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衡开朝至今,民风淳朴的长丰县还从未有过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
一时间县里人心惶惶,尤其家中有妻子身怀六甲的,恨不得终日寸步不离在家守着家妇。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寒人家,为生计不得不下地干活,只能留身子不便的妇人闩门守在家,或请近邻帮忙照看。
可即便如此,凶案还是频频发生。
赵珩要找的,就是犯案之人。
“我一会儿去隔壁再开一间房。这三天,我不碰你,你只管专心去找出那人来。”赵珩道。
长丰县十几万人,宛若茫茫大海中寻一根针。
而他只给了颜知三天时间,一块腰牌,和两个随从。
第二天一早,两人离开客栈,赵珩把一块大理寺腰牌塞进他手里,然后对着身后喊了声:
“出来。”
一道黑影应声从客栈屋顶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在赵珩身后,无声地单膝跪下。
赵珩抬手示意他起来,对颜知道:“他叫思南。”
颜知一直以为两人是单独来到长丰县,不想突然冒出了个随从,难免吃了一惊。
见他有些吓到,赵珩道:“你虽不认得他,他却暗中护卫你许久了。是知根知底的人,这三天你有跑不过来的事,可以吩咐他去办。”
颜知听了,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
他听说过影卫这种职业,这群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人身边,排除可预测的安全隐患,不到情急之时绝不会现身。
那么,这一年来赵珩对他做的那些事,想必这人也都看见了?
想到自己那些情态落入旁人眼中,颜知感到无比难堪,只觉得自己原本便已所剩不多的尊严又被赵珩踩了几脚。
赵珩怎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不在乎。
那名叫思南的护卫也看出了颜知的难堪,这才开口:“请陛下和颜大人放心,属下能管住嘴。”
这话宽慰不了人,还默认了颜知的猜测。说了不如没说。
赵珩心里觉得好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颜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了半天,才转移了话题道。
“好了,别再陛下长陛下短了,这几天颜大人才是你主子。”
思南应下:“是。”
“颜知,这三日只当思南和我是你的部下差遣。”赵珩指了指自己,“叫我名字就行,岑玉行。”
时隔这么久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颜知才发现,经过赵珩一整年的折磨之后,他甚至已经不觉得那个名字可怕了。
第31章 卖花姑娘
赵珩与那个名叫思南的男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少,但都穿着黑色的劲装,站在一起乍一看也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而颜知穿的厚实许多,还披着赵珩的披风,素衣轻裘,倒的确像是带着两个部下的主人家。
颜知被昨夜的话吓得不轻,只想立刻动身,赵珩却不允,非把他摁在一个卖早点的茶楼坐下,还美其名曰:“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一年来,颜知一日三餐食不觉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便只是随便对付,整个人瘦了一圈。
赵珩起初并未发觉,直至最近才忽然觉察他抱起来瘦骨嶙峋的,不似春闱后那般趁手。
在国都雍京自己手边好吃好喝的豢养了一年,倒还不如书院时了,真是奇也怪哉。
如今的颜知虽一切被他拿捏在手里,让他在床上摆出什么姿势便摆出什么姿势,却也到底没法事无巨细地管到人一天三餐吃几粒米。
赵珩便只能在相处的时候逞逞威风,让他吃进去就吃进去,让他咽下去便咽下去。
这勉强算是他对颜知的一点关怀,但对方从不领情。这会儿也只是为了节约时间,不停的往肚子里塞东西,豆花还没上来,胡饼已经几下干口吃完。
赵珩托腮在旁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觉得好笑:“不就是两个银环么,瞧把你给吓得。”
“……”颜知不接话茬,清寒的眼神看着桌子,只专注吞咽下食物,反倒是三十来岁的思南在旁红了脸。
他其实脸皮挺薄的,虽然护卫过程中,早已看过赵珩在颜知身上用的各种花式,可每次听见看见都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一点上,他的主人皇帝可比他坦然多了。
茶楼的伙计分两趟拿了三大碗豆腐脑走了出来,摆在三人坐的桌上:“客官慢用,都上齐了。”
赵珩优雅拿起匙子,还没吃上两口,颜知已经将食物全部倒进了胃里。
吃完后,他坐在那想着什么,直至思南也用完早点,方回神道:
“思南。劳烦你去一趟县城南边,我在卷宗里看到,那边有三四家的妇人遇害的,你今日便去走访那几户人家,找她们的家人去了解一下情况。”
“是。”思南领命,立刻起身离开了茶楼。
紧接着,颜知也站起来准备离开,心中似乎有了打算。
“那我做什么?”赵珩一把拉住他的手,仰着头问,“主人?”
颜知的手抖了一下,想抽离却没能如愿,他仍是本能的畏惧赵珩,只怕有这人在身边,什么事也做不成。
赵珩知道他始终还是惧怕自己,却不甚在意,道:“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我说过,这三日任你调遣。”
颜知见他说的信誓旦旦,这才开口:“……我不需你做什么,你想要三日内出结果,便离我远一些。”
“……”
“这三日不碰我。也是你说的。”
赵珩听完,当真松开了他的手,不再纠缠。
不让碰,却没说不让看。既然没得到任何差使,赵珩便索性远远的在街市的茶楼上坐着看。
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颜知便已从街市跑没影了。
赵珩知他不可能逃跑,只可能是一路问询去了别的地方,于是懒懒起身去找。
街市人潮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赵珩朝着记忆中颜知消失的方向走去,却忽然听见街边传来几声稚气未脱的女孩的叫卖。
“买些梅枝吗?各位爷,要买些梅枝吗?”
只见那叫卖的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细软的头发扎了两个小小的双丫髻,耳朵鼻尖都冻得通红。
她衣着单薄不说,袖子都短了一截,得拿手捏着袖口,才不至于漏风进去。
她站在街边,手里拎着一个小篮子,赵珩走过去垂眼看了看,篮子里面放着几支梅枝,红色白色的花苞都有。
“这些是做什么的?”赵珩有些好奇地问。
小姑娘见有贵客来问,显得很是积极:“是簪发的。”
她似乎有些着凉了,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却立刻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拿起一支来,往自己头上比对了一下。
“很好看,您看,还是花苞,能用好久,香气也很宜人。若是送给心上人,定能讨到欢心。买一支吧,只要一文钱。”
赵珩面无表情从篮子里拿起一支带着白色花苞的枝条,捻在手里看了看。
黑色的枝条,上面有三四个白色的花苞,手里的和篮子里的每一枝都形状各异,有种别致的美感。
他又往小姑娘头上比对了一下,想象了片刻,道:“是挺好看的。”
眼见生意要成,小姑娘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见赵珩将梅枝轻轻丢回了篮子:“但我没有心上人啊。”
“……”那姑娘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她有些委屈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将弄乱的梅枝在篮子里重新摆放好。
正摆着,却忽然看见一块碎银滚进了她的篮子里,她不由得愣了愣。
“刚刚我家大人从这儿过去,披着白色狐狸毛披风,大约这么高。”赵珩在自己眉毛处比了一下,“你有没有看见?”
“看、看见了!”小姑娘激动抓了那碎银攥在手心,指了指南边的小巷子道,“我看见他朝那边去了!我带公子过去!”说着,便殷勤的把赵珩往那边领。
赵珩跟了上去,随着小丫头往巷子里走,果然不多久便看见了那个仿佛要融进雪里的素色身影。
“公子!看,就在那!”
“多谢。”
收人钱财,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小姑娘红了张脸拼命摇头,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赵珩却已不再看她,大步朝着那人走去。
颜知此时正站在一户府门前和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说话,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是他,又脸色不佳地转了回去。
“官爷,小的就知道这些了……我家夫人为人一向宽厚又仁善,真正是菩萨一样的心肠,眼见就要给府上添一个小少爷,却遇到这样的事。官爷,您一定要为我家夫人讨回公道啊。”
“我会尽力。”
颜知容貌清雅,即便不笑也显得亲和,可赵珩不同,不知是否相由心生,那一副秀美的容貌,好似月季带刺,常常会让人觉得充满了攻击性。
那管家看见那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走到颜知身后,似乎有些被那威压感吓到:“……那,官爷,小的先回去忙了?”
颜知也察觉到了身后来人,点点头道:“去吧。”
男人于是匆匆进了府,闩上了府门。
“问到什么了?”赵珩问。
“这家府上的夫人是第一个遇害的妇人。”
颜知本能的想离赵珩远一些,于是一边往回走,一边回答:“也只有这家夫人当时是带着一个丫鬟出门的。两人出城去寺庙上还愿香,只是回城时在集市走散了。找到时,已是一尸两命。”
“发现什么线索了么?”
那凶犯犯案九起,这只是第一家,哪有那么容易。颜知摇了摇头,喃喃道:“还得多去几家。”
他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走到巷口,忽然看见角落站着一个小姑娘。
第32章 至亲至爱
颜知一面想着心事一面走到巷口,忽然看见角落站着一个小姑娘。
她背靠墙躲着风口,不停跺着脚取暖,往掌心里哈气,时不时的往巷子里看,似乎正在等他们。
见到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小姑娘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往赵珩和颜知手里各塞了一根梅枝:“二位公子,我没别的东西,这个你们收下,还望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