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荣否认:“不是,我只是……”
父亲有没有偏心,他不知道吗?他心知肚明。可偏偏样样聪明,样样拔尖的三弟死了。尤其他们兄弟关系其实很好,三弟向来敬重他。可三弟当初北上,是他偷偷替他瞒着父亲。
这辈子,他都梗在心里,他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父亲对三弟的儿子,都是不同的。
他本就喝了酒,这会儿回过神了,站起身笑笑:“我喝多了,让母亲见笑了。”
听得老夫人心里一酸。
“儿啊,我只盼着你们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赵宗荣几欲落泪:“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老夫人起身拉着他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摸摸他的脸:“操心是真的,不孝倒是谈不上。咱们府里和和气气,就再好不过了。”
赵宗荣当晚就住在老夫人院子里。
第131章 鸳鸯配
赵诚在府里闹出来的动静很大,但是他又不打扰人,只管自己做自己的。
杜从宜从头到尾都不过问,他回来穿的那身旧衣服,看着真可怜,又脏又破,她从头到脚给他换了一身,这几天给他洗头发,给他裁春衣,明明之前特别讲究的一个人,出了趟门,粗糙的都快不能看了。
她从前不能解那些花非常多心思打扮老公的人,可能亲密的具象化,就变成他躺在那里,等着她给他刮胡子。
杜从宜威胁他:“你就不怕,你给你划一脸血吗?”
赵诚:“就说我夫人手艺不精,这有什么?”
“这又不是咱们……你要敢出去胡说,我饶不了你。”
她威胁人都没有力度,赵诚闭着眼躺在她怀里,一边问;“三月要不要出门?”
杜从宜伸手一边他的头发,一边说:“不用,我正在编撰的书才到了目录,等我忙完再说吧。”
赵诚:“不去北方看看?”
杜从宜强制拨开他的眼睛问:“你以后常驻北方了?”
赵诚闭着眼睛笑,他觉得够呛。
老王爷刚搬到后院,身体好转了,从卧床到能起身了,赵诚日日去看他,总归是因为老头,他才能回汴京城休假。
结果三月十八,老头突然病重,三月十九晚上人就没了。
而且他看着满堂儿孙,一句话都没有留。
端王府全府带孝,赵诚陆续收到来复和麻二的消息。
三月十五日,吴阶、吕顺攻入燕城,辽亡,吕顺命吕本中、吕本骏
吕本康等人向东,一路追击金军,直至辽东。
进入燕城,就要开始论功行赏。
麻二跟着赵恒当日,破太原城有功,来复在河北各地地方官逃散和殉职后,做周转,皆有封赏。
赵诚本人,是奉官家命从中枢到地方历练。
端王府的丧事,此次在汴京城有了些轰动。
来吊唁的人极其多,赵诚一个都没见,他坐在老头的床上,心里感慨他没福气,这个当孙子的刚准备让他扬眉吐气一把。
赵石是老头身边的影子,硬是把老头的遗产都交给了他。
赵诚翻看老头的家产,东西是真不少,不知为何竟然都给了他。
赵石将老头的信给他。
赵诚真觉得这老头烦人归烦人,其实是个明白人。
不知为何非要那么教训官家,给自己闹个灰头土脸。
他只在信中教训他,可做君,但不能做能臣。
赵诚揉了信在壁炉里点了,一时间怅然若失,仿佛一个能交心的老朋友,离他而去了。
邹氏来寻他,见他面着壁炉发呆,问:“听说,你祖父把私产全都给了你?”
赵诚失笑:“其他人嫉妒了?”
邹氏:“其他人不知道。”
赵诚:“他没享福,让我心里不好受。”
邹氏笑起来:“他什么福没享过?最后了,你这个孙子的福也享了。”
赵诚摇头失笑。
邹氏此刻也不像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甚至有几分大逆不道:“你祖母说,他一辈子没吃过苦头,唯一的苦是失去了最爱的儿子,到老了,为长子顶了骂名,被罢免官职,闲赋在家。”
赵诚扭头看着她。
“他不愿意孙子过继出去,所以死在了前头。”
赵诚:“你们就断定,官家必定选我吗?”
“官家怎么选,没人能做主,可你愿不愿意,由不得你,若不然它日,你没有任何立锥之地。争不争,都由不得你。”
赵诚闭着眼,好半天才说:“可这事,偏偏就由我说了算。”
邹氏:“若甫,不要天真,当日你挨廷杖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今日?你能挨几次廷杖?咱们端王府又能挨几次?”
赵诚:“所以,所有人从开始就下注了?老头也下注了?”
邹氏站起身:“所有人下注,唯独他没有。他舍不得你。”
赵诚听的叹息。
他很难对老头产生什么亲人之间的感情,因为老头真不讲。
所有人都是这样,他在想,他为什么会一直抗拒?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合乎情,有没有他,事情都会解决,他不是那个至关重要的人。
可如今,偏偏他成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你父亲在南面到底听说了什么?让你们非我不可?“
邹氏:“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只要有选择,就会有争端,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赵诚无奈笑:“你们果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老头子不愿意掺合,是对的。”
邹氏收起笑容,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夫人。
赵诚站起身,退出身,关上门。
仰头看着庭院里的树,叹气:“我其实,挺喜欢这个院子的。可惜了。”
他也没想到,老头这么决绝,因为他处境困难,老头不愿意子孙过继,竟然决绝到自行了断。
他不知道,老头有多偏爱赵宗直,更不知道老头偏爱他这个孙子。
从明镜堂出来,他还披麻戴孝,看着府里的每个人,反而都觉得陌生。
宫中宗瑞来吊唁,见他一人站的远远的,就自行过来问:“小赵官人,节哀。”
他回头看着宗瑞,问:“宗瑞啊,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瑞听的诧异。
他自顾自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说我是不是命中不详?”
宗瑞脸色都变了。
“小赵官人伤心过度,人都糊涂了。官家昨日说,吕将军奏折中,对您多有夸赞……”
赵诚还是一脸悲伤,悲戚道:“我祖父没了,对功名也不在意了。”
宗瑞安慰了一通,告别回宫复命去了。他收起表情冷冷看着宗瑞的背影。
老端王去世后,赵宗荣成了新的端王,府里一切照旧,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赵诚却不出门,只说是病了,宫中召了一次,他没有去。
大宗正邀请了一次,也没有去。
第二次宗瑞带着人来,说是吕吴二帅,连同十几名统制官入京受赏,其中还包括赵诚熟识的康渤、韩彦等人。
赵诚明知道赵策的意思,他这时候不能开口要赏,反而跟着宗瑞入宫,自请去往燕城。
赵策问他:“你觉得朕为何让你去北方。”
“为北方安定。”
“还有呢?”
“为朝中稳固。”
“何为稳固?”
“官家以蛊养蛊,行事不够磊落。为人君不可行鬼祟之事。东西府四相公及白官上书,为固国本,请册立储君,官家犹豫不决,刺探人心,长此以往,尽失人心,以至于朝中相公猜疑,人人相疑。臣首当其冲,而臣祖父不肯卷入是非,宁死不沾是非。臣自请去职,为祖父守丧。”
“不准。”
“臣自请北上河北戍边屯田,请官家应允。”
宗瑞听的目瞪口呆。
赵策静静看着跪在下首的人,想起第一次他不屈地看着他,受了罚,也是昂着脖子,辩解自己夫人年幼……
这才多久,他跪着,学会低头,不敢看人了。
宗瑞那颗心,真是遭了罪了。
跟着跪在赵诚旁边:“官家息怒。”
赵诚心说,他能有什么怒?无非是被人戳穿,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赵策看着两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