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浓重雾气起,晨光熹微时加重。
清早的第一缕光线从远处山脉跃出, 落在安静房间的木桌一角。清茶水雾缓缓飘起,跟着穿戴整齐的人的动作向着一边飘去, 于半空中消散。
桌上灯盏熄灭,拿过桌上佩剑,闻柏舟抬脚走出房门。
院子里有零星的光,更多隐在阴暗里, 风里带着些微的凉意。穿过院子衣角微湿, 他推开院子大门,抬脚迈过门槛。
山间雾气浓重,其余山峰隐在云雾之后, 隐隐约约看不清楚。转头看向远处山峰,长久之后收回视线,他伸手碰上腰间长剑。
林竹生一大早就被臭老头从被窝里挖出来练剑了。
眼睛还没怎么睁开, 剑先动了起来, 完全是凭着条件反射在强撑, 在练完一套剑法后他沉睡的脑子才终于清醒过来。
练完一套后中场休息, 他进行了一个大家都爱的进食活动,坐草地上啃着昨天晚上新开发的小点心,觉得味道还不错。
小猫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普通的小猫, 不会长大也不会老,什么都能吃,也在旁边跟着啃点心。
啃完点心后喝了口茶, 抬眼看着山间雾气涌动,林竹生突然说:“大师兄是今天出宗吧。”
小猫在一边专心啃点心,只敷衍地应了声。
敷衍完后旁边的人没声了,以为是自己的敷衍被察觉了,停下啃点心的嘴,小猫转过头,结果看到人压根没在看它,拿着个茶杯垂眼像在思考。
“我……”
“决定了。”
小猫的话刚冒出,拿着个茶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人放下茶杯,指着旁边放托盘上的几个小点心,说:“我离开一下,等会儿大长老来了你就和他说这边的早饭是他的,我过会儿就回来。”
手里还抱着点心,小猫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看着人掏出大宝剑,衣摆从空中飘过,长风掠过时直接消失在浓重云雾里。
雾气浓重,辨不清方向,但从静思峰到宗主峰的路已经跑熟,就算在雾里看不清,林竹生闭着眼也能找准方向。
视野里有树影出现,距离山峰已经很近。在云雾后看到一道隐约的苍蓝人影,没有丝毫害怕的,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直接从剑上跳下。
两侧风声从耳边刮过,他对上刚好准备着离开的人的诧异的眼,之后撞进熟悉怀抱来了熊抱,被稳稳接住。
“我果然还是想早点和你说。”
因为惯性被抱着在原地转了半周,他两手搭过人肩侧,咬字清晰,声音利落,说:“好哦,我们再当一次道侣。”
鼓起的勇气再不用就该消失了。白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小半眉眼,他一手搂过人脖颈,一鼓作气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唇瓣从面前微凉的嘴角轻轻擦过,道:“以及抱歉让你久等了。”
云蒸霞蔚,天光穿透浓重云雾,落进猛地一颤的墨色瞳孔。
手指从白色发间穿过,闻柏舟对向近在咫尺的浅色瞳孔,从嘴角处传来的一触即分的温软感觉清晰传达到脑海,扶着人的腰的手不自觉一动。
早间的风不断从山侧传来,却吹不散近在耳边的声音。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单手扶住人,垂下的眼尾抬起,他一手陷进细软白发,握着人的后脑带着其低垂下头。距离近到已经能够闻到点心的略带甜味的清新气息。
他想做什么很明显。
刚才的只单纯碰一下嘴角果然不太够,已经用尽最大勇气的竹暂时进入废竹状态,让低头就低头,直到微凉鼻尖碰上脸侧,开摆的脑子终于又运转了下,回想起了前天书房里半天起不来的经历,虎躯一震,紧急一伸手。
“……”
闻柏舟最终吻上了带着些微凉意的冷白手背,察觉到不对时眼睛抬起。
“不行不行,”一个鲤鱼摆尾从人身上跳下,注意到人眼里的不解,林竹生重新落回地面,说,“我得马上回去和大长老练剑。”
中场休息时间没多长,他这属于偷溜,回去晚了又得挨骂。
“这我新开发的点心,挺好吃,你带着路上吃,有多的记得回去之后和其他人分享一下。”
噼里啪啦给出一堆小点心,他重新掏出自己大宝剑坐上,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去了,大师兄路上小心。”
他保持着一贯的风风火火,说完就走,身影一下钻进云雾里。
抱着一堆点心站在原地,闻柏舟看着人影离开,长久之后收回视线,低头碰上被轻擦过的一侧唇角。
天光大亮,草木舒展,他抵住扬起的嘴角,笑了下。
林竹生回去果不其然因为偷溜挨批斗了。
但好在今天的小点心很对小老头胃口,小老头批斗了两句后继续批判性地食用小点心,没再多说其他。
看着小老头吃完点心,在确保人已经把点心完全咽下后,他蹲地上,像平时聊天一样自然地说:
“我和大师兄说定了以后成为道侣。”
“……?”
正在往练剑场走的大长老毫无防备,直接一个趔趄,旁边的小猫猛回头。
语出惊人的白毛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搁草地里蹲成一团,还在往嘴里塞团子,弱小无助又能吃。
眉头突突直跳,以防是自己幻听,大长老让人重新说一遍。
白毛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大长老:“什么时候的事?”
林竹生如实回道:“刚刚。”
就这么离开一下子的时间。握稳了手里的剑,大长老转身就往山边走,问:“他人现在在哪?”
咽下嘴里的团子,林竹生说已经出发去宗族那边,现在应该离开宗门有一段距离了。
大长老于是揪着胡子又转了回来。
莫名其妙的,从某天开始,接下来这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发现大长老脸比平时更臭了些。没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尽量不能犯错,犯错后进了静思堂就得面对比平时臭两倍的脸。
被扫射到的还有宗主。应该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在面对他的时候,大长老一张脸明显更臭了些,像在无声说些什么脏话。
他后来终于知道人为什么臭脸了,知道的时候脸笑得稀烂。
座下首徒回去处理宗族事务,回来后没回他这宗主峰,径直去了静思峰。
然后打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他们隔着山头都能注意到动静。
正在犹豫是否去看看情况时,他那大徒弟回来了,身上挂了彩,却笑着,随手一擦脸上的脏污,说有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
他原本还寻思怎么挂彩了还笑,后来知道了。
大长老的宝贝徒弟在外门升内门的弟子拜师大典上没能让他要到手,但被他这大徒弟得手了。
——难怪之前大长老那张脸臭得要命。
不知道那一架怎么打的,打完后大长老稍稍松了口,从死不撒手变成了留待观察。
他第一次知道他这徒弟还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争取到留待观察的机会后便是先将结道侣一事定下,找他商量的重要的事便是这件事。
结道侣之事这人是认真的,并非只私下约定,而是告知双方亲族师门,正式定下。
速度快得像是生怕慢一步就会出现其他意外。
行动力强与否在这种时候体现的格外明显,只几日不到的时间,互相交换庚书的时间便定下。
民间交换庚书视为订婚,道侣同样适用。
闻柏舟为剑门世家既定的下任家主,道侣之事重大,交换庚贴当天,剑门现任家主不远万里来到天宗。另一方为长老首席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徒弟,天赋为近年来最出挑的那个,日后定为宗门栋梁,宗主及长老同样在场。
宗内其他弟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近些天各种人来往不断,格外忙乱又热闹。
静思峰上,偌大的大殿里人群分列两边,交谈声不断。
坐在接近中心的位置,终于从白毛变成正常发色的一个林看着房间里的人说着复杂到听不懂的话,看半天发现实在听不懂后移开视线,悄悄去看来的人带来的一堆东西,随意翻着手里的礼单。
第一次结道侣没经验——嗯,也不算第一次,游戏里已经结过一次。只是当时完全是玩游戏的心态,结契大典他当成普通剧情一样跳掉,狂敲键盘快速略过,没想到原来这么正式。
甚至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结契大典,不知道从哪送来的礼几乎堆了满屋,手里的礼单快跟一本书一样厚,随手翻翻,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随意拎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存在。
事情有小老头帮着商量,这里反倒没他什么事,翻了两下礼单,他又摸摸桌下的小猫,觉得无事可做,转头发现坐在旁边的大长老的面前还有一个点心,于是悄摸伸出手。
大长老和对面的人谈事,眼也不眨,直接抬手拍开了他悄摸伸来的手。
行。
他把手缩回去了,缩回去的时候转眼看到坐在对面的大师兄视线往这边投来,抬手握成拳轻抵住嘴角。
很好。那边刚被大长老拍开,这边就被大师兄笑。
好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洽谈过后,双方达成一致,互相交换了庚书。
庚书交换,道侣之约正式定下,其他人再也插足不能。
一手促成了整件事的闻柏舟垂眼看着交换过来的红色庚贴,一身气质沉静依旧,唇角扬起,谦和笑容下满是势在必得和绝不让步。
事情可算结束,大师兄也看着挺开心,腿坐得发麻终于可以解放的一个竹也开心,眼睛弯起。
宗外之人不宜在长老峰上久留,家主一行人被宗主邀请去宗主峰另行交流。
家主在走前和跟小老头一样在拍拍背的林私底下说了几句话,并在其他人注意到前送出一样东西,说是见面礼。
这是出于个人意愿送出的,不在礼单之内,看着也不普通的样子。
这种见面礼推脱不掉,林竹生于是收下了,没有当面拆开,笑着道声谢。
家主也笑了下,和宗主以及一众长老离开,离开时还回头多看了两眼。
他对人的喜欢轻易就能看出,虽然对方不是自己徒弟,但好歹是宗门的弟子,宗主边走边说:“觉得小友很好吧。”
家主也不反驳,说是,“是个周正的好孩子。”
看着笑嘻嘻的不怯场,也有练剑的刻苦和闯寒天崖的魄力。
周正的好孩子上午交换完庚书,晚上就和自己小伙伴们出宗去酒肆喝酒了。
定下道侣的事对方遵从大长老的要求,没有大张旗鼓地声张,林竹生也没逢人便说的爱好,只是觉得应该告知一下自己的小伙伴们。
去酒肆喝酒,意思是小伙伴们喝酒,他喝果茶,被严厉禁止饮酒。
不喝也行,果茶其实挺好喝。浅浅喝了小半杯茶,他简短地把一上午的成果浓缩为简短的几句话,说了定下道侣的事。
轻飘飘地扔了一颗炸弹。
“……咳!”
小伙伴们炸了,张净被呛到,高余直接喷出一口酒来,宋明酒杯落至桌上,其他人各有各的造型。
林竹生在第一时间救出了差点被喷出的酒水波及到的下酒菜。
几个小伙伴里面最淡定的居然是张净,在被呛了口后十分体面地擦了下嘴,和还在猛猛咳的高余以及低头擦桌的宋明和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