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熬药的人端着药进来,赵诚不敢大意,生怕养不好伤,彻底废了。
腊月初八的收到,赵恒连着十天,都没回去休息,按照杜从宜的配比,最晚不能超过过年吧,赵诚计划着但愿能早一些有效果,甚至不必有突破性效果,威慑有时候在战局中都是一种实力。
结果腊月十七,吕顺就召集所有人商议进攻的路线,赵诚回大名府后第一次见康渤,他已经升至先锋六部的统制官,见了他就问:“大人好些了吗?”
赵诚摆摆手:“没事。”
吕顺定下腊月二十,过河,先锋军绕东路直接强攻,全线直扑……
赵诚只知道大概战略,剩下的要和沈晦打交道,他自己还不知道,沈晦已经将弹劾他的折子寄出去不知道多少了。赵策看着沈晦的折子,沈晦奏折中弹劾赵诚层跋扈骄纵,威胁地方官云云。
倒是吕顺替赵诚上了自辩的折子。
赵策就问大宗正:“你觉得,沈晦和吕顺如何?”
大宗正:“此时是国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沈晦委推言辞不可当真。”
赵策点点头。
“那就让沈晦调回汴京城,去御史台做个谏议郎吧。”
呵呵,一下将人连降三等。
大宗正丝毫不敢反驳,只是暗暗心惊官家对赵诚的偏爱。
赵诚自腊月初八见过赵恒,再没见人,他在战前突然收到沈晦被调回汴京城的消息。听说沈晦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又是抒情又是酒后闹事,总之最后还是收拾行李乖乖回汴京城打工去了。
整个地方协调的任务全都堆给他了,他能拉起的工作班组就是自己人,和大名府州县的地方官,腊月二十凌晨,他人还在官署,听见城外的号角声,等他登上城头,看到吕字旗的中军压阵出发,他心里还在想,这一仗稳一些吧,起码保几十年不生战乱。
大名府城内如今只剩不到四十万人口,城内整体气氛还是偏惶恐,赵诚连谁都没见,麻二都没了踪影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送出去都不见了,来复都被打发出去了。
城内的留守军是吕本康带领的本部人马,赵诚见过这位据说其貌不扬和吕顺不似父子的长子,确实生的并不雄壮,见了人也十分守礼,比起他的傻弟,成熟很多。
和赵诚交代:“大人若是需要我,只管吩咐。”
赵诚:“我虽官职高一些,但毕竟是来辅助吕将军的,小吕将军不必客气。”
吕本康:“大人客气了。军中人都粗野,难免性情跋扈。”
赵诚看着天气,感慨:“若是下雨就麻烦了,好歹这几日天气不错。”
吕本康:“我堂兄和两个兄弟都在战场。这一仗不好打,金人实在坚韧凶残。”
赵诚:“会胜的。”
他心里默念着,并一直坚信。
第128章 白天鹅
赵诚的工作并不好做,说是主持内政,重建和辅军每每受限于民夫和财帛,南逃的流民越来越多,他甚至现在都发愁战后,回迁编户、地方休养生息,屯田怎么展开,如何给后续的税改打好基础,调好地方和军中的矛盾,每一件事都是麻烦。
说实话,缺钱。
大名府城因为就在战前一线,城内惶恐的情绪很重,加上全军退至这里,战前的气氛有些低迷,这次全军过河,城里非但没有振奋,反而气氛更低迷。
每日的军报传来,赵诚只看伤亡,他甚至没时间看,经常在筹备物资周转,流民安置……
他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了,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了,只剩下沈晦留下的那个幕僚崔元用,以及一部分官府的小吏。
崔元用是因为家贫没考上进士,接着父母相继去世,彻底耽搁了,最后也绝了心思,寻了差事养家糊口,崔元用和赵诚共事了几次,就发现赵诚和沈晦不同,赵诚做事只讲实际,要结果。
安置流民的支出,原本是没有这项预算,赵诚把推官判官等聚集起来,直接调用了秋冬的其他款顶上。他自己又转头向上哭穷,总之事情要做,不能拖。
崔元用跟着他的节奏,也能把事情做好。
赵诚也发现了,能干的人,就该让他多干。
所以崔元用成了最忙的人。
勤如牛马的人,古今都一样。
从腊月十七开始,吕顺大军北征,吕顺身边的骁骑军一直不见踪影,连着日,主力渡河后,血战,到腊月二十九那日,退回来的吕本中重伤,赵诚人还在外面,大名府的文官集团都乱成一锅粥了,崔元用大约是信不过别人,特意一人一马奔到城外来找赵诚,赵诚问:“出什么事了?”
崔元用大约因为恐惧:“吕将军的侄子,重伤被送回来了。”
赵诚皱眉问:“城里什么反应?”
崔元用:“有些乱。”
赵诚:“别慌,我去见吕统制。”
等他回城时,城门已经禁严,可见城内的气氛还是慌乱了。
赵诚直奔吕顺府邸,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沈晦走后,剩下的班底都在,大名府推官孔连州领着众人,在和吕本康商量怎么安置治下的九县。
赵诚进去问:“出什么事了?”
吕本康黑着脸:“小赵官人放心,无事。”
赵诚顺着说:“无事就好,那我先去送这批民夫北上,辎重稍后再说,明日除夕,京中犒军的物资到了。这些都要抓紧时间送到河对岸去,耽搁不得。”
他现在总管着尽是些破事,还琐碎的不得了,根本没工夫管谁死了,等他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嘱咐:“记得退下来的民夫好生给我送回来。”
他说完不等在场的人回神,就一个人先走了,这点破事还值得他特意走一趟,真是少见多怪,要是真守不住,大家都是死,瞎嚷嚷有什么用。
在他眼里,退下来的民夫可是比这些重要多了,等年后开春屯田,这些人都要分田地的。
这是他在这里主持屯田的基础工作。兜兜转转,这个基层的工作还是落到了他头上,这就叫天生的牛马。
真是命里没富贵。
除夕那日,听到前方大捷,赵诚终于空闲了一日,特意登山遥望北方,天气秦朗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北面烟火,他在冷风中看着北方,心里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确信,这一战能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胜,胜的彻不彻底。
他被赵策发配到这个地方,说白了,他现在怀疑赵策后宫是不是有崽子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着急,让他在北方择定新都,又启用张相一脉人在东南实行税改,他为什么这么急?
他一个人在山顶看着远处,远远看到麻二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从山道上上来,见了他扬起手里的信:“大人……京城来的信……”
山风大,因为离得远,赵诚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等他上来。
韩六上来重复着,赵诚接过信,看了眼,是杜从宜的字。
也不知道这信从什么时候就发出来了,今日是年终最后一日才到了他手里。
烈风伴着酒,他打开信。薄薄一页。
赵诚,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最孤注一掷的时候。
我当时想,我可以和你过一段日子,甚至可以谈一段时间的恋爱。
我允许你进入我的生活,我允许你和我恋爱。
期限则是,你纳妾开始,只要你的眼睛不再专注,我就南下,去扬州,去南京,去任何地方,不再回来。
这也是我脱困的计划。
只是意外遇见了你。
那么,从前的不作数,故事从这里重新开始。
我把主动权交给你,接下来的故事,由你记录……
信中掉出来几枚平安符,杜从宜当初出门也不是次次出城去办事,也虔诚跪在佛前保佑他平安,她担心的整夜不能安睡,她有很多很多话。
但是就像赵诚说的,她就像个仰着脖子的天鹅,就是不低头。
赵诚看了信,第一遍太快,没懂她的意思。
他捡起地上的平安符,然后坐在帐内,细细看了遍,然后看懂了。
她这是防着他带着小妾回家。
这是给他上眼药来了。
他看懂了就笑,白天鹅这是见着赵恒的妾室了,心里有危机感了?
不愧是白天鹅,明明心里着急了,还是高高在上,顾左右而言他,给他一通绕啊,都将他绕懵了。
得亏他觉悟高,自觉性好,领悟力惊人。
要不然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站起身和身边的小厮说:“走了,你们大娘子给我送了礼,家去了!”
说完大笑着,下山去了。
等回家后,他先是回了信。
:除夕日收到行李,北方苦寒,衣物收到了。正好过个干净年。简直可怜道不尽,住在城东的民居中,从不见院内景致,每日天不亮出门,天黑归家。连着半月,日日如此,某一日回家早,才看到院内居然有棵桂花树,忽然想起你喜欢喝桂花春茶,抬头看月,突然就想你了。
院子里的鱼缸记得搬回去,明年夏天等我回家,我必定讨一条黄河里的鲤鱼养着……
我不能保证我们两个人能长命百岁,因为我们两个人,加上你书房里的书画,和我院子里的鱼鸟……
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全部的陪伴了。
他停了笔,又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
在末尾添了句:这世界,谁都不及你好。我的白天鹅,这世上独一无二。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时候,在最特别的地方,走到了我身边。
这世界上的人,不论谁对谁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只要是人就有替代性,可是因为我们的经历特殊。
你成了我的独一无二。
他只喜欢自己的家,自己的人,对其他的东西毫无兴趣。
他封了信,将自己攒的好东西全让人收起来,让人即刻出发南下。
除夕夜的庆祝还没开始,大名府城即便气氛低迷,但到底是一年尽头,晚上州府军中会犒军,宴请城内的所有人。
赵诚也不知道来复和麻二等人什么时候回来,麻二那日和赵恒走后,这么久都没消息。
他生怕出什么事。
当晚进了大营,见军中难得放纵,居然有人饮酒,他看了眼见吕本康面色不似焦躁,又问了声,说吕本中已经没危险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等晚上聚会的时候,果然,吕本康主持宴会,公布了西路军大胜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