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知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他身边终日跟着影卫思南,一言一行赵珩都了若指掌,何须有此一问?
“别找了,朕睡觉浅,不许影卫进寝殿。朕要你亲口说,不可以么?”
“江大人想打听薛王的母亲。”
“薛王的母亲?”赵珩似乎不理解。
“陛下不肯纳妃,江大人误以为陛下是念及故剑情深,所以萌生这样的想法来。想找相貌相似的女子,给陛下做妃子。”
“噢,原来如此。”赵珩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忍俊不禁道,“故剑情深……亏他想得出来。”
或许这世上的人在他看来都愚蠢至极吧。颜知心想。所以他行事才会如此乖张。
赵珩将“私生子”带回宫,封王,尚且遭到言官们言辞激烈的反对。
若是哪天满朝文武百官得知实情,知道薛王身上压根就没有一滴皇家的血脉,一个个怕是都非要血溅盘龙柱不可。
[不过……]颜知心想。[哪怕真到那一步,以赵珩的性子,大约也并不在乎吧。]
赵珩饶有兴致地继续问:“你怎么回答的?”
“……臣推说不知。”颜知说完,转念想到江大人所托,便问,“陛下又何必为难群臣?”
“朕为难什么人了?”
“陛下若是能从礼部所选的良家女子中择一二接到宫中,众臣又何须在这胡乱猜测。”
“是礼部那人派你来做说客的吧。可笑,朕是一国之君,哪有被人胁迫的道理?今日顺了这个的意,封几个妃子,明日随了那个的愿,诞几个皇子,最后那些人的嘴迟早要议上立储之事,到时,朕的珏儿怎么办?”
赵珩说话从未如此恳切,这份思量显然并不是装出来的。
任谁听了这话,怕都会觉得赵珩是与自己的幼子血脉相连,满怀慈父之心。
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那个名叫赵珏的“皇子”从头到脚,也只有一个名字和他赵珩有关。
“……立储?”颜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薛王并不是陛下的……”
赵珩轻笑道:“难不成你也在乎这些吗?”
颜知本以为赵珩只是一时兴起,拿赵珏当个捡来的宠物喜爱,才好吃好穿的养在宫中,不想,竟已经打定了立储的主意。
这人的心性、行事……简直荒唐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颜知不是那个七年前亲手将薛王从雪地里刨出来的人,恐怕也会和江永一样,以为薛王是哪个艳压群芳的烟花女子为赵珩所生的了。
“硬要说的话,朕自己都不一定有什么皇家血脉。”
这话要是被其他人听见,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赵珩却随随便便的就说出了口。
历来皇室血脉的纯正都是不容出错的。
先帝后宫无数却子嗣稀薄,而赵珩是先皇唯一的皇子。
若不是有权势滔天的岑皇后在上面做他的“母妃”,他的身世,还不知要被说成什么野种。
“即便是有,这皇家血脉也不见得好在哪里。”
那倒是。颜知心道。
“况且,朕要后妃有何用?朕不是已经有颜卿你了吗?”
“……”
赵珩一句话便把颜知拉回了不堪的现实中。
是啊,江师兄当他是赵珩的亲信,朝中的重臣,才会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以为他能够劝动赵珩。
可难道他自己不是最清楚,自己在赵珩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
“行了,此事不要再提。”此时的赵珩表情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近来大理寺的事有宋陆二人帮你担着,明日起,下了朝,你就不要出宫了。”
“……为何?”
“珏儿七岁了,也到了该正经上学的年纪。朕给珏儿找了些讲学士,如今只缺个太傅。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合适在哪?”颜知问。
论才学,在满朝进士及第的才子里他并不突出,论资历,他也从未教过什么人。他实在不明白赵珩说的合适到底是指什么。
“朕说合适就合适。给朕兼着。”赵珩道,“你可以憎恶朕,但珏儿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到底在说什么?颜知常常会在和赵珩的对话中产生这种连生气都谈不上的情绪。
纯粹的听不懂,不明白,理解不了,莫名其妙。
赵珩却好像真恼了,背朝颜知,在龙床上侧躺了下去:“朕乏了,退下吧。”
颜知心想:总归话已带到,也不算他敷衍了恩师之子。于是便没再说什么,告退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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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想一出是一出,颜知却不能不从,只得在第二日下朝后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原是赵珩幼时居住的宫殿。
先皇四十岁才得了赵珩这一个独子,又有皇后的荫佑,早早的便立了储君,于是理所当然入主东宫。
可赵珏就不同了,虽然赵珩独宠这一个孩子,但他的身世几乎称得上来历不明,封王之后住进长乐宫,没少受前朝那些老臣的反对。
不过最后还是前朝管不了后宫事,赵珩说什么是什么。
赵珏性格还算是乖巧的,见到颜知进来,便立刻起身。
“赵珏见过先生。”
小小的皇子躬下身子,对他恭敬的行了揖礼。
赵珏是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孩子,与赵珩的长相完全是天差地别。
这些年,赵珩似乎总在想方设法的让他和颜知见面,可颜知却始终和这孩子亲近不起来。
颜知也知道,稚子无辜。
可他一看到赵珏,便不由会记起刚入朝的那一年。
而那一年,他心里除了恐惧,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第30章 采花案
那年春闱后,颜知被传召进甘泉宫,穿着新制的官服,怀着满腔的热血,却不料……再次遇到了噩梦里的那个人,再一次被他侮辱。
事后,赵珩告诉他,已派人去咸阳去接他母亲。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没人能知道他当时心里是如何的恐惧,连八年后的他自己,都不敢去回想那段时间的心情。
得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时,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终于拥有可以制裁岑玉行的力量。
命运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非但不能,甚至连这官职都是“岑玉行”赏的。
原来一直以来他的反抗都是笑话,那个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像失了魂似的,面对赵珩时,除了本能的挣扎和恐惧之外什么反应都做不了。
赵珩似乎也很喜欢他这样,每日乐此不疲的在他身上找花样,只为勾出他更多的屈辱和痛苦来。
那段时间赵珩还很喜欢往宫外跑,且不论去哪都要带着魂不守舍的颜知,就像在书院时那样。
带他去围猎,带他去温泉,春天去城南看桃花,夏天去城北看菡萏,就像失而复得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具,一下子就想要玩个痛快,在玩腻之前一刻都不愿离手。
他乐此不疲,兴致勃勃,拉着颜知四处跑,哪怕颜知只是全程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发抖。
这种狂热持续了整整一年。
那年冬天,雍城一带下了大雪,赵珩照旧把颜知塞进马车,然后在官道上疾驰了好几个时辰,比以往的行程都要远。
颜知穿得很厚实,身上还披着赵珩的狐狸毛披风,却还是在马车里直哆嗦。
不是因为冷,而是赵珩在外面亲自赶车,皮鞭子呼呼的,“驾、驾”的喊着,一听就无比开心,甚至比往日还兴奋。
他不知道赵珩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折辱他,害怕到一度甚至想从马车上跳下去。
可他的母亲还住在雍城,她的身边全是赵珩安插的下人。
天黑后,马车才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赵珩开了一间上房,又叫了些吃的,然后拽着颜知进了房间。
“你猜这是哪儿?”用膳时,赵珩忽然问。
“……不知。”
“这儿是长丰县。”赵珩又问,“你猜,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颜知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这种被戏弄的感觉让他既惊惧又惶恐。
“你是想到什么了?”赵珩笑了。
颜知的大脑早已停止了运转,自然也无从作答。
“我最近得了件有趣的玩意儿。”赵珩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松开系带,从里面倒出两个小小的银环来。
他取了其中一个,在颜知的胸前隔着衣物比对了一下:“是穿在这的。”
颜知当即吓得把筷子撇了,猛地站了起来,连人带椅子退了几步。
“先别慌么,我也没说一定要穿。”赵珩沉下脸,“坐下。”
颜知已经僵立在原地没法动弹了,见状,赵珩将银环收了回去,走到颜知身后,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笑脸盈盈地在他耳边问:“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
“给你三天时间,帮我找出一个人。找到了,我非但不给你穿那玩意,还有赏。”
赵珩要找的人,和近来发生在长丰县的一连串采花案有关。
颜知在大理寺曾翻阅过这起案子的卷宗。
若是普通狎亵良家女子的登徒浪子,通常当地府衙便能解决,也不至于传达圣听。
会递交至雍城大理寺处理的,必是各地凶残至极的重案,要案。
那采花贼在长丰县犯案已有近十起,他不仅只对怀胎十月的女子下手,且次次一尸两命,从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