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当真是可笑至极。
当然,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糊涂至此。
“典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在臣女看来,没什么不一样。”
“你不懂。”荣太后望向生母的牌位,“家族衰败,子孙无颜,哀家深知这个道理,更知衰败之家子孙的痛苦遗憾。如今哀家有能力有机会,哀家想尽自己的心力去帮自己的母亲完成遗愿,难道不应该吗?”
齐氏生前有没有光复齐家的理想,林重影不得而知。站在她的立场而言,所谓的储君王权之争,她压根不想参与。
生死难料,富贵何尝不是如此。她不信多年以前齐氏能想得到今日,从而百般叮嘱自己的女儿要帮自己完成遗愿。
“太后娘娘,您可还记得您一开始的愿望?”
荣太后闻言,又是一怔。
一开始她不过是荣家的庶女,唯一的底气就是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一早就存了用她来攀附权贵的心思,所以她在家中时日子倒是比其他的庶女过得好。
后来她被选入宫中,又被先帝赐到皇子府为妾。主母沈氏对她颇为拂照,还允她生下儿子。那时她想的是他们母子俩此生能富贵安稳,便再无所求。
曾几何时,她的想法竟然变了呢?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女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嬷嬷生前再三提及,死时更是泣血叮咛,唯愿臣女好好活着。所以对于臣女而言,此生只有一个愿意,那就是好好活着。”
“你……”
荣太后看着眼前这张与生母极像的脸,突然喉咙发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翌日。
陇阳郡主离京,侯西归随行。
骏马西去,马蹄声声尘土飞扬,她的一袭红衣在朝阳中鲜艳夺目,那意气风发的身姿飒爽英气,舒展而飞扬。
城墙上,有人感慨,“有些女子,生来就不属于后宅。她不是养在暖房中的娇花,而是飞天的凤凰。这么多年,她终于如愿,本王真替她高兴。”
说这话的人是萧高。
而他身边的人,则是谢清阳。
谢清阳望着陇阳郡主远去的身影,很是感触,“王爷说的没错,她本该如此。”
他们曾是夫妻,没有人比谢清阳更知道陇阳郡主有多不喜欢囿于后宅。当年他选择放手,比谁都盼着有这么一天,以此来证明他们的选择都没有错。
城墙下,是谢玄和林重影。
林重影一想到陇阳郡主翻身上马时的神采飞扬,胸中仿佛也被感染出豪情万丈。“人生本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我真替母亲感到开心。”
“是啊,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如此,母亲此生应该再无遗憾了吧。
谢玄这般想着,牵起林重影的手,“今日我有空,我陪你好好逛逛。”
林重影闻言,眉眼弯弯,“这可是你说的。”
这人定然还不知道女人一旦逛起街来,有多恐怖。
马车停在闹市后,两人下车行走。纵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这座天子脚下的都城依旧热闹繁华,喧嚣声不绝于耳。
吆喝声、叫卖声、还有高谈阔论的声音。
街边的小茶棚内,坐着几位喝闲茶的寻常男子,其中一人似是有意卖弄,对同行之人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女子能带兵打仗不说,外室所出的女子还能被封为郡主,当真是稀奇之事年年有。”
那同行之人也起了八卦之色,追问,“那位汉阳郡主当真是外室女?”
“这还能有假,她那嫡母亲口说的。我还听人说,她原本是要给谢家二房的二公子做媵妾的,哪成想勾搭上了谢少师。谢少师为了给她一个好出身,使计让她被过继出去。她也是命好,不知怎么的又入了福王的眼,被认了义女封了郡主。”
这两人尽管压着声,但从小茶棚经过的人多少能听到一两句。不说是耳聪目明的谢玄,就连林重影也听了一耳朵。
她一把拉住身形微动的谢玄,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道:“这世间最难堵的就是悠悠众口,他们想说就让他们说去,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虽是如此,但到底恼人。”
“不打紧的。”她拉着谢玄,快走几步。
何况那些人说的本就是事实,那确实是她的经历。
林昴离京之后,赵氏和林有仪母女俩也不知所踪。而独自被留在京中求学的林绍再也没露过面,也没有来找过她。
她没有回头,自然不知道有人正默默地看着她,那人就是林绍。
林绍目光如晦,有愧疚也有欣慰。
父亲说上辈子的是非恩怨与他无关,也无曾经的四妹妹无关。他们都深受其害,哪怕不再是兄妹,他也愿听到这些人的恶意中伤。
如今四妹妹已贵为郡主,有谢家和福王相护,再也无人敢欺。他能做的不多,除了在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时说上几句,再没有别的帮助。
他对小茶棚里还有议论她的那两人道:“汉阳郡主不是外室女,她给谢家二公子做媵妾一事也是子虚乌有,你们莫要以讹传讹。”
“你谁啊?”先前说话的人质疑他,“城里都是这么传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自然是算的。”林绍看着他们,一字一字,“因为我姓林,汉阳林氏的林。”
这会儿的工夫,林重影和谢玄已经走远。
哪怕仅是背影,依旧难掩两人之出尘绝艳。一个是仙枝琼花,一个芝兰玉树,堪得上是世无第二的一对璧人。
行人如织,皆是云烟,而他们仿佛是在云烟中携手同行。纵然世间有万千的曲折坎坷,亦不能将他们分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是这锦绣繁华,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