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稳稳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在走出怀远侯府侧门时,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头朝着怀远侯府的正门看。
只见雕梁画栋之下,四四方方的朱门威严地伫立在原地,金色的门钉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沉默而阴测的恶兽张开自己的獠牙,当女子从正门跨入时,就会被重重礼教和所谓的规矩慢慢吞没掉,成了个似人非人的活物。
所以她计较什么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很放松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们的。”
连同我的一起。
第68章
068
江新月回去之后便叫住了准备回去的陈大夫, 问徐氏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江二夫人的脉象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喜脉。按照常理来说,她之前亏空身体, 年岁也不小,怀有身孕不是件易事才对。”陈大夫说得很保留, 戛然而止地闭上了嘴。
“您可是还有没说的?”江新月反应过来, 立即补充,“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说, 我不至于连这些都承受不了。”
陈大夫负责调理她的身体, 知道她现在胎相平稳, 就算自己现在不说, 回头又会被国公爷找来解释。他整个人往宽厚的棉袄里缩了缩, 感受一下这大冷的天, 也不想折腾,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老夫疑心是中毒。”
“中毒?有能让人怀孕的毒?”江新月惊到了。
“当然没有!”陈大夫连忙否决,然后解释, “不过我十来年前在青海那边行过医, 偶然接触到那边的商户贩卖秘药, 其中有一种药叫做千金散。据说妇人服用这种药之后,会产生怀有身孕的假象。甚至在两三个月后, 小腹也会像真正怀有身孕地那般鼓起来。不过一旦服下这种药, 全身的气血都会随之流失,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会因为小产而亡,而一般的大夫根本不会察觉到是中了毒。
我在青海就替一户人家的主母诊断过, 那家的主母不相信,将我当做游方术士赶了出来。听说后来……咳咳, 最后小产没了。”
陈大夫说得兴起,差点没刹得住嘴。
实际上的情况要比他说的要严重很多,那位主母小产之后血流不止,最后还引起各种病症,死的时候都快成了一具人干。
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依旧还没出九,北风肆虐不要钱地拼命吹着。
江新月慢慢感觉到冷,寒气从青石地面往上冒,直往腿上钻,冻得她都开始轻轻打起寒颤。
她用手在脸上摸了两把,人清醒了点,问道:“就没有医治的办法吗?”
陈大夫摇摇头,就在她的心猛然往冰水里一摔时,他开口道。
“医治的法子特别简单,喝些活络经血的药物,哪怕是最简单的避子汤都成。”陈大夫说到这里,不由地唏嘘起来,“只是一般而言,妇人怀上了身孕,哪里肯相信自己是中了毒。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怀有身孕,千方百计地调养身体,怎么会去喝这种汤药。”
陈大夫原本是游医,各种各样的事情、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经历过,这也就是在怀远侯府时他压根就不开口辩驳的原因。
徐氏明显是对子嗣上有了执念,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觑了觑面前站着的年轻小娘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江新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又多问了两句,然后让身边的嬷嬷送陈大夫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江家的手段下作到这种程度。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回去之后也没有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带了青翡等人在镇国公府里四处走动,企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都开始发冷,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
严嬷嬷见情况不对,强硬地扶着她到附近的一处六角亭坐了下来。
严嬷嬷怕她着了凉,张罗着下人拿来厚厚的坐垫铺在石凳上,塞给她一个手炉就让她在一旁坐着。自己则是指挥着下人们,将六角亭的五个面用厚重的帘子全都围起来,又点了四个炭盆,让脚程快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汤过来。
不一会儿亭子里的温度就升了上来。
江新月喝了一整碗姜糖水,身体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她捧着热茶,透过唯一没有被围起来的一面往外看去。镇国公府的院景并不好,一到了冬天就更是光秃秃的,很少能看见一点鲜艳的颜色。
而在这种沉闷的枯色当中,院子就显得非常大,天空也因此变得辽阔起来,人在苍穹之下微小地犹如一粒尘埃。
她不知看了多久,那些涌上心头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让她重新看待起徐氏的事来。
还能怎么办,该处理的不是还得要处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江家有问题,还任由徐氏一直糟蹋自己?
她一直数自己的嫁妆,从绫罗绸缎一直数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的首饰,从田亩铺子再到各种流光溢彩的摆饰……数到后来,她自己都想通了。
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她得到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她没心没肺地想,就将徐氏当成自己的东家,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么想想,她就含混着将自己说通了,立即让青翡去前院走一趟将问山叫过来。
问山得了命令,来得很快,在听夫人问起卢家的事时,立马就邀功般地说:“我已经打听好了,卢家的小公子在惠山学院读书,要等到后天才开始放假。不过他们一个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商量好了,约着放假那日去画舫里听戏。已经安排好人在附近埋伏好,等见了人就掳走。”
画舫可不是什么正经画舫,多少沾了点女色。
江新月还记得卢家的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十来岁左右,想来相熟的学子也是同样年纪,这就去了画舫?
问山倒是见怪不怪,“应当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去的,正好省了抹去他们踪迹的功夫。”
江新月没说什么,左右都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问山,“你手底下有没有和卢家有交集的人,这两日将我母亲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到卢家,让卢苏氏知道。”
问山也没有问其他的,得了命令就直接出去了。
江新月想了又想,又吩咐身边的青翡,让去库房整理出一批补药直接送到珞棠院。“旁人要是问起的话,你也不要瞒着,就说知道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很高兴,专门送来的。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同绣心说一声,让她劝我娘在吃别人送来的东西时,都找大夫验一验,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不是有点不好,不是说头三个月要瞒着。”
江新月冷笑着:“真要是瞒着才会出事。”
江仲望现在就巴不得别人都不知道,日后徐氏身体出了差错,他就能有许多借口。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他反而会束手束脚,最起码不敢在明面上使坏。
她现在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
在卢家。
卢苏氏一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饶是她不信神佛之说,听身边的嬷嬷念叨了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也上了心,忍不住用左右手比划了下。
——跳灾!
“呸呸呸”她接连“呸”了几声,娇声和身边的嬷嬷说:“净说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倒是要看看,我能有什么灾。”
嬷嬷拍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腿上,连忙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自然是我说了胡话,夫人现在日子和顺,同老爷恩爱有加,子女又是孝顺的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让京城中的人羡慕。”
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明日小少爷就回来了,听说这次夫子还夸他进步不少呢,日后说不定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
听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卢苏氏眼里含着笑。
卢苏氏极为疼爱这个小儿子,不仅因为小儿子从小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更因为小儿子能说会道,极会哄人开心。长子离开京城之后,卢苏氏更是将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小儿子身上。
“哪里有这么夸张,下次可不许胡说,叫旁人听见了。”
卢苏氏虽这么说,却也没反驳嬷嬷的话。
她自然也是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唯一不顺心的是江仲望不知怎么回事,这将近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没来找过她。
男女之间么,左右都是那点子事,时间长了没有接触可万万不行。日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指着江仲望提拔,若是在这个时候男人被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迷了眼睛,她才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卢苏氏开始反思,是不是平日里自己拿乔太过让男人失了兴趣,想着要不要绣一个荷包送过去,若有似无地勾着男人。
这么想着,她就让嬷嬷找来绣箩,选了一块闷青色的布料开始绣荷包,顺便和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江家的事。
在听到徐氏怀了身孕时,卢苏氏一针直接扎进了肉里,闷青色的布料上很快出现深黑的血点。
整幅绣面就全都毁了。
卢苏氏问:“江家二夫人怀孕了?老爷不是和江家二老爷是同僚,怎么没听说。”
“哎呦,江家二老爷请了好几日的假,专程留在府中陪夫人呢,老爷哪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嬷嬷见夫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卢苏氏默默听着,只捡了关键的听到耳朵里去。像什么江仲望怕徐氏累着,让自己的人接受了珞棠院的琐事,每日都吩咐厨房炖徐氏爱喝的汤,空闲了就给徐氏念书说是给孩子启蒙什么的。
桩桩件件都像是一把刀子往卢苏氏的心里插。
要知道,她生了三个孩子,可从来没见江仲望这么体贴过!
嬷嬷过足了嘴瘾,感叹道:“听说有大夫把脉能把出胎儿是男是女,怕是江二夫人的这一胎是个小公子,江家才这么重视。这位小公子一出生就是个福娃娃,听说当年江二夫人的嫁妆不少呢,现在又有一个做国公夫人的姐姐。”
这下子,卢苏氏的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
嬷嬷就算再是个傻的,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滴溜着眼睛闭上了嘴。
卢苏氏也没了兴致,随意用绣布擦了擦还在冒血的手指,“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嬷嬷行了礼,立即蹑手蹑脚地朝着外面走去。
等屋内没了人,卢苏氏的眼神极冷,不带有一丝感情,如同深潭般阴阴沉沉十分吓人。若是有相熟的人见到这一幕,定然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是平日里自己见到的温婉明丽的妇人。
她一直在琢磨今日听到的消息,从江仲望这小半年的反常琢磨到徐氏的有孕,一颗心不停地下坠。
难不成江仲望想和自己断了,回头和徐氏和和美美?
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孩子又怎么办?
要知道卢正德的俸禄并不高,这些年卢家也在走下坡路,从老家送过来的银子越来越少,远远支撑不起现在卢家一家的花销。卢正德同僚的家中,也不乏有为了节省开销,女眷绣帕子出去换银子的。
想了想那样的生活,卢苏氏宁愿去死。
不过卢苏氏十分清楚,江仲望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温柔小意和知情懂趣,若是就因为这些无端的猜忌去质问,反而会把男人推远。这些年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关系,又恰恰好能证明这点。
她喝了一碗碗茶水,愣是忍到卢正德回来,两个人商议这件事。
卢正德沉思半晌,开口道:“想来江兄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也快年底,也不好突然去探望,等年后再看看。”
卢苏氏也没说反驳的话,而是走上前去揽住自己夫君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也是着急了,实在是担心两个孩子的前途。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肯定是信你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要做这种要被人扒皮辱骂的事。”
美人垂泪,莹莹水光足以溺死人。
卢正德心软,揽着自己夫人的腰,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
两个人一夜温存。
卢苏氏第二日醒来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今天小儿子卢峥嶓要回来,她早早就交代了厨房准备卢峥嶓爱吃的菜色,并带着下人开始打扫房间。
可一直等到下午,卢峥嶓都没有消息,甚至连小厮都没回来递个消息。
直到卢正德都从衙门里回来,小儿子仍旧没有消息时,卢苏氏彻底开始烦躁,不知道小儿子又被哪些狐朋狗友勾着鬼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