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司马廷玉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轻装出发,折返帝京。
第251章
鹰挚狼食(二十一)
进了九月下旬之后,突然间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起因是这些日子萧扶光略忙,大家都看在眼中,便想她能多休息一会儿。可这日直到日上三竿都未见人影,清清稳重些,端着香茶来唤她起床,却怎么也喊不醒。
香茶翻倒在地,清清提着裙子出门,与小冬瓜分头,一个去叫大夫,一个去寻裘左史。
裘左史来得比大夫快,见人还睡着,探探鼻息,一点儿事没有。起先大家还觉得没准儿是快要出嫁,郡主有些紧张,却被小冬瓜一句“咱郡主什么大场面不曾见过,有何值得紧张”又高高吊起了心。
大夫来后,又是把脉又是掰眼皮儿,瞠目结舌半日,哆哆嗦嗦地说,这是中了毒。
众人一惊,裘左史最先反应过来,一面召集人,一面去请景王回府。
小冬瓜也没闲着,结结巴巴地吩咐下去:“把…把苑里所有人都捆起来!一个也不许漏!”说罢又看了躺在床上的萧扶光一眼,抹了抹眼睛,翻找了条绳子出来先把自己捆了,跪在院子里等发落。
苑里人越来越多,除了常伺候的四个,守卫、大库、副正,就连厨子厨娘与来做嫁衣的绣娘工匠都未放过,加起来三百多个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小冬瓜几个看着大夫们进进出出,灰败着脸,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伺候好,我该死…”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大家都没伺候好。”碧圆只哭,“咱们贱命一条不值钱,可郡主怎么办?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不如死了!”
小冬瓜看了她一眼,继续撞头。
清清倒是冷静,她思索了半天,忽然抬头看向颜三笑。
若是郡主中毒,那么最有可能下毒的便是他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了。颜三笑是后来的,被怀疑倒也在情理之中。
颜三笑的脸白得像是盖了一层霜,望着清清摇头,口中喃喃道:“不是…不是我…我没有…”
碧圆心急,逮住便骂:“打量你也不敢!待会儿殿下回来,把咱们一个个拉进地牢里审!没伺候好就是没伺候好,就是活剐了我我也认!只是不能放过那个残害郡主的凶手,我就是死也要在天上看着那人,我看他能得了好死?!”
颜三笑依旧白着一张脸,没听见似的一直摇头。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景王终于回了府。
那双白靴一踏进来,诸人便感觉到滔天怒威,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
小冬瓜还在撞墙,景王路过时一脚将他踹翻。
“还未到你死的时候!”景王丢下这句话,闪身便入了内。
小冬瓜躺在一边,哭得满脸是泪。
府中的大夫尽数被召来,人人断言是中毒,但这种毒却见所未见,人人无计可施。
起先来的那位大夫拱手说:“卑下从前听闻,云贵一带山中有此毒。宫中有位姓朱的医丞便是来自云南,殿下不妨传唤他前来一治。”
景王当即便使裘左史带了谕令去宫中请那位朱医丞——当然,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被请了来,就连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医丞都不曾放过。
这下不仅定合街,连宫中也知道了这件事。
大婚将至,光献郡主却中了奇毒。有些同钦天监来往密切的官员便恍然大悟,连说还是钦天监算得准——都说光献郡主同小阁老八字不合,起先只是熟人之间小声传说而已,这回真算是板上钉钉了。
景王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定下了神,又命人将银象苑的人一个个分开审。
既是审讯,免不了要动刑。刑来刑去,除了那四个,诸人都不曾近过郡主的身。
小冬瓜几个便被拎去单审。
宫内的医丞来时,也是先把脉。朱医丞为首,瞧了半天最后断定:“殿下,郡主中的乃是箭毒木之毒。”
箭毒木是一种南方毒木,云贵中最是常见。箭毒木汁液有剧毒,猎人常混合枝叶树皮捣烂后涂在箭尖以来狩猎。因林中动物敏捷,中箭后上坡的最多跑九步,下坡跑八步,平地的跑九步,所以又有“七上八下九不活”的名号。
“郡主可曾碰过箭?”朱医丞又问。
景王当下便命人将墙上箭矢取下来,待朱医丞看过后,断定箭矢上涂了毒。
这下轮到景王内疚——三年前他将萧扶光送到华品瑜处,便是从他那里学了射箭的功夫。
若不是他,阿扶也不至于此。
不过知道是箭毒木便好办,朱医丞当即便留下开了方子,等婢女熬了药,给郡主服下后再作观察。
这一番折腾下来便到了晚上。
除却朱医丞,其他医丞纷纷回了宫。
帝京晚上有宵禁,可夜黑风高看不清楚。无人见护送医丞回宫的人中多出几位来。
而宫中在听闻光献郡主中毒后,终于也有了动静。
为示天恩浩荡,皇帝特又派遣自己身边最近侍奉得力的阮偲带着珍惜药材去了定合街。
阮偲一走,万清福地能说得上话的便只剩下了姜崇道。
姜崇道看了看天,觉得时机正好,便低声道:“陛下今日练功有三个时辰,可要走走?光献郡主青春年少,一个不小心,竟中了箭毒,也不知如今是好是坏。陛下虽在春秋,却也要保证身子,神殿要常通风,不能总是在一处闷着呀。”
皇帝虽修道,然而终究还是凡人。光献郡主年方十八,不过碰了下箭毒便倒下,何况他一个中年人?思索之后,皇帝踏出神殿,举袖投足间仙风四溢。
“陪朕一道走走。”
姜崇道躬身道了声是,又小声说:“陛下,阮偲不在,奴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想起吕大宏来。到底是一同伺候过陛下,总觉得有点儿凉飕飕的,现在陪着您一起,觉得罡风阵阵,胆子也壮了不少了。”
皇帝终于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姜崇道躬了躬身,“陛下当心脚下。”
转眼间,他望向身后,一队人已悄无声息入了神殿。
第252章
鹰挚狼食(二十二)
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入了神殿,依照先前郡主所言,直往中央太极阴阳阵而去。
开了阵,果真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个瘦些的男子在同伴的帮助下入了阵内,打开火折子,贴着墙壁入了密室中。
“可是中贵人韩敏?”来人见着他,收了火问。
韩敏听到动静,从床上慢慢坐起来,问:“是谁?”
“在下宜宙,是受郡主指派来接中贵人出宫。”宜宙道,“郡主为今日筹谋已久,长话短说,请随在下离开。”说罢又道了声得罪,上前将韩敏背在背上。
韩敏先是一愣,随后便攀上宜宙脊背。
他在地下密室中许久,原就比普通人瘦弱些,宜宙背起来丝毫不费劲。二人来到出口,宜宙在下,抱着韩敏双腿将人抬上去。上头人见了,赶紧将韩敏架了出去,随后宜宙才出阵口。
一番折腾下来,竟用了半刻不到。几人前脚刚从侧门将韩敏抬走,神殿值守的宦官后脚恰好刚刚进来换灯油。
离宫门越发近了,出宫虽说难些,可一早便有对策。
一道焰火腾空而起,噼噼啪啪在空中炸了不大一朵火花。贺麟见状,知晓人已经到了,带着早先准备好的棺材挤到了门口,什么也不说,就地坐下。
守卫见状,提枪上前,指着面前这群披麻戴孝的人问:“不知夜有宵禁?来宫门前找死来了?!”
来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们是御前红人吕大宏的远亲,听说大宏死在宫中。官爷你行行好,可否容我们进去收个尸?”
守卫面面相觑,吕大宏的确也曾是皇帝亲随,可一早便被赐死,说好听些是给闵孝太子陪葬,可实际上早就被挫骨扬灰,烧得没了影儿了。眼下来收尸,这是听到什么风声不是?
守卫又问:“信口雌黄,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吕大宏的亲戚?”
贺麟抹着眼睛道:“大宏在宫中认了个干儿子不是?大宏带他见过我们的。”
如此,守卫便拨出一两人去请金小砂。
金小砂来后,看清楚来人,拱手道:“贺大哥来了。”
守卫见果真认识,收了枪,小声对金小砂说:“想法儿将人打发走,别闹事。”
金小砂点点头,又对贺麟道:“贺大哥,干爹走得敞亮,下去伺候闵孝太子了…”
话没说完,贺麟捂着脸坐在地上便开始嚎。
金小砂脸上抽了一下,心说郡主哪里找来这么个人,演得比真的还真,不去哭丧真是浪费此材。
他暗暗掐了下大腿,忍住笑意,悲恸道:“大哥先不要哭,人没了,我收拾出来干爹生前衣物,你们抬回去给立个衣冠冢。干爹知道了也会高兴…”说着便着人抬出两大箱东西。
守卫照理去翻看,第一箱里是些吕大宏往日旧衣,第二箱里刚扒拉开上头一件衣裳,便见下面一层的银子。
金小砂按了按他的手,从袖中滑一块金子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这贺兄弟是吕公公从前表弟,专门替他干些阴私事,不好招惹,不拿银子他早晚还要来闹。”
金子沉甸甸的,不知几重,绝对值钱。
守卫收起来,又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下衣裳,随后让人将箱子抬了出去。
贺麟摸着箱子边哭便叫人往棺材里抬,又回头问:“就这些啊?”
贪得无厌的表情几乎将人气死,守卫又提起枪道:“再闹果真要你们的命!”
贺麟抖了一下,冲金小砂咧出个难看的笑,灰溜溜的离开了。
金小砂又拱手:“有劳诸位大哥。”说罢也离开了宫门,回掖庭去了。
此番瞒天过海,将中贵人韩敏从万清福地顺利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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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象苑灯火通明,景王还在床边,一边理事一边看着萧扶光。
整座银象苑的人都被审了一个遍,尤其是那四个。可审来审去,大家只说郡主每日都会取下弓箭练上小半个时辰。又有几人说一日曾听郡主自言自语“不知涂了毒再射草木,草木是否会枯萎”,想来应是她误触。
不能说真相大白,却是不少人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只除了小冬瓜——无论如何问他,他只撞头磕头说自己没照顾好郡主,都是他的错。
银象苑内所有人还在被关押,只小冬瓜与碧圆被放出来,一个守在门口不敢进只敢哭,一个在床头跟着照顾喂药。
景王用手敲了敲桌案,“两副药下去,还未能转醒,你到底行不行?”
朱医丞看着碧圆将煎好的药给郡主喂下去,叹了口气道:“不瞒殿下,卑下虽是云贵人,可我们都知道这种箭毒木有剧毒,除了那些老道的猎人,寻常人不曾碰过。如今郡主中了此毒,卑下也尽力医治,只是郡主何时醒来,还很难说。”
“郡主是孤唯一的女儿,她不能有事。”景王又道,“除了你,还有没有人能解这种毒?”
朱医丞想了想,道:“既然是郡主误触,想来是有人给她。这样一来,找到给她箭毒的人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