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 同长子商量,回头让他打听合适的青年才俊,带着妹妹多相处相处。
不过眼下的时机也不合适,科考在即,她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让儿子分心。
一路心事重重地绕过影壁, 穿过游廊,进入到屋内时她一阵头晕目眩。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女子的声音到最后,尖锐地都有点儿变调。她脑子“嗡”地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扯住正在拥抱亲吻的两个人。
项淑敏白着脸,恐惧中,又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紧接着被男人推到身后。
混乱的拉扯中,项夫人急火攻心直接晕过去。
大夫诊断过后,项大人同项家的几位叔叔婶娘也赶了过来。
项平生跪在侧厅的青石地砖上。
少年身形清隽,肩背平阔,脊梁挺直像极了一丛青郁的翠竹,萧萧肃肃一身,浑身的气度远超同龄人一大截。
这是项家的长房长子,是项家倾注了所有希冀、有望重复祖上荣光的继承人,怎么就在儿女情事上犯了糊涂?
真若是少年悸动,府里不缺貌美的丫鬟,再不济秦楼楚馆,说破天也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怎么就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感情?
此事若是传出,旁人怎么看他,又怎么去看项家?
长辈昔日欣赏的眼光,变成一道道锋利的匕首,朝着少年的身上扎去。同时落下的,是项大人手上漆黑油光的藤条。
藤条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青色的外衣上迅速渗出血痕。
项淑敏全然没想到父亲会动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扑上去挡在哥哥的背部。
项大人差点没能收住手,藤条落在小姑娘上方三厘米处堪堪止住,看向相拥的儿女,愤怒的眼神中夹杂着意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小姑娘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趴在男人的背上,主动承认着:“不关哥哥的事,是我……是我……是我求他和我在一起的……是我主动……也是我自甘……”
“淑敏!”项平生厉声喝止。
项二夫人心里纳着火,没忍住嘀咕了一声,“你这不是糊涂,害了你哥么。”
这句话几乎说中了在场人的心思,一个前途正好的长子与一个可有可无的少女,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仿佛将引诱的罪名按在女子身上,项平生就依旧是白璧无瑕的翩翩君子。
“她多大年纪,我又多大年纪。倘若我真的不情愿,她还能强迫我?”
项平生强势地将女子从背后扯到身边,直直地看向项二夫人。“这同她没关系,原本就是我,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
漆黑的瞳仁如同幽深的古井,脸上的表情严肃慎重,带着不可名状的压迫感。
项二夫人心头一紧,却没敢再说什么。
项大人怒火又涌了上来,藤条重重落了下去。“简直混账。”
男子攥着少女的手不让他动弹,脊梁笔直不改其声。“是我项平生,先喜欢淑敏。”
项大人的藤条又随后而至。
他憋着一口气,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长子屈服,他就不相信还能有打不断的脊梁。
可每一次藤条挥下去,沉闷声中都伴随着男人坚定不改的话语。
以至于到最后,男子的背后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男子清俊的脸上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面色也因为疼痛而逐渐发白,可他始终也不肯松手。
用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是我项平生,先喜欢淑敏。”
项大人挥动藤条的力道先是一次比一次重,逐渐开始变缓,最后握着藤条的手都开始在发抖,最后哑着嗓子。
“她是你的妹妹!”
“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屋子里染着安神静气的熏香,中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草药香。可是也不知是不是熏香放得太多,屋子里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在缥缈的雾气中,男子额上的冷汗缓慢低下,一双眼眸黑沉地看不见底,缓慢而笃定道:“她原本就不是我的妹妹。”
项大人心里一惊,几乎都快拿不稳藤条。
他气喘吁吁地往后退了几步,在梨花木的圈椅坐下,沉默了好半天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
项大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双肩佝偻下去,整个人在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他想,要是当初对子女多关注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兄妹乱.伦的丑闻。可旋即他又想到,他哪里有这么多精力。项家与当地豪强发生冲突,背井离乡来到姑孰,这么多年站稳脚跟已经不容易。
平生享用了项家的资源,可有不得不说,他这位兄长做得极为出色。
天纵横才,又成为表率约束弟妹,项家这些小辈中就算读不进去书的,也是忠实纯良之辈。
可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在事发之后,项大人头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可知,消息若是传出去……你这一辈子都毁了。十几年寒窗苦读,你甘愿在儿女情爱上栽跟头,当真不悔?”
项平生忍着疼,俯身拜下去时能感觉到背上皮肉绽开的疼痛。
额头抵着地面的瞬间,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走马观花,最后定格在多年之后女子安静躺在棺桲中的精致面庞,郑重说:“不悔。”
他这辈子,原本就是为她而活。
而也就在这时候,他所有的遗憾与不甘,才终于落了个圆满。
谈话很快就结束,项大人很快封锁消息,随后才请了大夫。
项平生这一次伤得很重,后背没有一块好肉,衣衫褪下来时血痂也被揭开,又是模糊的一片。很快他就起了高烧,中间一度昏迷过去。
项淑敏一直守在他身边,再次期间,没有一个人来找她谈话。
所有人的清楚,这是项平生最大的逆鳞。
没有人敢犯这个忌讳。
而在项家的长辈商议之后,最后的结果也出来了
——若是项平生不肯悔改,便从项家离开,至此是死是活,同项家再也没有任何干系。
这相当于是被家族除名。
项平生醒来之后知道这个消息,反应很是平静,像是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项淑敏趴在床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她以为最严重的,不过是棒打鸳鸯,她被安排进庵堂又或者是外嫁,再不然便是白绫三尺。
全然没想到父亲会对哥哥下这么重的狠手。
照顾哥哥的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感情就当真这么重要,她真的要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到他原本的前程?
冰凉的眼泪落到嘴里,冰凉当中带着一股苦涩。
看着男人因为受伤而格外苍白的脸颊,她小声道:“哥哥,去和父亲道个歉吧,他会原谅你的。”
“然后呢?”男人狭长的眼眸幽深,往外侧身时因为背部的疼痛而蹙眉。他面无表情地问:“淑敏,你舍不得项家的荣华,怕跟着我吃苦?”
“我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他露出几分惨淡的笑容,眸光黯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从项家离开后,我未必能供给你现在的优渥生活,你若是不情愿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真没有。”项淑敏竖起手指发誓,“倘若我有半分嫌弃你的意思,只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我们明日就一起离开。”
项淑敏对上男人灼灼的视线。
那是她极为熟悉的一张脸,线条清晰、五官优越,即使因为生病皮肤透着惨白,却仍旧难以掩盖端方君子的气度,皎皎如天上月。
她眼泪慢慢积蓄成一团,然后滚落下来。
努力想要克制住情绪,可声音都在打着颤,最后问:“哥哥,当真值得吗?”
随后灼热的吻就凑了上来,含着她的唇一点点侵入进去,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呼吸。
昏惑的视线里,男子唇上还带着亲吻过后的水渍。
是他的,也是她的。
呼吸交缠里,她听见男子低沉到近似喟叹的声音。
“没有比这更值得的。”
——
他们离开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十六岁的项淑敏最后还是离开项家。
可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