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除了顾婶娘坚定地选择了羊肉面,怎么其他人全是点名来吃方便面的呐!
沈渺自谢祁走后便一直在炸方便面,炸了一下午刚晾干的那一批,已赶不上卖的速度,不出半时辰便已售罄。
小铺子里灯影暖黄,里头挤挤挨挨、声音喧闹,铺子里的泡面香弥漫到了街市上,又勾得不少人进来。好些人坐不下了便嚷着要买回去自个泡。
济哥儿和湘姐儿踩着板凳,一人递面饼一人包面饼,好似两个方便面流水生产线上的小工人。
一夜之间,这方便面竟猝不及防地席卷了汴京城。
第41章 聘洗碗工
城郊, 辟雍书院后山,有一排搭在寂寂山间的精巧竹舍。
日头刚攀升到天心,冯七娘挽着带盖的食篮, 拾阶而上, 到了那竹舍前,抬手敲了敲半掩的门扉,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进来吧”,摇摇头,在阶上脱了鞋, 提起裙子推门进去。
竹舍内陈设清雅古朴,铺了满地厚实的簟席, 踩上去软软的。
但她一进去,便被满地揉成团的纸张、横七竖八的秃笔惊得脚步踉跄, 还一脚踩进一滩新鲜的墨汁上——之所以说是新鲜的,是因那墨汁显然刚刚打翻的,沁入了簟席中,还湿着呢。
她不由生气地竖起两条眉毛, 对那蓬头垢面地坐在纸堆中发呆的中年男人道:“爹爹,你究竟要在这荒山野地里待多久才肯归家?这几日母亲一人伺候痴傻的祖母,还要照料不懂事的幼弟, 已快要熬不下去了,又还要担心你在这儿能否吃饱穿暖!”
冯博士抓住自己已经打绺的发髻,癫狂地张开手臂:“我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啊!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啊!官家说《文苑》芜冗、《广记》怪诞, 要我写出一本能够记载历代史实、法典的全书,可是我编写到一半,怎么都写不出来了。”
随即又忽然起身, 将桌岸上一沓写满墨字的纸全都又撕又揉,如山猿一般发了好一阵疯,这才突然发现门边站着一个少女似的,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两颊已经瘦得凹了进去:“你来做什么?滚出去!别用世俗杂事打搅我!我已经快要想出来了……快要想出来了,别打扰我……”
说着又疯疯癫癫拿起笔,趴在案上写着什么。
冯七娘气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将手中的食篮狠狠掼到地上,哭道:“我与阿娘便不该担忧你!还将好不容易挤破头才买来的吃食送来与你!你写你的书去,即便饿死了、冻死了,我与阿娘也再不管你了!”
“砰”地一声,冯七娘摔门而去,那食篮骨碌碌地滚到了冯博士脚边,藤编的盖子早已摔破,里头飞出半块油炸过的干面饼。
冯博士本沉浸在繁杂寻不到头绪的书中世界,混混沌沌、狂乱迷惘之中,他忽然嗅到一丝令人涎水欲垂的辛香之味,这股香气横冲直撞,将他从失去理智的边缘,硬生生又拽入了现实。
他抬起干涩的眼,又慢慢往下移,盯着那打翻的食篮半晌,默默地捡了起来。草草一看,里头是两块摔碎几瓣的干面饼、两块凝固的酱,一颗蛋、几片肉、还有些切得碎碎的,烤干的杂菜。
食篮的最底下,还压着妻子亲笔写下的纸条,娟秀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地温柔嘱咐道:“郎君当按时而食,勿过劳神。编书非一日可成,万毋过急也。此乃外间食肆新制速食汤饼,以沸水注之即得食,甚是便利,必不延误郎君之正事,务须善用而食之。”
冯博士捧着这信笺,不禁被触动了心肠而眼泪汪汪,想到方才自个竟对女儿大发脾气,也是心中惭愧。他揉了揉脸,将信笺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又将掉落在地的干面饼一点一点捡起来,挎着篮子转到竹舍后廊,拾柴烧水,在竹碗里泡起这汤饼来。
山风穿过竹林,冯博士耸动着鼻头,惊讶地盯着面前刚刚揭开的竹碗,里头那干干脆脆的硬面饼,竟真的在顷刻之间成了一碗汤鲜味美的汤饼了!
真如神迹啊!
好几日废寝忘食也没写出一个字来,冯博士此刻被那香气扑得满腹苦恼化作了辘辘饥肠,他不顾烫口,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吃到一半,腹中渐渐暖饱,连钻进牛角尖的头脑也清明了起来。
“对!对了!我为何不按人、事、物而分门别类,又以年代为序来编纂?如此下来,岂不诸朝六代历史长流清晰可见?”冯博士激动万分,仰头将汤饼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起身时连鞋都穿反了,险些摔得狗吃屎,跌跌撞撞跑进竹舍中,又奋笔疾书起来。
通往山下的小径上,冯七娘领着家仆气鼓鼓地下了山,才发现谢十一娘乘坐的车还在山脚等候,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掀开车帘:“十一娘,不是说了不必等我了,你怎还未回去?”
“怎好抛下你一人呀,说好了陪你给冯伯伯送吃食的。”十一娘咧嘴一笑,她把爹娘五官里带圆的部分都像来了,脸圆圆的,鼻子圆圆的,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不算生得特别好看,却也很有些可爱之处。
她今日一早便求了阿娘放她一日假,与冯七娘出门逛逛。
若是往常,阿娘总要带着她一块儿理事,让她学着如何执掌中馈。
她年初刚过了生日,已十六了,虽说这时的女子有早成亲的,也有十九二十才成亲的,但家里也已开始替她相看夫君了。郗氏这大半年对她也变得严苛了起来,以往还会纵容她出去玩闹,或是去庄子上游玩小住,甚至带上家仆去幽州舅舅家住都无妨。但自打今年过年后,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单独出门玩了。偶有出门时,也是跟着母亲去参加相熟人家举办的宴会,或是乘着马车去家里经营的铺子里收账,再或是去城郊的谢家粮仓清点新交上来的粮食。
压根不曾好好玩过、逛过了。
她兴奋地说:“一会儿你陪我去金银铺取新打的簪子,咱们买再买上些茶汤,去州桥上看杂剧如何?听闻有人新写了个戏叫《王相公休妻》,说是唱得动听又有趣了。”
“都听你的吧。取东西也好,看戏也罢,我此时也不愿回家……看到阿娘辛苦,我又帮衬不上,心头更是难过。”方才冯七娘听见谢十一娘提到她爹,想到家里头乱糟糟的,祖母越老越痴傻,不认人不说还总用拐棍打人!她知道她不应当讨厌祖母,可心里却更心疼莫名挨打的母亲。冯七娘不由心绪沉闷地叹了口气,对十一娘的提议也提不起什么兴致,即便答应了,上了车之后还是闷闷不乐。
“七娘,你何必自苦呢?爹娘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去烦恼,我等既然帮不上,便照料好自己便是。”谢十一娘歪起头,她这个年纪最是嫉恶如仇,因此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道,“尤其别为你阿爹烦恼了,你什么都想着他,他却只想着自个的书,连好不容易从沈记买来的速食汤饼都送去了,他领情么?瞧你这模样便是碰了壁,回头你再不要理会他。”
冯七娘黯然低下头:“说不理了,又怎能真的不理会?那可是阿爹啊。我知道你是为宽慰我,但日后千万别这么说了,我知晓你的心是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你不孝可怎么办?”
“我知晓,所以我只与你说真心话。这话也不是叫你一辈子不理会,你总要给他点教训。我阿娘说了,身为女子不能一味贤惠,没点儿脾气,便会被当做软柿子欺负。”谢十一娘气势汹汹地鼓着脸颊道:“就好比,我那可恶至极的阿爹,他竟然今早将家里剩下的速食汤饼都搜刮带去了官衙,说是要请同僚饱餐一顿,气得我发誓三日不与他说话!说到做到!”
说到那速食汤饼,谢十一娘也馋得很,她今早起来本想冲泡一碗,结果命橘荔去灶房取,方厨子却无奈地摊手说都被阿爹要走了,什么都没了!连篮子也拿走,真是连个饼屑都不剩。
那一刻,谢十一娘真如天塌了一般。
幸好九哥儿与那沈娘子相熟,她缠了又缠,九哥儿才让周大再去沈记买些来。
这几日那沈记汤饼铺门槛都快被人踩踏了,每日来买速食汤饼的人都排到金梁桥上了。沈娘子一人又实在做不了那么多,最后放出话来,每日只卖两百个汤饼,可却还是供不应求,后来竟有些闲汉早早便在铺子跟前等候,一旦沈娘子开门便蜂拥而上,一次便买上十几二十份,之后再向其他没买到的人高价转卖。
九哥儿说,沈娘子说这叫“黄牛”,谢十一娘不明所以,或许……是因为这些闲汉倒卖汤饼的样子很像黄牛群被惊扰之后四处奔突的模样吧?
不过,昨日沈娘子又新增了规定,每人每日至多买上三碗,还给大排长龙的食客发竹签,一根竹签代表一碗,竹签发完,后头的人便不必浪费时间排队等候了。
还有些铺子也渐渐开始仿照沈娘子做油炸速食汤饼,但他们不知那油炸汤饼的配方,有些人炸得面又黑又焦,有些人炸得面怎么都泡不开,又熬不出沈娘子那等好滋味的汤底,如今仍旧还是只有沈记的汤饼又好吃又方便。
汤饼啊汤饼,十一娘从不知晓自个竟会这样爱吃汤饼。
如今不过想想,她都饿了。
谢十一娘瞄了眼冯七娘还是怏怏不乐的脸,小声道:“不如我们先去沈记吃东西吧?她们家这时辰应当已卖完速食汤饼了,但九哥儿说沈娘子做的其他汤饼也很美味的,可以去尝尝。”
冯七娘垂头道:“我没胃口。”
“你这不与你冯伯伯一样了么?遇上事儿便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听我的,吃一碗热热的汤饼下去,若是还能吃得出点汗水,你一定从里到外都舒坦了。”谢十一娘见说服不了她,便转了转眼睛,使出了杀手锏,有些高深莫测地道,“九哥儿说不定也去了呢,我今儿都瞧见他出门了。”
说到谢祁或许也会去,冯七娘眉眼才微微松展了些,有些羞赧道:“那…便去尝尝吧。”
太好了,听九哥儿说沈娘子的铺子里还有一道绝妙的“糊涂汤饼”,她倒很想尝尝呢!于是谢十一娘兴冲冲地吩咐外头跟车的家仆,命其调转车头,直往金梁桥畔的杨柳东巷而去。
而正被谢十一娘心心念念的沈渺,正趁着午时人少,一脸发愁地坐在顾婶娘对面,听她细细地说如何去“行老”处雇工——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已经连续三四日洗碗打扫到三更了。
虽说这几日生意红火,这钱罐子装满了甚至都已溢了出来,如今还不得空细数,但她大致估算,应当挣了有十多贯了。
钱虽然多,可这也太辛苦了!她与济哥儿、湘姐儿三人应付这些日子,三人都像个陀螺,睡不足头脑便会木,这两日连她也摔了碗、打碎东西、送错面饼出了不少岔子。她吃些苦头倒也罢了,两个小的,正长身体的时候,也是累得脚步虚浮,那便是造孽了。所以今日她好说歹说,把湘姐儿和济哥儿都赶去书局那歇一日,不许他们留在家里干活。
雇人,她是一定要雇人了。
方便面如此受欢迎,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毕竟这东西吃起来方便,可她做起来可不算太方便!花费的功夫比正经的面条还要多。做面饼前,先要揉面醒面拉面,再将面条煮到半熟,放入凉水中过凉,之后沥干水分,这一步省不了,只有这样一冷一热的刺激,才能让这面条经过油炸之后变得无比脆爽有韧性。
之后在已经沥干水分的面条上加上花椒、盐等秘制调料,这时才开始炸面。炸面也得耐心,油温五成热左右便要抽柴转小火,将盘成圆形的面炸到定性,再轻轻地翻面继续炸。
遑论还要熬汤底、烘烤蔬菜碎,卤蛋、卤肉呢?
她因上辈子的经历,已算是手脚格外麻利的人了,但也无法大量供应。
如今这阵热度已持续有几日了,虽在十分缓慢地平息,但每日专门来买方便面的人还是不少。生意要做得长久,便不能这样勉力支撑,现在为了每日能供应上这两百份方便面,她的早点摊与其他面几乎都快要停售了。
震惊的是竟然连“黄牛倒卖”都出现了,她总觉着这样不能良性循环下去,很容易如泡沫般崩盘。
如今方便面火热是因为吃起来新鲜方便,但一种吃食出现得久了,总会有人喜爱有人不喜爱,如同人一般,是做不到人见人爱的。她能预料得到,这样的热闹情形定会回落,她不能单靠这个过日子,还得保证店里菜品的多样化,并且能顺畅运转才行。
否则一旦被人仿制,会更糟糕。
但被仿制又是一定的。在大宋,知识产权保护全靠道德约定,比如会在刻印书籍时注明此为某某书局刻印,禁止翻刻。但这不过是徒劳,并无正规的法律保护。如沈渺或是杨老汉这般的“手艺人”则全靠家族内部或是师徒之间秘密传承,才能保证优势。
不过这事儿连后世都难以杜绝,更别提千年之前了。华夏大地数千年来,在仿制这条路上又一向是天赋异禀的,沈渺可不敢小看劳动人民的智慧。
总有一日这方便面的做法会被人破解,所以她要提前为那时候做准备。
这准备工作,落到细处,便先从雇人开始吧。
她要把自己的双手从繁琐重复的杂活里解放出来,专心做好吃的,做越来越多样的好吃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好手艺才能永远留住食客。
顾婶娘也知道她的困扰,听说她有意雇工,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为她解释道:
“如今这内城中有十余家行老,我寻的是张牙子,他人还算厚道,你要寻怎样的人细细地交代他,他便会替你去寻人,约莫半日光景便会带四五人来与你相看,若是相不中,他便再去寻摸。若是相看中了,谈好工钱,他会寻个相熟的讼师来起契书,这就成了。”
顾婶娘一边缝制衣裳一边瞅了瞅沈渺眼下熬出来的青黑,“不是婶娘说,你开张前就该寻个人了。”
沈渺苦笑:“哪里知道突然便这样了。”
从小便见识过各式各样、各种口味、不同品牌方便面的她,还是小看了古人对这类食物的狂热。或许上辈子的世界,方便面问世于日本时,也是如此风靡全球的吧?
“不过婶娘却觉着你不要雇人了,你当买两个人使唤。”顾婶娘忽然压低了嗓音,十分设身处地为沈渺出主意,“婶娘家里也是捏着祖传酿酒方子的,这东西决不能示人!因此我们家中,仅有在三月与九月才临时雇两个力工,专门搬酒缸,其他的活计沾都不让他们沾。平日里,都是你谢叔与屠苏两人包办,酿酒坊也从不让外人进去。连酒曲也得秘藏。但你不一样,你若是雇人替你洗碗、洒扫或是挑水砍柴,你那灶房只有那么点儿大,可怎么也避不开,若是叫那些杂工学去了,你可怎么办?不如买两个奴仆,捏着他们的身契,让他们一辈子都听你使唤,也不能另投他主,这才是万全之法。”
沈渺沉思了片刻,却还是有些犹豫。
首先,如今不是灾年,要买个能干活的劳力,只怕也要三、五十贯,这笔钱不是一笔小钱;其次,沈渺实在不是当周扒皮的料,买了人来使唤,一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二则也不愿苛待她,买了以后定是要负担她一辈子生老病死的,这也得细细考量;三则买了人便落子无悔了,若是这人懒惰、磨蹭或是心性不良,那可怎么办?难道也像贩卖牛羊一般将其转卖出去么?
可若是雇工便不同了,彼此间订立契约,是明码标价的平等交易,他若是做得不好,退回行老处再换好的来就是了,平日里有什么话该说便说,她便能用比较正常平等的心态去看待他。
可顾婶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在这个时代,手艺便是她的一切,她当然也不愿自个的手艺被人偷学后另立门户与自个打擂台,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也不想被饿死。
思来想去,沈渺只好叹了口气:“我再想想。”
她与顾婶娘道了别,拖着步子绕回了自家铺子,空荡的铺子正静静地等候食客。
她前日熬了一夜,直接炸了四百个面饼,分两日卖,终于有了些喘息的机会,今天一早卖光两百个,灶房里还存着两百个,她便能游刃有余地准备后日需要买的两百个,不至于忙中出错,心急火燎了。
但也因一大早就能卖光,之后一上午铺子里人反倒没有头一日那么多了,似乎好些人都不知她还会做其他汤饼,只冲着方便面来,买了便走,于是开门后热闹一时,现今又冷清下来。
尤其午时刚过,更显空荡了。
沈渺坐在自己的铺子里想着雇人的事儿,雷霆与小狗挨着趴在铺子门口晒太阳,晒得毛发蓬松,琥珀一般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就在狗都要睡成狗饼状之时,外头街市上,很罕见地又出现了一阵人声嘈杂。
“是你说不要工钱,让俺试试的,俺试了几日,觉着不满意,不想再请她干活了,不成吗?到底是谁说话不算话!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如今倒来纠缠,松手!可是要试试俺的拳头?”
沈渺抬眼望去,她看不见争吵的人在哪里,但是从她铺子望出去,却能看见地面斜了半截拉长的影子,似乎是个健壮的男人叉着腰,不耐烦地推搡了面前那个比他更瘦弱矮小的女人:
“滚开,若不是俺大发善心,你跟你那个蠢若木鸡的女儿这几日能有饭吃?你再纠缠,俺立刻便报官!叫你个讹人钱财的老贼虫也吃吃厢军们的棍棒!”
那女人的影子被一把搡在地上,还仍旧竭力拽着那人的衣角不放,但听见他说要报官后,便吓得撒手了,于是那男人便重重地往地上喷了一口气,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走了。
“谁会雇个傻子?白日做梦!”
随着男人脚步离去,一阵凄凉的哭声哀哀地透了过来。沈渺没忍住,还是站了起来,探头往外张望,没想到竟是见过的人。
那斜对门的街道上,曾经拾掇得很干净的老妇人这回狼狈不堪,脸颊一侧青肿,头发蓬乱。她坐在地上,满身都是方才哀求时滚的尘土和泥。她的女儿懵懂无知地蹲在她身后,身上手上都还残留着柴灰。
有不少瞧热闹的人好奇地围了上来,指指点点着,她下意识张开手臂将比自己更高大的女儿护在身后,也不再恸哭了,反倒咬着牙想站起来,但刚才跌得很有些狠了,她手掌撑在地上始终没站起来,于是只能十分泼辣地对周围看客怒骂道:“瞧什么瞧!与你们何干!让开让开!”
沈渺没怎么犹豫,还是拨开了人群走上前,弯下腰,微微一使劲便将那老妇人搀了起来。
老妇人抬起还挂着泪的脸,突然便被拽起来了,她有些吃惊地看向沈渺。
她哭过的脸上,那泪水好似河流般冲开她脸上的黄土与扬尘,留下两道浑浊的痕迹,一直延到了她削瘦的下巴上,更显得有些滑稽又可怜。
李婶娘方才也在人群里瞧热闹,哪里有热闹必然哪里便有她的身影,何况她家的铺子也在这儿,看得十分清楚。她正嗑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呢,见沈渺忽然挤了进来,不由左看右看,下意识拉了拉她袖子:“大姐儿你做什么?莫要多管闲事,省得也被缠上了,惹得一身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