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分别前的那天一样,他说:
[解决了他们……赵珩,我带你一起走。]
“好。”
赵珩道。
他重新看向男人:“你们举办祭祀的乡绅都有谁,朕有重赏。”
男人大喜,忙道出一串家族名来,还不忘介绍,都是白塔村附近的乡绅,大家都聚在白塔村祠堂等候吉兆再临。
其实哪里是等什么吉兆再临,只不过男人负责来雍京讨赏,那群人怕被他一家占了便宜,约好了每日在祠堂候着,一同等待天子恩赏。
赵珩一字一字的记下,他这辈子没有那么认真的记过名字。
李中有,郑景茂,邓福成,黄全兴……他将这些人名,一字一字的铭刻在心里面。
等到男人再说不出名字来,赵珩弯腰问他:“就这些了?”
掺杂着银丝的长发自肩头滑落,低垂的眉眼温柔似水,如此近距离的见到真龙容颜,叫男人喜不自胜:“回陛下,这就是全部了!”
话音刚落,“铮”得一声,那柄沉寂多年的短剑寒芒再次出鞘,一道血溅在丹陛石的龙首之上。
丹陛石上,祥云缭绕中,五爪金龙嘴角一道朱红,看上去竟好像咳出了一口血来。
男人倒在地上,尸体刚滚下几级石阶,被杨思南一脚踩住。
杨思南脸色铁青,按着刀看了一眼赵珩身后,甘泉宫的那些宫人从未见过赵珩暴戾一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处理掉他。”
赵珩将血甩干,短剑插回剑鞘,转身回寝殿更衣去了。
半刻钟后,他一袭黑衣劲装,骑着一匹黑马冲出了宫门,如离弦的箭一般离开了雍城。
第129章 转生塔
十年过去,白塔村依旧是那个民舍依山而建,山清水美,田地富饶的小山村。
民房背后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小小的五重塔,十年前那一夜,大雪弥天,未能看清。如今正午,赵珩在疾奔的马背上看,是灰扑扑的白色。
甫一进村,已有村民在村口张望,见马饰华贵,还未问清,便已喜不自胜:“来人可是雍京来的官差?”
赵珩在那人跟前勒紧缰绳,停下马儿:“嗯,我从雍京皇宫里来,李中有,郑景茂,邓福成,黄全兴……在哪里?”
他将那串名字,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这一路上,好似有一截皓腕,挽袖提笔,将这些名字,一遍遍,一个个的书写在他的心中。
隽秀字体,断人生死。
这是颜知写给他的,最后的名单。
村民大喜过望:“唉哟!官差大老爷!您要找的人都在祠堂候着呢!您跟我来!!”
赵珩随手放了黑马的缰绳,便只身随着村民来到白塔村的祠堂,祠堂外,年龄不同的一群人早已在那焦急地等待。
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看到赵珩走近,连忙迎上前来:“官差大人!我是白塔村的胥吏,郑景茂,附近的胥吏,乡老,亭长,都在祠堂里等候官差大人多时了!”
说罢,男人便将赵珩往祠堂里领。
这时,站在祠堂门外的一对面色苍白的夫妇拉住了郑景茂,声泪俱下的恳求道:“郑老爷,我们夫妻俩中间是有过一个男婴的。只是夭折了。瑶儿并不是极阴之身啊。”
“去去去,你单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我同意,你能劝服十里八乡的乡老们?”
女人哭得浑身发抖,再说不出话来,她的丈夫继续苦苦哀求:“郑老爷,您就行行好,与大老爷们说说……”
郑景茂急着带赵珩进祠堂,狠狠推开夫妇二人:“告诉你,没可能!怎能为了你一家,破坏村里百年的传统?转生塔上已经空了半个月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么?一个丫头片子,换十里八乡的安定,是她的福分!滚滚滚!”
转头便换了一张笑脸,对赵珩道:“叫官差见笑了,这边请。”
赵珩沉默跟随那人的引领,走进祠堂,眼神静悒地在那群人中间环视了一圈:“举办镇塔祭祀的人,都在这里了?”
“一个不差!”
赵珩转身,当着众人面将祠堂门关上,闩了上门。
乡绅们拿热切目光看着他做这件事,竟也没往坏处想,一个个都等着来自雍京皇宫里来的赏赐。
直至赵珩从怀中取出那柄短剑来,才有人察觉到异样,方才自称郑景茂的男人也困惑起来,问道:“官差大人,您拿的……可是……”
寒芒一闪,他的话都没能说完,便被赵珩一剑割了喉,血喷在祠堂的大门上,人扶着门滑落在地,只见半扇门都是血污。
祠堂中瞬间仿佛炸了锅,一群往日人五人六的乡绅,什么架子也没了,一个个惊叫着往桌凳下,人堆里躲。
赵珩上前几步,一把掀开离他最近的桌子,垂眼看着那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老叟:“你叫什么?”
老叟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喊道:“饶——饶命。”
赵珩失去耐心,一剑刺入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叟后背,锋利剑身从肋骨挑出,半颗人心就这样被剜了出来。
他又上前两步,有个躲在凳子后的男人撞见他的目光,转身要跑,却因为极度的惊惧而腿一软,跌在地上。
“救命——!”他匍匐在地,绝望看着躲在墙角的人群,伸手求援,“救——!救——呃啊——”
同样利落的手法,后背一剑,从第三根肋骨剜出半颗心。
那颗心最后的一跳,喷出黑色的血来,溅在了赵珩的脸上,他一向讨厌沾血,如今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转身走向下一个人。
第四个。第五个。
他记住的人名有十五个,在心里计着数字。
血溅上他纤长的睫毛,滴落到他眼眶,淌出血一样的泪来。
门外有人听见动静,不停地拍着门:“里面出什么事了?开门?开门啊?”
杀到第六个时,人群里终于有人开始鼓起勇气往大门跑。
趁着赵珩将短剑自血肉中拔出的功夫,那人已打开了门闩,跌跌撞撞跑出去。
“杀人了!!快!——快喊人啊!”
还没跑开几步,那人便被一把飞来的短剑扎进了后心,脸面朝下,重重跌在地上。
“啊!”
守在门外的那对夫妇吓了一跳,往祠堂里看去,隔着门一眼便看见了其中惨况,瞬间双双跌坐在地。
赵珩走出祠堂,从尸体身上拔出短剑,用冰冷得好似蛇一般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复又回到祠堂内,重新关上了门。
转身关门的功夫,耳边忽然袭来一阵风,赵珩瞬间偏开头,一把柴刀没能劈中他后脑,却落在了他的右肩上。
玄色的劲装看不出渗血的痕迹,赵珩也并不觉得疼痛,伸出左手握住肩上的刀刃,转过身来看着奋起反抗的高大男人。
男人仗着身材魁梧,又手持兵器,才壮着胆子想要反抗。
可他明明一刀砍中了对方的肩膀,对方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一变,这异于常人的反应,愈发吓得男人碎心裂胆。
眼前的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个怪物。
男人大骇之下松了刀柄,却没来得及逃跑,赵珩已经用夺下的刀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呃——”
男人沉重身躯朝着赵珩倒了下来,赵珩往边上避开一步,又见有人拿一张石凳朝他扔了过来。
看来这群人里终于有人明白,赵珩不杀光他们不会离开,因此,除了搏命反抗再无他法。
赵珩欲伸手去挡,却发觉抬不起右臂,只能任那石凳砸在他的头上,顿时一道血痕从他额上淌下,顺着眉骨滴落到他的唇边。
而他却仍旧好似没有痛觉一样,随意将柴刀丢在地上,换左手持剑,再次冲进了大声惊叫的人群。
无效的反抗只需要被绝对的悬殊打败一次,人心中便只剩下了惧怕。
所有人都试图往其他人身后躲藏,却一个都没逃过,在墙角挨个被赵珩割喉掏心。
完成了屠杀的赵珩满身是血,打开祠堂大门,祠堂外头只伏着那一具背后中了一剑的尸体,其他村民早已跑的不知所踪。
他的右臂已彻底没了知觉,迈出祠堂时,鲜血淅淅沥沥的从黑色的衣袖滴下,落在门槛上。
赵珩半张脸都被血染红了,肩上的几缕银发也透着粉色,整个人好像血池里钻出来的恶鬼,一步一个血脚印,往山上的五重塔走去。
那些陡峭山壁,原本是根本难不倒他的,如今却好像刀山般横在他的面前。
“我是真的老了。”赵珩将短剑往下摆擦了擦,低头对那柄短剑说道。
那短剑和他一样,上面的宝石已被血污的看不清颜色了,用带血的衣袖擦也擦不干净。
“颜知,你看见了吗?我都累的爬不动山了。”赵珩一边喘一边往山上走。
他太难受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竟然连杀人也不能再令他感到快乐,可说出来的声音却是暖暖的,
“你怎么又去那么高的地方了?”
他用手臂拨开拦路的荆棘枝条,草木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
“是了是了,你还年轻,比我年轻了十岁呢。”
终于爬上那段最难走的峭壁,赵珩直起身来,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顶走。
“说好了要带我走,你怎么骗我呀?”
直至拨开一从灌木,看到那近在眼前的五重塔,他才终于笑了笑,“那我只能……自己过来了。”
走到那五重塔下,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陈旧的腐臭令人作呕,赵珩却仿佛没看见也没闻见,扶着塔壁踩着石阶往塔顶走。
想到十年前,颜知也曾经踏上这些肮脏的石阶,他便觉得自己走在一条通向对方的路上。
爬到塔顶时,赵珩已精疲力尽,吃力的靠着塔壁坐了下来。
他左手扔握着短剑,单臂抱着膝盖,另一侧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不停涌出的鲜血沿着石阶,溪涧水似的,一点点往塔下流。
塔顶的景色很美,透过石洞能看见天际的云卷云舒,还有山下的大片水田。
颜知临去前,是否也看见了这样的景色?
想想真不甘心。
这十年里,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又改律法,又兴学堂,赈灾救民,平定叛乱,推行改革,安定民生。
这十年里,珏儿也褪去青涩,长成了那样英武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