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余咳得嗓子都比平时粗犷了一倍,咳完后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净,道:“你都不惊讶的吗?”
张净有点惊讶,但不多。
邻居不是白当的,在外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不对。窗对着窗,他在不是故意的情况下看到过几次原本不应该出现在那种地方的陵许君急进了隔壁屋。
无论是给人束发,还是大清早在院子里帮忙种花,那眼神怎么都说不上是普通的师兄看师弟的眼神。
他知道这人和那位陵许君结道侣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下手这么快,有点惊讶。
知道这么多事但一直瞒着不说,高余几人纷纷谴责他的恶行。谴责完事后又说:“话说为什么大长老不让声张?”
虽然十分可惜好友兼门面担当英年早定道侣,但他们客观觉得陵许君条件相当不错,是个和这个人挺合适的道侣人选,不像是拿不出手的样子。
张净大概能猜出,说:“应该是觉得要是中途有变化,还能够取消掉。”
没多少人知道,如果自己徒弟中途后悔,还有取消的机会。
瞥了眼借着低头擦桌的动作,低下头后就再也没有抬起过的人,他补上了一句,说:“但是以陵许君的性子,应当是取消不了,也没有其他人插足的机会。”
他道:“其他人还是早放弃早好。”
其他小伙伴对他最后一句话深有同感,纷纷可惜那些爱情的小芽还没萌起,长芽的土地已经被承包的其他同门。
宋明低垂着头,手握着酒杯,却迟迟没有喝下一口。
出来在酒肆里就闻了个酒香,感受了一下酒馆的氛围,家里还有个小老头,林竹生吃下酒菜吃撑,被其他人先赶回去了。
唯一一个酒量差的人走了,剩下的人叫了一堆酒。
把酒瓶放宋明面前,张净说:“趁我们都在,想喝就喝吧。”
他道:“现在喝总比过几年在他结契大典上喝闷酒好。”
和某位现在已经离开的竹粗线条得一般无二的高余几个人原本还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宋明真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不带停后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睛缓缓睁大,几双手无助地挥来挥去,“……啊?”
第66章 结契大典
修真界某某年。
南海地界, 青木森林。
明月高悬,安静树林传来一阵响动。
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变为大片树木被压倒的咔嚓声,森林里鸟兽惊走, 振翅声和树干断裂的声音一同响起。
穿着蓝白校服的一群弟子从地面上快速跑过,伴随着的还有使劲捏着传声玉牌的叫喊声:“师兄, 救我们!”
在他们身后,高出森林好几丈的巨大蛇影快速向着这边追来, 锋利的鳞片边缘划破树干,巨大身形把地面碎石深深压进地里,摆尾间树林倒塌大片。
地面颤动间弟子的手也跟着一抖,原本拿在手上的玉牌掉落, 迅速被厚厚树叶掩埋。
根本没有弯腰去捡的时间, 一众人只能怪叫着继续往前跑,“完了!玉牌没了!”
“这里不是外围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内门新弟子每年都有试炼, 或者去秘境,或者来这种危机重重的无人森林。他们实力不高,只需在外围活动, 收集到一定数量的妖兽晶核便算是试炼完成。
外围里还算安全, 收集任务快要完成, 晚上有点时间, 他们原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再去找找妖兽,结果被妖兽找上了。
这个灵压一看就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根本没有打倒的可能, 只能开跑。
清木森林有特殊的禁制,不能飞,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 他们跑得脚发软,蛇妖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脚跑到脱力,一群弟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和蛇妖间的距离快速拉近,眼尾已经能看到巨蛇靠近时带起的尘沙。
回过头时一看,比树还高的蛇尾以摧枯拉朽之势正好向着这边扫来,排山倒海一样,沿途古木尽皆倒下,还有的被扫至半空中,残枝飞起。
完全躲不开,就回头看了这么一眼,弟子脚跟定住了一样,只能转身抬手护住头部。
“哗——”
意料中的打击感没有传来,视野也跟着一亮,他们转头看去时,一道金红大阵凭空出现。
繁复纹路流转,映亮小半边天,也将巨大蛇妖困在其中。原本向着这边扫来的蛇尾撞上大阵边缘,被无形屏障拦住,拍打时带出一阵红色的光,再前进不得分毫。
有人来了。
从一侧树林里跑出,手里符咒加固住大阵,张净道:“阵法维持不了太久。”
一道人影从旁边闪过,说了声“好”。
长剑出鞘间寒芒起,苍蓝人影飞身上半空,手里冷锐剑身带出一泓雪白光亮,轻微转动间剑鸣声响。
人影一跃至大阵中央,衣袂纷扬间蛇妖忽动,带着黄红脏污的獠牙露出,蛇尾拍打向人的后背,灵压阵阵,地面颤动不止。
一剑寒光。
震动不止的空间霎时一静,扬起的蛇尾落下,蛇妖一张嘴还大张着,獠牙暴露在空气中,却再也前进不得。
安静之后是一声庞大身体落地的声音。半空里的人也随之落下,长剑入鞘,纷扬白发从眉眼边掠过,缓慢垂下,和苍蓝衣袍对比鲜明。
阵法光亮消失,繁复纹路化成阵阵光点盘旋在半空,然后缓缓消失。
周围一片都被夷为平地,头顶月光洒下,清晰映出地上的几个人影和庞大兽身。
林竹生从蛇妖身上跳下,安稳落地后往回走,弯腰捡起埋在树叶堆里的白色玉牌,转身随手一抛,道:“这是你们掉的?”
他抛得猝不及防,弟子反应不及,差点没接住,几个人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堪堪接住,之后弯腰道谢,喊了声“林师兄”和“张师兄”。
救人只是本职工作,确认几个弟子里没缺任何一个人,林竹生摆手,“没事就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他背着带队师兄偷溜去找好玩的事,在内门才玩了几年,现在轮到他当带队弟子,也有其他师弟师妹背着偷溜,还不止一个。好在这些师弟师妹还会喊救命,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先回去吧,”手里符咒化为灰烬,张净拍拍手,看向远处远到几乎已经看不清的营火的光,说,“已经走出太远了。”
说完后他看了眼旁边人陌生又熟悉的白发,眉头一抽,问:“你怎么又变这样了?”
刚带这群新弟子出来历练的时候他记得这个人还是正常发色,只历练期间分开几天,回头就变成了白头发,十分之迅速。
“不小心吃了点雪银草,我还以为这东西煮熟后就没这效果了。”
上次的雪银草是借口,这次是真吃了雪银草,林竹生边说边掏出新开发的添加了雪银草为辅料的小点心,推荐说:“其实还挺好吃的,来一个吗?”
一群偷溜的弟子被带回去了,回去的时候路过一边的堆成小山的蛇妖身体,感受到还未散去的灵压,吓得身体一抖,注意到上面整齐得像是原本就是那样的切面后小心脏更是一颤,没忍住看了眼走在最前方正在努力推销小点心的人和用全身力气拒绝的人。
一个阵法和简单的一剑就解决了这个等级的长腹蛇妖,绝对的压迫感比蛇妖的灵压还要来得恐怖,实在很难想这只是比他们早几年进内门的人。
确实是传闻里的天才,难怪能在去年的宗门大比上又给宗门拿了个头筹。
原本应该在森林腹地出没的高阶蛇妖意外出现在森林外围,低阶妖兽都被吓得遁走,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妖兽和普通兽类,十分顺利地回到了几队弟子集合的营地。
林竹生原本想继续给自己小伙伴倾情推荐新的小点心,结果从弟子身边路过时刚好注意到人后背上的伤口,于是暂时停下脚步,十分好心地帮着处理了下。
弟子被蛇妖吓得还没缓过劲来,完全没注意后背的伤,被他突然的靠近又给吓了一跳,在听到说是处理伤口后呼出一口气,小小声道谢,说谢谢师兄。
后背上的伤口伤者本人很难处理,别人帮忙要轻松不少。早从教其他弟子练剑的时候起,林竹生就已经适应了被其他人叫做师兄,闻言只略微一点头。
去过不少地方历练见过不少妖兽,他处理伤口的技术已经得到质的飞跃,三两下就能处理好,不废什么功夫。
火光跃跃,映亮一张垂着眼专心盯着伤口的脸,远山样的眉眼淡淡,耳边白发垂下,在夜风里轻轻晃着,弟子小心地转过头,看得小心脏一跳,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好像还能闻到点清淡的类似草木香的味道,弟子悄悄用手冰了下发烫的脸,试图进行物理降温。
张净在一边坐下,看了眼脸通红的弟子,睁着一双对这些已经看得习以为常的眼说:“最好不要对他有什么想法。”
超级直接的一点不带拐弯的话,周围悄悄听着的弟子看过来。
换了个姿势坐着,张净说:“他已经定下道侣,这次回去过不久就该是结契大典了。”
虽然大长老不让事情声张,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约定双方都没有反悔的意思,大概过不久就会正式宣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短短的一句话,多多的信息量,碎碎的人。
其他弟子眼睛一睁,“啊?”
刚处理完伤口的白毛同样震惊,“嗯?”
“?”
没明白结契的本人在震惊些什么,张净直接一手拍人后脑勺上,“你在惊讶个什么劲?”
很好的一下,白毛终于想起来了,迎着其他人投来的视线,边揉着脑子边点头老实道:“是有这么个事。”
前段时间满的二五,大师兄和他提起过这事,还浅浅商量了一下,只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给抛脑后了。
在平平无奇的一天的平平无奇的时候突然得知什么火爆的消息,得到本人的亲口承认,一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在询问对方是谁之前,当事人本人被知情人朋友带走了,一众弟子只能看着两个人一起去了角落。
当晚的消息属实,历练完成,时隔几天一众弟子终于返回宗门后,到手不久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散播出去,消息涉及到的两位当事人已经自行告知所有人了。
他们宗门的门面不知什么时候被据说端方谦和的陵许君得手了,刚到能够结道侣的年岁就定下了结契大典的日子。
结契大典定在初春,刚好是漫山桃花盛开的时候。
结契双方都是名字传遍各宗派的人,大典当天四海各方宗派之人云集,八方来贺,贺礼先一步流水一样不断送来,被抓壮丁帮着记录贺礼的张净一支笔写得笔尖劈叉,手磨得都快冒出火星。
小伙伴忙得想死,林竹生本人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他还挺高兴结道侣当天以及后一天可免两天早上练剑,加上之后是宗门固定休息日,直接快乐三连休,但没想到结个道侣起得比平时还早。
起得比太阳早,他几乎整个早上都在昏昏欲睡中度过,让做什么做什么,中途大长老好像来过,像是怕他饿死,给他塞了口点心灌口茶,之后又忙去了。
窗外飞鹤从浮云中飞过,隐约间能听到远处的热闹声响,在定好时间前,帮着穿衣和束发的侍女将一切打理好,唯一的问题是在场最重要的要结契的本人还没醒,坐椅子上跟躺床上一样睡得沉。
侍女喊了好几声,喊得温温柔柔的,像是想把人叫醒,又像是怕把人吵醒了,最终还是一边的小猫出马,直接毫不留情飞起一脚。
坐着的人瞬间被踹醒了。小猫重新落回桌上,深藏功与名。
人眼睛茫然地睁开,侍女眼睛瞬间一亮。
卡点被叫醒,林竹生根本来不及看镜子里的自己长什么样,眼睛一睁就是站起。外面有人说差不多到时候了,侍女引着他走出房间,踏过门槛。
云雾里金铃声响,清脆利落,回荡在一方天地,越发接近。
低头提过用流云金丝绣着祥云飞鹤的绛红衣摆,白色长发垂下,他垂眼慢慢跨过门槛,抬脚踏上铺了满地的金红缎面。
再抬起眼时,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繁盛桃树下的红色人影。穿着相似的红色长袍,鹤骨松姿,眼尾唇角都带笑,定定地看过来,风吹不动没有丝毫偏移的视线,在安静等他。
一场对他来说不算久,但对对方来说长达漫漫十几年的安静的等待。
出乎在场人意料的,原本还在慢悠悠地跨门槛的人忽然就跑了起来。白发和缀着细金流苏的红色发带扬起,绛红衣摆花一样层层叠叠绽开,从空中纷扬过,带起连片红色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