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看着她流泪,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没有厌恶,也不像是怜惜,更像是触动。他别过脸去,努力忽视自己已生波澜的情绪。
这个女子确实会影响到他。
不管是为了二郎三郎,还是他自己,任何有可能影响谢家门风的诱因都不能继续留在谢家。虽说这事不合规矩,也委实有些麻烦,但若能根除日后的隐患, 又能还清欠下的人情,倒是一举两得。
他优雅起身,准备走人。
没走两步,又转过来问道:“朝中有位大人, 遇事惯会装傻,若是你,该如何应对?”
林重影不明白他为何问自己,白玉般的小脸上如水洗一般,瞧着楚楚可怜,却还是老实回答,“若是我,我也装傻。”
话音一落,她好像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谢玄低着眉看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果然是个好法子。看来再有下次,我应学你,与你两行清泪,相对无言才是。”
“……”
果然。
她在这位大公子的心目中,依然是个绿茶。看来有些印象一旦根深蒂固,很难再有改变。好在不管她是什么人,对方都是一言九鼎之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谢及像是故意大声说着话,“这点心王府才有,影姐姐一定会喜欢。”
小家伙没听到人说话,这才轻轻推开门,见到谢玄也在,“呀”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惊讶。因着年纪太小,装模作样的功夫没到家,一看到满脸泪痕的林重影,当场露馅。
“大哥,你不说你能帮影姐姐……”他惊觉失言,捂住自己的嘴,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啊转,不敢看自家大哥,也不敢看林重影。
林重影瞬间了然,难免动容,道:“七表弟,我是高兴。”
“啊?”
谢及立马过来,左看右看,“影姐姐,你不是伤心吗?”
“大公子说会帮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心。七表弟,谢谢你。”林重影这谢道得真诚,朝着兄弟俩分别行了一个大礼。
比起谢玄来,她更应该感谢的人是这个孩子,只有这个孩子对她的好没有掺杂任何世俗的东西。
谢及连忙扶她,献宝似的摆上自己带来的点心,示意她快些品尝。
她猛地想起什么,唤住谢玄,“大公子。”
谢玄已往外走,没有回头,“你父母离开临安之前,我会帮你办妥。”
“不,不是这个。”她追过来,压着声音,“那个,我…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见谢玄没说话,她声音更低了些,“我知道此事不易,劳神劳力,你找的人,必定是人品过关,且可靠之人。我唯有一点要求,那就是对方最好是会些拳脚功夫。”
谢玄听到这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有说要帮她找男人吗?
她被看得心口发凉,暗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万一这人恼了……
“大公子,我就是顺口一提,毕竟你也知道的,我这张脸多少有些招人眼。若那人有些身手,日后也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说是不是?”
谢玄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权当他是默许,并非她屁事儿多,而是她顶着这样一张脸,所嫁的男人如果无权无势,又是个正人君子,不仅护不住她,恐怕也没什么安生日子过。
等谢玄一走,谢及过来和她咬耳朵,“影姐姐,你别怕。我大哥说帮你,那就谁也欺负不了你。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我大哥。”
难为他年纪小,还知道让她避嫌。
她蹲着身体,抱了抱他,“七表弟,谢谢你。”
那嬷嬷和根儿一前一后地进来,极有眼色地各自侍候在主子们身边,没有半点打探之色,什么话也没问。
时辰差不多,林重影还要去见赵氏,遂向谢及道别。
一出黄金屋,根儿便向她表态,说无论谁问起,自己都不会透露今日之事。
“姑娘,奴婢发誓……”
“不用,我信你。”
今日之事,让她忽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根儿一来就说会认她为主,还愿意替她在谢老夫人和二夫人那里隐瞒,委实有些不太正常。
此前她是半信半疑,方才她忽然明白过来,根儿之所以敢说这样的话,那是因为其身后的主子不是谢老夫人,也不是二夫人,而是谢玄。
谢玄的人,她还是信的。
但她知道,谢玄再是手眼通天,再是精于谋算,也不可能立即给她解决眼前的问题,总得需要一些时日。
在这段时间内,她还得受制于赵氏和林有仪。
而此时的赵氏,已从自己女儿口中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气得是狠狠拍了好几下桌子,圆团似的脸上肉都在抖。
“小贱人,当真是反了她了!”
“娘,你可是不知道,她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以为有二表哥给她撑腰,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若不是她勾三搭四不安分,三表哥也不会求到老夫人那里,还有大表哥,说不定也被她那张脸给迷住了。”
“娘早就和你说过,对这些贱人不能有半点心软,否则她们便会爬到你头上来。”赵氏冷笑一声,“你放心,娘来了,那小贱人爬不到你头上。便是她爬上来了,娘也有法子让她摔下去。”
邱嬷嬷掀帘进来,说是四姑娘来了。
母女俩闻言,对视一眼。
很快,林重影被请了进来,还未站好,便听到赵氏一声喝斥。
“跪下!”
林重影也不反抗,没所谓地跪在地上。并非她奴性强,而是这是原主身体的惯性使然。原主的记忆中,无论“她”多么的听话,还是少不了被训斥被罚。
赵氏眼神狠厉如刀,恨不得剐她的皮肉。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若是你敢作什么妖,在谢家给我们惹出麻烦事来,连累你大姐,我绝不饶你!”
她不作妖,不惹麻烦事,她们就会放过她吗?
林重影如是想着,却不反驳。因为对于真正想伤害你的人,任何的服软都没有用,任何的讨好也是徒劳。何况谢玄已答应会帮她,她没有必要和这对母女再扯什么嘴皮子,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听着就是。
赵氏见她不说话,越发火大,这里是谢家,有些事不能做。这贱人必是吃定了这点,所以胆子才大了。
“我这个嫡母也教不了你了,看来还是得让你乳母出面。”
又来这招!
林重影爬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灰,目光极凉。“母亲,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如果你敢动我嬷嬷,那就别想我听你们的话。这活着不容易,死却是容易得很,你若动我嬷嬷,我就吊死在谢家。”
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这是最为愚蠢的做法。但对于她而言,眼下却是对付嫡母嫡姐最好的手段。
没有之一。
“你个小贱人!”赵氏大怒,又生怕被守在外面的人听去,压着声音,“你真以为我动不了你?”
“你怎么可能动不了我?你想让我三更死,我就活不过四更。你听听,我多么怕你,你和死一样可怕。”
“娘,她骂你!”林有仪大怒,什么叫和死一样,那死听着像是…这个贱人,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
林重影就是笃定她们母女在意亲事,大婚之前她们都不敢动自己。所以拿自己性命威胁人的事,她做起来顺手的很。
但她低估了赵氏的恶毒。
赵氏睨着她,目光如看死人,“你可知你姨娘埋在哪?”
这个她还真不知。
听米嬷嬷说,吴姨娘是难产而亡,当天夜里就抬出了府。至于葬在哪里,米嬷嬷不知道,原主更不知道。
“那个贱人还算识趣,生下你就死了,我念在她懂事的份上,给她挑了个好地方。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人把她的尸骸挖出来挫骨扬灰!”
死后鞭尸这样的事,林重影本人是不在乎的。但她占了原主的身体,本着道义,她也不能让原主的生母被鞭尸。
她不说话,赵氏便当她是妥协了,神情间难掩得意之色。却不想她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
不等赵氏和林有仪回过神来,只听到她对外面的人说,“我母亲说了,你们都辛苦了,个个都有赏,你们快进去领赏吧。”
外面可不止有林家的人,还有几位帮着搬东西的谢家下人,并她的丫环根儿。
林家的人不动,面面相觑。根儿接到林重影的暗示,招呼那几个谢家人,一起进了屋。不多会儿的工夫,他们领了赏钱出来,一个个喜笑颜开。
这个结果,当然在林重影的意料之中。
为了林家脸面和自己的贤名,赵氏哪怕再是恨极了她,也无论如何不会说自己没说过给赏钱的话,否则那就是贻笑大方。
很快,林有仪也出来了,看她的目光淬了毒。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获知,赵氏这个人最是财心紧。克扣庶子庶女们的吃穿也就算了,还让庶女们做绣活放到铺子里去卖,可见是个极重钱财之人。
而有其母必有其女,林有仪同样如此。
“四妹妹,你进来一下,母亲还有话和你说。”
那些得了赏钱的人还没走远,忽然听到一声惊呼,等他们回头看时,只看到林重影跪在院子当中。
“大姐,我听母亲的话,母亲让我一直跪,我就一直跪着,她不让我起,我就不起。”
林有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谁让这个小贱人跪了?
她刚想说什么,根儿也跟着跪下。
“姑娘,奴婢陪你一起跪。”
主仆俩跪在院子里的事很快被传开,不多时就有人急匆匆地上报给谢老夫人和魏氏。婆媳二人恰好屏退下人,正准备说些私己话。
听到这个消息,魏氏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个莹娘,管教庶女怎地也没个章法。”
她埋怨着,也生着气。
赵氏到底是她的表妹,行事不妥当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还有她这个当表姐的脸。“母亲,我去说说她。”
“不用了。”谢老夫人摆了摆手,幽幽一声叹息。
几个儿媳中谢老夫人最疼顾氏,但最倚重的人却是她。早年谢老夫人在朝安城住过几年,同她的母亲交好。
算起来,她也是谢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她想什么,谢老夫人也能猜出一二来。
她也知婆母看重自己,这些年来不管是料理内宅事务,还是人情往来,从未出过岔子。谁知头一回办砸了事,却是自己儿子的亲事。
“以前在京中时,我每回见着她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自是认为她性子不错,不成想她竟会把持后宅到那个地步。”
“你我皆是正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谢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我知你的心思,你这是又想退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