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没有否认,她是有这个想法。
确切的说,自打看到林有仪脸上的疤之后,这个想法就没有消失过。说来也怪她,若不是她见儿子实在喜欢林家的庶女,又想桓国公夫人说的话,含含糊糊也就没再提退亲的事。
早知如此,真该当机立断。
“母亲,是我没打探清楚,若是早知林举人变成这般模样,这门亲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下。”
两姓结亲,图的是互帮互助。一家之主行事那般不着四六,可想而之有多靠不住。家主尚且如此,哪里还有其它的指望。
若是孩子们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偏偏亲事都是强求,未婚的夫妇一个破了相,另一个摆明了嫌弃,莫说是佳偶天成,日后能相敬如宾都是顶了天。
魏氏越想越觉后悔,眉宇间难掩自责之色。
“世事难料,你百般谋划,也是为二郎好。这门亲事如今看来确实不太如意,可庚帖已换,亲事已定,不好再生变故。”谢老夫人示意她扶自己起身,不用说什么,凭着多年的默契,她将谢老夫人搀进内室,替婆母脱了鞋,然后掖紧被子。
一室安神的香气,让人焦灼的心也跟着静了几分。
“母亲,二郎是我的长子。他要守家业,不能出仕,我心里老觉得亏欠于他。他的亲事我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没想到竟然……好在还未成亲,一切都来得及,我不管别人如何说道,这亲我是退定了!”
谢老夫人侧身躺着,因着全身心的放松,难掩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爱与温暖,“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想二郎好。但你仔细想想,你那表妹为保亲事舍出自己的庶女,一旦亲事真的退了,她定会将所有的过错推到那丫头身上。”
“那总不能为了林家一个庶女,赔上二郎的终身。”
“方才你听到了,那孩子还跪着呢。你也试探过,她的品性如何你也知道,是个懂事通透的孩子。”
“那再是懂事,再是可怜,又如何能和我的二郎比。我一想到二郎日后会有那样的岳家,我就悔不当初。母亲,您难道真的忍心吗?”
谢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她当然也不愿意这样。
“元香,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这些当正室的,没有人会喜欢妾室和庶子庶女。我自认为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有时也难免小心眼。但那孩子的活路在谢家,若真因为我们言而无信,而害了她,你我这辈子都难安。”
婆媳二人的这番对话无人知,两家已是姻亲关系,明面上林昴和赵氏还是谢家的上宾,自是要设宴接风。
林重影也是算准了这点,知道哪怕是赵氏想让她多跪,至多也不过是开宴之前。
赵氏憋着火,忍着气,却又不得不护着自己的脸面,装作心疼的样子出来,大惊小怪地嚷嚷着,“你这孩子气性真是越发的大了,说都说不得。我什么时候让你跪了,你是让你日后行事稳重些,莫要招了别人的闲话。”
她身后的婆子丫环也有眼色,一左一右地来扶人。
林重影见好就收,也不为难自己。
“母亲,女儿不知做错了什么。若您是为三表哥的事情而生气,女儿愿意同三表哥对质。”
这小贱人,还有脸提这事!
赵氏那个气啊。
她咬着后槽牙,“你这孩子,是嫌还不够丢人吗?行了,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你自己行事注意些。”
只要她不找自己的麻烦,林重影接下来愿意躲着所有人走,直到谢玄帮自己开出一条活路来。
等到宴席开始,照旧是分了两桌。
男人们谈天说地,女人们话着家常,伴有琴声悠扬。一室的欢聚热闹,表面上觥筹交错,谁又能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涌,又有多少各异的心思。
林重影跪在院子里的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孟氏最是快意,却犹不解气。
“表嫂这一看就是好福气的人,儿子成器,女儿懂事,养出来的庶女颜色也好。你可是不知道,打眼看到你家四丫头时,我都惊得回不了神,心想着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姑娘,生养她的父母该是多么出众的人。”
这话可不是在夸赵氏。
林重影是庶女,长相与林昴也没什么相似之处,她故意提起这点,不就是想拿吴姨娘来刺激赵氏。
赵氏不傻,但嫉妒心也是真强。哪怕吴姨娘死了好多年,一想到对方那张闭月羞花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冒酸水。
她刚想说什么,林昴就将话接了去。
已经酒过三旬,林昴的眉眼间也有了酒意,“我家四丫头随我,想我年轻时在朝安城,那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你们看,我们父女俩是不是长得很像?”
他这么问了,谁会不识趣是说一句不像。
便是有些挑事的孟氏,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何况谢老夫人已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下一紧,也知自己行事过了火,万一惹恼了嫡婆婆,那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当下低头装吃菜,不敢再多嘴。
众人继续把酒言欢时,林昴却站了起来,说是自己不胜酒力,要出去透个气,他朝林重影招了招手,“四丫头,你过来扶为父一把。”
林重影对他的感觉很复杂,但这个时代孝道大于天,她身为女儿,哪能在人前拒绝父亲的要求。
她将将站起来,就听到有人说。
“林世叔,我来吧。”
谢玄已经起身,不由分说托住林昴的胳膊。
林昴眯着眼睛,酒意之下更显风流放松,笑道:“原来是大贤侄,好,真好啊。”
他说着,拍了拍谢玄的手。
第34章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
所有人都望过来, 一时之间气氛古怪。
林重影知道,上回谢为求娶时,谢玄当众帮自己说话, 已是不太妥当。若这次又当众帮自己解围, 难免让人生出更多的猜测。他是谢家未来的家主, 也是谢家之光,与她有着云泥之别。如果真是因为她, 而让他的名声有损, 那她在谢家人眼里, 便是祸水无疑。
正想说些什么, 谢玄已扶着林昴往外走。
“离京之前,我去拜访过郭先生, 向他请教《昭律》所书的事君之制。郭先生告诉我, 当年你在太学读书时, 对此颇有见地, 故而让我有空向你讨教一二。”
“他这话倒是没错,想当年我与他……”
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外,屋内的众人已回过神来,皆是心道自己想多了。
谢老夫人笑起来,对赵氏道:“少年同窗,情谊自是好的,也难怪林举人将你家大郎托付给郭先生。”
郭先生是太学的讲学博士,与林昴曾是同窗。
赵氏也跟着笑, 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陆氏抿了抿嘴,天生的笑模样,让她哪怕是随意做个小表情,瞧着也是明媚的模样, “母亲,您怕是忘了吧,郭家和赵家早年还是邻居。”
谢老夫人手一拍,嗔怪自己年纪大了,记忆也越发的不好。
“可不是嘛,我想起来了。郭家以前的宅子也在登雀巷,与晋恩伯府是比着一道院墙的邻居。不说是同窗之谊,便是这邻里之情,你家大郎也该交给郭先生教导。”
赵氏还在笑,笑容越发勉强了些。
“这倒也是。”
按说她都这么说了,这个话题也算是结束。
哪知陆氏像是意犹未尽般,说起了郭家的事。比方说已故的郭老大人,也就是郭先生的父亲郭大学士突然一时兴起,说是登雀不如进贤,愣是从登雀巷搬到了进贤巷,与当时的尚书冯大人做了邻居。
说到冯大人,谢清阳也插了话。
“我记得冯大人也很是看重子规,曾夸子规有治世之见。后来子规成亲后留在汉阳,冯大人气得大病一场。”
子规是林昴的字。
这些陈年往事,谢家的小辈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原主的记忆中也不可能有。
前有谢太傅的看好,后有冯尚书的看重,照这么说来的话,林昴这个人起点很高,还有贵人相助,原本应该有大好前途,为何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林重影暗忖着,转念一想,不管林昴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有才,是否被人看好,都掩盖不了其身为父亲,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爹的事实。
“这事我也知道,冯大人病还没好,就拖着病体去了一趟汉阳,回来后将书房里的书稿都烧了,说是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林举人。”陆氏问赵氏,“林夫人可知原由?”
陆氏之所以这么称呼林家夫妻俩,委实是因为自己的年纪小,唤别人表妹表妹夫的不太合适,索性称呼林举人林夫人。
赵氏叹了一口气,看上去有些为难,“这事我略知一二,冯大人来汉阳后,与夫君吵过一架。我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因为当时的二皇子……”
二皇子三字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谢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招呼大家喝酒吃菜,指着中间的醋鱼让赵氏品尝,说这鱼是明湖的鱼,做法也是临安独有的。
赵氏从善如流,顺着这话说到了汉阳的吃食上。
汉阳也是鱼水之地,江流河口遍布,鱼产也极为丰富,做法更是五花八门,唯独没有这醋鱼的做法。
魏氏便说,等会就让人把方子给她。
这么一打岔,谁也没再提之前的事。
关于先帝所出的那位二皇子,林重影也略知一二。当然他在世人的口中早已不是什么二皇子,更不是什么宁王殿下,而是萧庶人。
萧是大昭皇室的姓氏,“庚午兵变”之后,宁王萧彦被贬为庶人。这位萧庶人不仅成了大昭皇室的忌讳,也是天下人的忌讳。
那次兵变牵扯极广,如并州卫家那样的大士族一夜分崩离析的不在少数。冯大人虽未受牵连,但由那以后冯家日益落败,或许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我辈读书之人,谁不想打马御前街,谁不想簪花琼林宴。谢老弟啊,但我一点也不羡慕你。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冷情冷性,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更不知温柔乡的好。你听我一句劝,凭你这等相貌,多笑笑,自有红颜为你痴,为你狂……”
林昴的声音由远及近,被谢玄搀进来。他迷醉着眼,勾着谢玄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得谢老夫人扶额叹气。
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摇着他那把桃花扇。
赵氏忙过来,扶住他。
他甩了甩,没甩掉,“夫人贤惠,有劳了。”
林有仪也过来帮忙,他又说:“仪儿懂事,为父很欣慰。”
林重影哪里还能坐得住,哪怕是再不想过去,也要去做个样子。她微低着头,不用装,也是娇弱之态。
如此模样,似胆怯,又似害怕。
谢问见之,越发心生怜惜,伴随着上涌的热血,恨不得冲过去抱住她,揽入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当下心口身体都热得厉害,忽地站起来,对着长辈们挨个唤了一遍,道:“我想……将婚期提前。”
所有人皆惊,除了赵氏和林有仪母女。
夜长则梦多,母女俩比谁都盼着早些大婚,早些把碍眼的人给除去,省得成日里患得患失,还憋着气。
魏氏回过神来,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自己的儿子,只能笑着相劝,“这婚期的日子,都是算好了的,不好更改。”
谢问已经起了意,哪里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压下去的,魏氏对他好言相劝,他也想说服自己的母亲。
“母亲你料理儒园上下,这些年没有一日懈怠,很是辛苦。儿子想着,若是多个帮手,你也能轻省一些。”
这话魏氏不好回答,被架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