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都没想明白,徐氏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有了身孕。要知道徐氏早年生产时就伤了身子,早前几年江家和徐家请了不少大夫诊断调养,都没有效果。
而过了十几年,哪怕徐氏保养得再像二十出头的姑娘,可也上了岁数,怎么会在这时候怀上?
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江仲望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要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这孩子对于徐氏来说无疑就是一道催命符。
她们去得很快。
绣心原本捧着一盏茶在热手,见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夫人……”
“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江新月也没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绣心稍微抬了抬头,眼神在四周划过。
江新月见状,留了青翠侍候,让其他人去外面等着。
等屋内没了其他人,绣心在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昨日晨起,夫人突然晕倒了,将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老爷立即打发了脚程快的下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诊断说夫人有了身孕。”
这原本应该算是件喜事,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高兴,“夫人原本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舅老爷和您,老爷说孩子不满三个月,便说等夫人的胎相稳定之后再去报喜。”
“那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绣心被这么一问,眼眶顿时红了,紧接着往地上一跪。
这突然的动作将江新月吓了一跳,往后倾去被青翠扶住,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夫人这次的胎相并不好,之前一直没发现怀有身孕,就是因为上个月出了血以为是来了葵水。就是今日早上,身上还有点血迹,大夫却只说好好养着就成。怎么算好好养着,夫人到现在下不了床也算好吗?”
高门请的大夫向来说话留有余地,现在大夫连个没事都不敢说,可见徐氏的身体情况不好,并不适合养育这一胎。
绣心一直跟着徐氏,当年家里人生了急病也是徐氏做主请了大夫给了银钱才救了回来。她心里一直感激徐氏,照顾更加尽心尽力,也知道徐氏耳根子软。
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根本不敢瞒着,过来求姑娘,只说:“夫人对这胎重视得很,府里却没有做主的人,请个专门的大夫瞧一瞧。奴婢就斗胆一会,求姑娘寻个擅长保胎的大夫,替夫人看一看。”
江新月只感觉头晕目眩,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气愤江家的同时也担忧起来。
这孩子来得完全就不是时候。
她心里着急,忍不住绕着那一小块地方绕圈,最后扶着小几在暖榻上坐下来,咬着舌尖强逼着自己冷静。她看向扶起绣心的青翠,吩咐道:“青翠,你去前院请陈大夫,让他等会跟着我们去怀远侯府走一趟。另外告诉青翡,让她和严嬷嬷一起去库房。之前我不是让人收了两根百年的人参,包起来等会带走。”
等安排好人去前院套马车,江新月才有空,又问了问绣心这些天珞棠院的事。
第67章
067
江新月去怀远侯府很是突然, 她也没有去看老夫人,而是直接去了珞棠院。
正好江仲望今日告假,留在府中陪徐氏。
徐氏是位美人, 此刻娇弱地躺倒在床上,泛白的脸色给整个人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像是春风里随时会被吹散的梨花。往日,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对困顿生活的愁绪,此刻眼底温和, 看向自己夫君的脸上全都是笑容, 在阳光中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无疑这个孩子带给她太多的惊喜。
她忍不住望向身边的夫君, “真的不能告诉徐家和初初, 我怀孕的消息吗?我想让他们知道, 都高兴高兴。”
江仲望正拿了本三字经念给她听, 闻言无奈地停下,“倒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我就是担心初初那孩子知道了会不高兴。大嫂做错了事, 她连带着江家都怪罪起来, 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 只怕又要多疑闹出是非来。徐家又将她看成眼珠子般,我是怕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初初不是那样的孩子。”
“要是放在以前, 我也认同你的说法。不过这孩子从汾州回来之后, 性子变了不少。再加上她假如镇国公府,做事越发不顾情面,有时候连我都会畏惧。”
江仲望无奈地叹了一口。
岁月对他无疑是优待的,这些年虽然眼角也开始出现些细纹, 可保养得当身上丝毫没有酒色之气,依旧儒雅温和。“再者说, 之前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疼爱都不为过。现在突然有了孩子,我怕她会觉得这个孩子抢走她的东西,劝说你不要这个孩子,或者是用些……”
“初初不会的,她会为我高兴的。”徐氏打断他的话。
江仲望倒是没有再一昧的反驳,“唉,再等等吧,等孩子稳定了,再和她说。”
徐氏不太高兴他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又不高兴她不能喝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她怀孕是一件喜事,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可现在像是做贼一样瞒着消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江仲望察觉到到她的不悦,伸手握住她的手,“过段时间吧,再说你不是还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你身体也不算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修养,免得初初还要担心你。”
这么一说,徐氏也能接受,顿时又高兴起来。她指着书道:“那你再给我读读书,让肚子里的孩子多受点熏陶。”
江仲望的目光划过平坦的小腹,目光幽深,笑着道:“好,都听你的,现在你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
江新月过来时,就看见夫妻二人甜甜蜜蜜地凑在一起说话,徐氏脸上的笑容完全遮挡不住,娇媚得像是二十来岁才成亲的小娘子。
她恍惚了下,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长时间没这么灿烂地笑过。
印象中徐氏的生活和泡在苦水里也没什么分别,正好的年华里,她的生活从来不缺少抱怨。要么是抱怨老夫人苛刻的规矩,要么是抱怨妯娌们的两面三刀,但是抱怨更多的是自己的夫君江仲望。
抱怨他太忙,抱怨他不懂关心、抱怨他今日说话不怎么温柔……
太多的抱怨让江新月都已经不太记得,徐氏原本的样子。
而徐氏正好注意到女儿回来,既是惊讶又是高兴,“初初,你怎么回来了?回来就进来啊,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在府中没什么事,就回来看看你。”她被十二扶着,慢慢朝着屋内走去。
她已经嫁到了镇国公府,就没有当姑娘时的随心,穿着打扮比往常华贵许多,也更加有气势。
江仲望见她这般前呼后拥,不悦地皱眉,“你既然已经出嫁了,自然要好好孝敬长辈,侍奉婆母。像这么经常回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江家有多不放心你在镇国公府生活,像什么样子。”
徐氏推了推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初初的家,她想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江仲望看向自己的夫人,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纵着她吧。”
徐氏知道这父女两有矛盾,几乎是在一起就会发生争吵。她想了想,借口让江仲望去珍宝阁去取做好的首饰让两个人分开。
江仲望如今倒是很顺着她,没多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等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开口问,“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除了这边的人,谁能给我不痛快。”江新月也没有提绣心来找自己的事,而是说:“前段时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头晕,正好镇国公府请了一位名医坐镇,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徐氏视线就开始飘忽,还记得夫君交代自己的事,靠在软枕上想要岔开话题,“头晕早就好了,不用查了。”
“这位陈大夫可是老国公礼贤下士专程请回来的,医术很是了的,你不看看?”
“不用了,我这就是头晕,说不准就是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徐氏抗拒,“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好好的能吃能喝,又不疼不痒,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江新月格外坚持,徐氏拗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想将怀有身孕的事分享出来,最后还是让陈大夫把了脉。
陈大夫把脉的时间很长,换了两只手,又问了徐氏一些问题,自己都困惑起来。
从脉象上看是喜脉,可又与喜脉有细微的差别。要不是在医术上有一定的研究,这点细微的差别说不定就会被忽略过去。再加上把脉能看出,江家二夫人生产时落了亏损,再加上后面用了寒凉的药物,应当怀有身孕的可能性极小。
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又不能昧着良心直接说喜脉,纠结地皱起眉头。
大夫一皱眉,徐氏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孩子?”陈大夫提高了音量,忍不住看过去。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徐氏嘀咕眼前的大夫也不怎么样,连这么简单的喜脉都诊断不出来。
不过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她好脾气地点点头:“我怀了身孕,没有多少月份。”
陈大夫“啧”了一声,“真要是喜脉的话,身体原先也被伤过,再加上常年郁气在心,生产时怕是风险不小。”
“没什么大事,原先请了大夫说,好好调养还是能顺利生产的。”徐氏现在听不得一点别人说自己的胎儿不好,语气开始便重,目光中都是不悦,“我家夫君说了,等生产那日,找人私下里请太医来看看,也没那么严重。”
得,感情是已经打算好了。
陈大夫是从战场上呆过的,看人比谁都尖,顿时什么话也没说,将盖在手腕上的丝巾往外一扯,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过,还是出自医者的那么点良心,他多劝了句,“要是想要这个孩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不过再怎么调养,大人还是要吃不小的苦头,甚至对寿元有影响,夫人可要想好?”
徐氏抿唇,只说了声“多谢大夫”,半口不提其他。
还是绣心有眼力劲,借着送大夫去前厅喝口茶的功夫,引着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了。
等屋里都没了人,徐氏忍不住嘟囔道:“你请的是什么大夫,我瞧着就是庸医。谁都说我这胎好好的,偏他说不成。”
“真都说好好的?”江新月心烦意乱,陈大夫经常来替她诊脉,空闲的时两个人也会聊上几句,她算是对陈大夫有点了解。
刚刚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没说。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徐氏这胎过于凶险,还是有其他情况让他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出来。
此刻见徐氏捂着肚子强装着没事人,忍不住怼了句,“那你怎么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也不下来走动走动。这个孩子就真的有这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徐氏瞪她,江新月毫不畏惧地对视上去,甚至捋起袖子做好了吵架了准备。
在她看来,徐氏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肚子里的孩子说破天就是一团肉,怎么会比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将江仲望同下属夫人有私情的事说出来,告诉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完全不值当的事。
谁知道徐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原本凌人的气势“咻”得一下没了,整个人如同根被抽走根骨而全部散架的灯笼,软趴趴地窝成了一团,眼里没了原先的神采。
“是的,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表情麻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独自难受着,将痛苦都凝结为实质。
江新月觉得有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咽喉扼住,那种浓厚的痛苦像是冬日里厚厚的油脂糊了她一脸。
而在此刻,徐氏笑了,笑容很空洞。
“初初,我就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她这辈子真的过得太糟糕了,在遇到江仲望之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当有一个同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柔声说要护着她一辈子时,她开始恍惚,然后相信了,并且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江家对她的压榨,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可她也存着愧疚,不安而惶恐。
但是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她让仲望有了香火,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望着徐氏苍白的脸,江新月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的亲娘和旁人不一样,她拥有很多很多爱,不必看重徐氏施舍的这么一点。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伤到了。
徐氏在衡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考虑了所有人,就是没考虑过,假如真的出了事,她会成为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
她肚子里这个有一半希望是男孩的肉团,从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比她这个女儿重要。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转过脸抬头看向窗外,将眼睛里升腾起的雾气逼回去。
声音格外冷淡,“随你,你想要就要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新月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唤了十二进来,扶着自己走。
她其实月份不重,行动还是自由的。可此刻她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扶着的姿势将全身大半的重量放到十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