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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人事听天命,叶满枝去市里反应了情况便重新返回单位上班了。
给别人跑动奖项的同时,她自己的事也不能落下。
车间的工人要评奖,厂部的干部也要评奖。
叶满枝来第一食品厂上班将近一年,能写的内容挺多。
她对争取奖项还算有经验,不但要工作做得好,汇报材料也要写得好才行。
所以,除了去车间跟班劳动、做明年的全厂供销计划,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写汇报材料上了。
周如意进入办公室拿走签好字的文件,踯躅片刻问:“厂长,年底要总结的材料还挺多的,有没有需要我来写的?”
她家这个厂长是大学生,无论是演讲稿还是提交给上面的材料,都是自己动笔的。
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周如意还暗自窃喜过。
可是,时间越久,她心里越不踏实。
秘书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当领导的笔杆子,材料都被领导自己写了,那她这个秘书还有什么用啊?
人家蒋副厂长那边,连年终工作总结和评奖申报材料,都是由秘书捉刀的。
蒋厂长只需要在此基础上修改补充。
叶满枝笑道:“行啊,今年分管工作的总结我还没动笔。你跟供销科和财务科联系一下,先写个初稿吧。”
这算是很重要的工作了,周如意连忙点头,捧着一沓文件高兴地回了秘书室。
而叶满枝还在盯着面前的稿纸犯愁。
她申报个人奖项的初稿已经写完了。
足足三十页,比她的大学毕业论文还长。
她担心评奖委员会没耐心看完,盘算着精简一下。
但她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几遍,哪一部分都不舍得删改。
尤其是与罐头车间推行《鞍钢宪法》有关的内容,十七页的汇报,她一个字都不想减。
这可都是她的成绩!
叶满枝在办公室里改了一下午也没改完,眼瞅着到了下班时间,她赶紧将材料收进抽屉,去幼儿园接孩子放学。
吴峥嵘昨天去北京出差了,家里只剩她跟吴会计。
“宝宝,妈妈今晚要值班,你跟我去厂里还是去太奶家住一晚?”
“我跟你在一起!”吴玉琢答得干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妈妈单位值班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都要跟着妈妈去单位。
叶满枝对跟屁虫的选择不惊讶,正要答应的时候,又听她闺女说:“我要写工作总结,妈妈你一会儿教我写。”
“写什么工作总结?”
“就是我们儿童团的工作总结呀!”吴玉琢很光荣地说,“团长让我写的!”
叶满枝:“……”
天呐。
她闺女才五岁就要写工作总结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五岁能写出个啥呀!
吴玉琢从她的小书包里拿出一个田字格本子,骄傲地说:“团长让我写在这上面,到时候要交给方叔叔。”
方叔叔就是青年街公社的方书记。
看来这儿童团的工作总结,是方书记那个大聪明安排的。
叶满枝接过本子翻看起来。
这上面有好几个人的字迹,有的一看就是大孩子写的,字迹工整,很少有错别字。
有的不但通篇错别字,还有生字是用拼音代替的。
但小干部们写的都挺认真,记录着一年来儿童团组织过的活动,还有那一亩地的种植和收获情况。
吴玉琢当会计的时间不足四个月,所以,这本子上还有之前那个小会计的笔迹。
叶满枝盯着郭冬冬歪歪扭扭的签名,心想这儿童团团长真够可以的,连贪污公款的前任会计都被他找回来写工作总结了。
她当机立断改口说:“宝宝,最近降温了,我们单位的值班室可冷了。你去太爷爷家住一晚吧,你太爷以前是当大学院长的,可会写工作总结了。你这个总结,让他给你指导指导。”
“我太爷爷比你写的还好吗?”
在吴玉琢的印象里,她妈妈总在家里写工作总结,应该是很会写的。
“肯定比我会写呀!”叶满枝夸起老头来,极尽赞美之词,“我只是大学生,你太爷爷是给大学生当老师的,可厉害了!”
吴会计小小年纪就很有责任心,以工作为重,点头说:“那我去找太爷爷吧!”
叶满枝赶紧将孩子送去吴家老宅。
与亲妈相比,吴院长对小孩的工作总结相当重视,冲孙媳妇挥挥手,就开始带着重孙女一起打草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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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厂长给闺女安排了去处,便独自返回厂里值班。
她每个月要值班五六次,对值班的流程早就烂熟于心了。
上半夜跟民兵连和保卫科一起,在各车间来回巡视,主要是检查安全生产,以防出现意外事故。
11点过后,她可以回值班室睡觉。
保卫科会安排人手值夜班。
一般不会出大事,像2.27大火那种意外事故,多少年也遇不到一次。
然而,她今晚刚睡下没多久,就有人跑来值班室,哐哐拍值班室的大门。
“叶厂长,你睡了吗?”
叶满枝听到声音,立即清醒过来,答应一声就起身穿棉袄。
一边搬运堵着大门的桌椅,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她睡觉不脱衣服,穿衣用不了多少时间。
费工夫的是搬桌椅。
她能跟男同志一起值夜班,但胆子其实没多大,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厂区里值班时,每次都要给大门上锁,顺便用桌椅堵住大门。
等她终于将桌椅放回原位,门外保卫科的人也讲明了情况。
“叉车司机操作失误,让叉车撞上了成品仓库的大门,鲍师傅头部流血已经昏迷了。当时装卸班的小许正站在大门旁边,被大门砸到了肩膀。”
叶满枝拉开房门问:“组织人手送医了吗?”
“我们科长给医院打了电话要救护车,但医院说救护车只有一辆,已经被派出去接一个难产的孕妇了。鲍师傅的头上全是血,大家不敢挪动他。”
叶满枝疾步跑向仓库,等他们来到成品仓库前的空地时,十几人正围在鲍师傅和小许身边。
有人拿着干净毛巾按着鲍师傅的额头止血,小许则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刘科长,鲍师傅这个出血情况太严重了,还是得尽快送医院。”
“我让人去找住得最近的卡车司机了。”
厂领导没有小汽车,厂里只有两辆拉货的卡车,在场众人没有会开车的,若想出车必须联系卡车司机。
叶满枝看了眼手表,即使司机尽快赶来,也需要半小时。
“咱们仓库里不是有拉货的推车嘛,先把两个伤员放到推车上,送去最近的中心医院,那边有夜间急诊!”
有人能站出来拿主意了,大家立即行动起来。
一群人先将鲍师傅和小许搬到板车上,然后派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推着板车走出厂区。
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医务室值班的卫生员也赶了过来。
成品仓库的大门被叉车撞倒了一扇,叶满枝找了几个人看守成品仓库,匆匆安排了后续事宜,这才追上前面的小推车,跟大家一起将人送进了急诊。
……
她一直在医院守到天亮,等到牛恩久和伤患家属一起赶来医院时,她强打起精神介绍了当时的情况。
“鲍师傅昨晚值夜班,在罐头车间和成品仓库之间运输货物,11点45分左右,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就操作着叉车撞上了成品仓库的大门。大门被叉车撞倒了一扇,鲍师傅会受伤是因为被掉落的碎石砸到了额头和后脑,另外他左腿骨折了。小许师傅被仓库的大门撞到右臂,肩膀脱臼,手腕和手指都骨折了。”
叶满枝对这次的意外挺无语的。
与装卸班的其他人相比,开叉车算是很轻松的工作了。
成品罐头比较重,而且大部分产品是玻璃瓶装的,以防在运输过程中出现损耗,食品厂去年特意采购了一辆叉车,专门在厂区里装运货物。
既能给装卸工人省些力气,又能保证罐头制品的安全。
以前让工人搬运货物的时候,从没出过大岔子,如今工作条件好了,有了叉车,反而捅了篓子。
鲍师傅的爹娘只关心儿子的安危,拉着叶满枝问:“厂长,我家鲍旭有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他腿骨折需要将养,头上的伤也要观察。鲍师傅半夜醒来了两次,现在又睡着了。”
叶满枝其实不太确定鲍师傅是被砸晕的,还是醉过去了。
但家属的情绪有点激动,她没在家属面前提这件事。
直到两家人都进了病房,她才将细节讲给了牛恩久。
“鲍旭身上有白酒味,昨晚不少人都闻到了,但我不确定他喝了多少,是不是因为喝酒才出了意外。入冬以后气温骤降,夜里挺冷的,司机师傅靠着白酒保暖也有可能。”
叉车跟汽车不一样,汽车虽然也四处漏风,但至少有个带门带窗的驾驶室。
而叉车驾驶室的两侧是空的,没门没窗,夜班司机作业的时候,与户外露天作业没什么不同。
鲍旭身上有酒味,脸也挺红。
可是不能仅凭这些就给他定性醉驾,毕竟喝酒可以是为了保暖,脸红也可以说是天冷冻的。
牛恩久哼了一声说:“十有八九是因为喝酒,保卫科的人在叉车的驾驶室里找到一个军用水壶,一打开全是白酒味,那酒壶至少能装二斤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