。
杜从宜见他瘦了,黑了。在外吃苦是肯定的。
两个人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院子里,赵诚歪着头笑,几个月没见,夫妻两挺有意思的。
他挑眉问:“怎么,我的鱼缸没搬回去?”
来安赶紧说:“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才搬出来,大娘子说,要去黄河边上掏几条鲤鱼养着。”
赵诚听见了就笑,使劲笑。
杜从宜瞪他:“进来洗脸了,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泡澡泡一半就睡着了。
太累的人,其实睡不踏实,他一下午都在忙,傍晚在外面,让来宝去通知工匠明日开始翻修老头的院子。
晚间一家人见了一面,互相寒暄几句,至于北方的事情,赵恒已经讲过了,不需要他在赘言。
第二天一早进宫要述职,当初是防止奔丧回来,属于宗室的特权,老头熬过去了,接下来也要进宫述职。
赵策几个月没见他,见人站在下首,问:“河北安定了?”
赵诚垂首:“暂且沧州以南安定,东西军主帅等灭辽灭金军,一并收复燕城,至于继续向北、向东,等官家的旨意。”
赵策:“你觉得呢?”
赵诚这次不再多嘴,只答:“自然一切以官家的意思为准。”
赵策挑眉,看他一眼,才问:“你祖父如何了?”
“不太好。”
赵策低头看着奏折,抬眼看他一眼,最后垂眼:“那就在家尽孝吧。”
赵诚谢了恩出宫直奔归家。
这几个月确实累,精神压力也大,他归家除了老头院子里监工就是睡觉,老头果然生气十足,听说他将后院屋顶都揭了,终于开始破口大骂,明镜堂里鸡飞狗跳,赵敬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可真是,无法无天。”
赵恒见他那个眼神,真是内容多的,他都不想和赵恒对视。
赵宗荣和赵宗回兄弟两每日晚上都来父亲面前尽孝,老头早就烦了,人都不见,可怜了赵敬这个老实人,晨昏定省,赵诚看了眼后院的土暖和土炕,和西墙砖砌的壁炉,二十几号匠人两三天的功夫,做的妥妥当当,他特意让烧热了,才哄老头去后面正房去住,前面厢房实在逼仄,赵敬偶尔守夜都没地方睡。
后面的通铺大炕,儿子孙子加起来陪睡都不成问题。
他的恶趣味很大。
结果老头不肯去,身体也经不起折腾,赵诚多孝顺,就忽悠赵敬,兄弟两抬着老头,直接送到后院大炕上,屋子里从老太太屋里讨来几颗绿树,壁炉火的旺,屋子宽敞,还不冷,总之怎么都好。
但老头不开心。
这样一来,别说儿孙,就是端王府的小辈们都来,屋子里都能装得下。
前后厅,用碧纱橱的窗棂隔断隔开,赵诚见他黑着脸,还邀功:“您瞧着怎么样?汴京城顶好的匠人了,这是上好的梨花木,您不就喜欢这些奢华玩意儿吗?这不,南面的磁器、背面的皮子、金银玉器,只要您要的,可都给您凑齐了,还缺什么,和我说一声就好。”
“滚!”
赵诚落了个没趣,赵恒笑疯了。
出了门就问:“你跟谁学的?官家身边学来这些本事?”
赵诚扭头警告他:“等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给我把功劳看住了,别让别人沾染。”
赵恒立刻说:“你看好吧,你身边那个麻二是个人物,这次他也能混个校尉。”
“那再好不过了。”
身边的人能有前程,他高兴都来不及。
赵敬要伺候老头,见赵诚该做的都做了,又被祖父骂了,还要替弟弟说好话:“若甫就是,性格有些跳脱,对您再孝顺不过,这花草是从祖母那里讨要的,瓷器听说是宫中的,金银玉器是他自己讨要的,这画是汪伯言汪相公的,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说来我十分惭愧,虽为长兄,但万不及他……”
老头其实心情不错,只是嘴毒,恨声恨气:“惭愧什么?不如他主意大?不如他能捅篓子?不如他……”
和他那个没良心的老子?
赵士义恨恨,官家什么心思,别以为他不知道。
大宗正什么意思,他也清楚。他赵士义的孙子,不可能给旁人,尤其是赵德明。
赵敬无端被喷了一顿,也老实了。
长辈不能乱顶撞,所以他只是不吭声,见妾室端着药进来,赶紧起身接了药给祖父喂药。
要说翻修明镜堂,最感谢赵诚的,必然是老头的两个妾室了。
因为后院子里地龙、壁炉、火炕,能取暖的地方全都取暖了。
两个妾室的日子好过很多。
赵诚也不是上赶着,年纪大的人,别说病着,本身都很脆弱,这个取暖条件,真的冬天冻死都不为过,那点暖炉真不够用。
能让大家都过得舒坦,尤其是伺候老头的人舒坦了,老头才能舒坦,大家都舒坦,何乐不为。
老夫人是知道的,赵宗荣就和母亲抱怨了一嘴赵诚的放肆行径。
老夫人只字未提,只说:“若甫有孝心,你父亲也同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宗荣被母亲说的哑口无言,只是气闷:“父亲,因为三弟的事情,一直都怨我,是不是?”
老夫人:“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长子,你三弟是幼子,何来你父亲怨你一说。”
赵宗荣摇头:“那为何,母亲后来都不肯见父亲?”
老夫人摇头:“那和你没关系。他是你父亲,也为你做了良多,当初你卷党争中,要不是他挡在你前面,你能全身而退?他替你背了骂名。”
赵宗荣有些羞愧:“所以,我远不如三弟聪慧……”
老夫人看着资质一般,也已经不年少的儿子,叹气:“为何,非要和你三弟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