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微涨,急促的气息与舌尖轻触,炉火投在地上的影子里,两人已融成了紧紧的一团。
炉膛里松木燃烧的焦香里透出一点粽叶的香。闻着食物的香气,沈渺也安心地闭上了眼,配合地微仰起下巴。
窗缝漏进的最后一线橙红突然暗下去,蒸笼缝隙不断窜出的白雾却愈发浓稠。
谢祁托住她后脑的掌心滚烫,绵长的深吻结束,他们鼻尖相抵,那还未平复的短促呼吸也交错在了一起。
之后沈渺也有些晕乎乎的。
只记得,他吻了她一次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吻里全是喜悦得无法掩饰的情动。
“阿渺。”他会贴着她的唇呼唤她。
有时又温柔而痴迷地望着她,被炉火与蒸汽蕴得湿热热的眸子像要滴下水来。
暮色终于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灶膛里偶然爆开的火星映亮两人贴紧在一起的身子。分开时,火光几乎将谢祁绷紧泛红的下颌与沈渺濡湿的唇珠,染成会跳动的暖金色。
“我真的……”
“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在迷蒙与昏暗中,他重重复复地在她耳畔呢喃,诉说着心里抑制不住的爱意,可说着说着,他又会像一只粘人的小狗似的,蹭蹭她的鼻尖,一下一下轻轻咬她的唇。
他那样子,人是炙热的,心是炙热的,掌心和唇也像带着火,连沈渺都定不住心了,招架不住地回应着他,渐渐放任自己,让自己彻底淹没在他的吻里。
今日再回想起来,都令人脸热。
沈渺默默又舀了一瓢水洗脸。
之后么,陶瓮里的铜钱不再响了,粽子也煮好了。沈渺当时与谢祁已经默默在凳子上呆坐了好久,她终于有了借口,表示要站起来查看粽子煮得如何了。
谢祁埋头小声地应了一声,但没动弹。
理所当然的、意料之中的。
他腿麻了。
沈渺回想到此,再听他与湘姐儿的对话,便知道了:九哥儿估摸着腿还麻着呢……沈渺忍笑,平复好心情,端着五色水团出去了,又剪了几个煮过的不同口味的熟粽子配着吃。
昨天婶娘们在她家一起做了蜜枣粽、蜜豆粽、白粽子、碱水粽,沈渺都用肉粽交换了一些,家里现在甜咸粽子都有,想吃哪个都行。
一人分了一碗五色水团,粽子包得个头都不小,每人按口味分一个就饱了。
湘姐儿不太爱吃五色水团,把梅子汤喝光了,就抱着粽子大口地啃。她和陈汌是家里肉粽子的坚实簇拥,但济哥儿却头一回对她做的吃食反应平平,他爱吃顾婶娘裹的白粽子,蘸着白糖吃,一口气能吃仨。
砚书一如既往什么都爱吃,吃了一个碱水粽蘸蜂蜜,还吃了个肉粽。吃完还惊喜地和沈渺说:“沈娘子,我还是头一回吃咸粽子呢,没想到也这样好吃,里头馅料好丰富,吃得好满足。”
沈渺便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吃就过来,我煮了不少呢。”
记得前世家里裹粽子也是一次裹好多好多,一个端午节根本吃不完,冻在冰箱里,隔三差五拿出来煮一回,能吃好久。不过南边一年四季早点摊里都常见粽子,它已成了早点的一个品类了,不像月饼似的一年只出现一次。不是端午吃也算常见。
吃完朝食,便要赶忙去看龙舟了,否则等会儿会挤得连桥都过不去。
顾婶娘早就到河边的茶棚里等着了。
汴河两岸的杨柳在暖风中荡出一片碧浪,沈渺装了一兜子零嘴吃食,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出门了。
刚走到临河的茶肆门口,湘姐儿一眼就看到刘豆花在里面了,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蹿了进去,福兴和唐二连忙跟上去,茶肆里全是人,家里的孩子可不能走丢。
阿桃也快步进了里头,她看见人堆里隐隐约约的矮子牙保,想趁机问问他有没有她娘的口信。
沈渺和谢祁又单独落在了最后。
进门时挤挤挨挨,两人便胳膊撞胳膊,被人流裹着往前。
沈渺犹豫了片刻,有些想牵住谢祁的手,手指伸了出来,还未付诸行动,却忽然被谢祁先攥住了。
她猛地抬头看他。
他却不看她,只是一味地往前看,一脸正气凛然地护着她挤过人潮。
沈渺低头一笑,屈起手指回握了他。
两人走到茶棚违规搭建的露台上,这里能几乎是贴近地看清龙舟的情形。
顾婶娘身边已经挤满了小孩儿和巷子里的街坊们,沈渺与谢祁刚要往那儿去,身后却传来了伴随着钥匙叮当响的急切呼唤声:“沈娘子,沈娘子!留步!留步啊!”
第99章 旧案落定
沈渺听着声儿回头一瞧。
只见药罗葛这厮穿得花里胡哨, 大红大绿的缺骻袍子配着五彩绦带,脑门上还斜插着艾草石榴花,跟个花蝴蝶似的拨开人群窜过来。
"哎呦我的沈娘子哎!"药罗葛未语先笑, 咧着嘴就要开腔。
沈渺眼风一扫, 抬手就截住他的话头:“不租,不要,真心的。”
自打上回在康记门口发了会子呆被他瞧见,他便敏锐地觉着沈渺兴许有几分心动,自此便将她归入可争取的主顾之列, 往后每回碰面,都要缠着她好一番。
三十贯的月租倒不是拿不出手, 只是她那鸭场、田亩、汤饼铺、快食店已够操持,好似也没必要再着急弄个大酒楼来。而且康记租的那铺子指定是要扒了重新装修的, 那又是一笔大的开销。
花起来,白花花银子指定淌水似的就没了。
比起租,沈渺其实对买更有意。
康记这般大的铺子,可不像御街那半间小铺, 面积小、租金少,还能勉强负担。这月租三十贯,一年下来便是三百六十贯呐!
三百六十贯呐, 沈渺听着都心疼得慌。
这样的田宅铺子若是咬咬牙置办下来,即便一时付出巨大,但往后挣的铜子儿都是自家的, 不会有日日为房东卖命之感。
而且, 内城里二层高的铺子多得很,即便是单层的,也能自己花银钱加盖。她慢慢经营挣钱, 回头慢慢地寻一栋好的买下来,才是她原本的打算。
康记虽好,也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药罗葛急得直跺脚:“沈娘子,你且听我讲,这回真真儿有大机缘!”
沈渺无奈,只得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问道:“究竟有何不同?”
“对沈娘子而言真是件大好事,这事儿还与令尊令堂还有些干系!我药罗葛虽说贪财,可在这等事上绝不骗人,千真万确!比那金子还真!”
药罗葛就差赌咒发誓了,见沈渺还是挑眉不信,只得贼眉鼠眼四下张望,压低声音悄悄扯了扯沈渺的衣袖:“沈娘子,借一步说话,借一步……”
扯了两下,扯不动,他困惑地低头一看,才发现沈娘子的手正被人握着呢。又顺着那条胳膊往上瞧,一个头极高的郎君正冷眼睨他。
这人生得太高,他方才太着急也没抬头看,都没留意沈娘子身边那是个人,还以为是一堵墙呢。
“这是……”药罗葛讪笑。
沈渺想了想,反正都要定亲了,便大大方方地回答:“这是我家官人。”
话音刚落,握住她的力道立刻便大了不少,沈渺便也小指头勾了勾谢祁的掌心,权作安抚。
药罗葛一怔,旋即绽出满脸夸张的笑来,车轱辘般恭贺个不停,吉祥话说得比喜娘说得还流利:“早闻沈娘子要结良缘,今日得见郎君,真真是玉堂金马配嫦娥!”
沈渺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多谢你吉言了,回头一定请你来吃酒。罢了罢了,我们别在这儿说话了,到外头去,我好些亲朋都在那儿,你先容我安置好家里人和手里的东西,再与你细说。”
既然药罗葛提及了她的 “爹娘”,沈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虽说之前厢军的蔺教头也曾向她透露上头在查三年前的纵马案之事,但后来便没了消息,沈渺也一直没多去关注。一来这事儿她做不了主,二来她生怕牵缠过多,招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三是她和湘姐儿、济哥儿都已经慢慢走出了那段阴影。既然无力匡正这世道,便也只能安生度日、好好活着了。
无力回天固然叫人悲哀,选择放弃或许有些可耻,但自私地为自己活着,又有什么过错呢。
药罗葛听见沈渺松口了,早把眉眼笑作初三月牙儿,侧身唱个大喏:“是是是,沈娘子但请尊便,某便在一旁恭候。”
沈渺便拉着谢祁过去,将因那句 “我家官人” 而险些步子踉跄的他摁在顾婶娘身边的小凳上。家里那几个孩子早已拿着大镲、手鼓和旗子,全都趴在栏杆上,时刻准备着为顾屠苏父子俩的龙舟摇旗呐喊。
唐二和福兴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守着他们,生怕这些调皮的孩子激动起来掉进河里去。
杨柳巷的街坊邻里都从自家搬了凳子过来,又在这茶棚里买了几斤粗茶、瓜子,便挤挤挨挨地围着小桌,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大笑。阿桃也加入了婶娘们热火朝天的八卦局,磕着瓜子,听得两眼放光,时不时还凑上前问道:“啥…… 酗酒摔进茅厕里的是谁呀?”
“方婶娘的侄儿,你见过的,上回还来沈记吃汤饼呢,就是那个头顶秃了一圈,发髻都包不住的。”
阿桃立刻皱起脸,嫌弃地 “咦” 了一声,还搓了搓手:她还给他送过汤饼呢!
此时龙舟赛还未开始,但两岸早已热闹非凡,连站脚的地方都快没了。听闻那几片最好的临河彩棚里的位置,半个月前便被预订一空,坐着的大多都是富商,还有些达官贵人搭的是自家的棚子,四周都围着昂贵的纱幔,自然不像平头百姓这般拥挤。
正值午时,浓烈的日光劈开云层,水面早已被映照得碎金点点。远处垂柳下,已有十二艘彩绘龙舟排成雁阵,蓄势待发。不过浆手还未上船,只有站在水里的赤膊汉子在往龙舟上搬大鼓。
沈渺俯身,在谢祁耳边轻声说道:“那我先去和药罗葛谈事儿,你替我坐着陪陪婶娘们可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谢祁的耳朵被沈渺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挠得痒痒的,不由笑了起来,点头应道:“好,你去吧。”
沈渺也笑了笑,又把家里带来的零嘴都倒在桌上,和婶娘们寒暄了几句,又托顾婶娘帮忙照看孩子和谢祁,便和药罗葛挤过人群,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
谢祁捏了捏被沈渺气息撩过的耳朵,时不时便侧过头去追寻沈渺的背影。
茶棚里挤得水泄不通,有拖家带口来看龙舟争渡的人,有高高举着滚沸嘶鸣的铜壶穿梭在人群里送茶汤的茶博士,有担着香糖果子扬声吆喝的货郎,还有身前挂着木箱子,敲着竹梆子卖冰雪冷元子的小贩。
谢祁在人声鼎沸中,半站起身,透过人潮人海找寻沈渺的身影。直到看到她与药罗葛站到角落里,身前凭靠着栏杆,站定了,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安稳地坐了回来。
他手里还被顾婶娘随手塞了一把瓜子,他盯着炒得干爽喷香的瓜子看了半晌,便将瓜子放在腿上用衣裳垫着,用两只手掰着剥壳,剥好的瓜子仁则单独搁在帕子里,剥几个往人堆里张望。
他那总是伸脖子扭头的动作,连激烈地与其他婶娘讨论交换着八卦的顾婶娘都发现了,顺手又塞给他一杯茶:“大姐儿丢不了,你且安心喝茶吃点心吧,眼珠子都快粘人身上了,你是望妻石转世么?”
说得阿桃噗嗤笑喷了茶,又赶忙用茶杯挡住自己咧到耳根的嘴。
谢祁被调侃得满脸通红,但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偷偷地瞄了又瞄。
沈渺在家里时,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眉眼间透着温婉和煦。可此时和药罗葛交谈,却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甚至有些冷淡的神色。
其实谢祁一直都知道,阿渺温婉柔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强大而从容的心。她明明如此年轻,却好似早已看穿了世态炎凉。有时她一个人独自坐着,垂眸沉思,也会露出这般淡淡的神色。
抽离清醒、专注笃定。
每每看到这样的她,谢祁哪怕身处这浮躁喧闹的闹市,都觉得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阿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哎?是不是要开始了!”
顾婶娘突然站起身,扑到栏杆处,喊道:“开始了!”
果然,一阵如浪涛般的欢呼响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咚咚咚 ——”
舟头的鼓手抡圆了膀子敲响大鼓,鼓点瞬间密如急雨,十二道龙舟如利箭般冲了出去。顾屠苏赤着膊,腰间围着五色丝,手持朱漆船桨,破开水面。桡手们齐声吼起号子,船桨拍打着水面,溅起层层水花,在日光下碎成万千光点。
“顾二哥!我瞧见了!那个青龙舟上最黑的就是顾二哥!” 湘姐儿已经大喊着举起大镲,“铛铛铛” 地敲了起来,“顾二哥冲啊,快划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