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偷偷看了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伤心的样子。
贺知煜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衣裳烧坏了,我回去换了。”
李笙笙不知该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贺知煜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竹安正要追上去,李笙笙轻声喊他道:“竹安!你等会儿!”
竹安停下了脚步,看贺知煜走远了,面上有些无奈道:“少夫人,你可别再折腾侯爷了吧?他待你一片真心,你们两人便好好的吧,让竹安瞧着也安心些。”
李笙笙无辜道:“我又不知道这颜府会着火?!”她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也清楚,贺知煜不是为着救火这事生气,而是嫌她重要的事情不同他讲。
竹安也不想和李笙笙争辩,只道:“唉,当年侯爷以为你去了,真的难过死了,我一个做下人的看着也难受。莫说是再娶他人了,我看若不是他还当着这将军,要随你一起去了也不一定。”
他蹙着眉,神色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少夫人你走了,侯爷先是把侯府闹翻了天,把所有对不起过你的人全找出来罚了,还为了你忤逆自己亲爹,因为皇上撺掇他和公主的事情,他把皇上都打了!你看见他手上那些伤疤了吧?就是太后知道了罚他的。”
李笙笙惊到:“皇上?!”
竹安看向李笙笙,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啊。那会子,他还得了心绞之症,见不得你用过的东西,去不得你住过的扶摇阁,去了便心痛难耐。当年永安侯说你葬身火海了,虽则实际没有这回事,但侯爷毕竟那么多年都在自责当时没能救你,今日碰巧又是大火……你别怪他激动了些,我瞧着,他是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少夫人你了。”
李笙笙大概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却还是第一次听到竹安完整说起她离开贺知煜三年里的事情。
那人可能就是永远都没办法做到什么都能说出口吧。但没有关系,她已觉得竹安的话让她意料之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她亦是觉得,那人便是无言,她也可以渐渐读懂了。
第97章 追妻 假夫君罢了
李笙笙听闻竹安之言, 默然了良久。
她从小便知娘亲被颜如朝辜负之事,又在孟家见到世态炎凉人心易变,从未期待过谁能给予自己恒久不变的感情, 甚至从未期待过旁人在面对利益抉择时可以坚定不移选择自己。
这一路独行太久,她本就习惯了一个人抵御风雨。
可如今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作茧自缚?
她细究这次瞒着贺知煜的事情, 虽则一方面是为着担忧他与宁王不合, 可对方到底不是做事不知深浅之人,究竟只是出于关心, 还是自己那颗永不愿麻烦旁人之心又出来作祟?
可他才不是什么旁人,是她想要共度一生之人。
是夫君。
李笙笙想到此节, 想着自己必得去把人哄一哄。只是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贺知煜这清清冷冷的样子,哄起来是否容易。
她看了看颜府, 虽则周遭一切纷乱, 但火已被扑灭的七七八八,人员也并无伤亡。
李笙笙放下了心,正待离开, 却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李笙笙。”
她听见是个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 扭过头, 是黎夫人。她发髻纷乱,面上血迹混着泥灰, 不知是何处擦破了皮;身上衣裳全是烟灰, 有些地方甚至被燎出了火洞, 失了往日见到体面华贵的样子。
黎夫人凄然一笑:“你是回来祭祖的么?”
李笙笙看她狼狈模样,心中升腾出些不忍,否认道:“黎夫人, 不是的。你莫想那么多,快些休息吧,身体要紧。”
黎夫人却不在意,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便是想告诉你,经过今日之事,我已经想开了。”
李笙笙怔住,杏眼看向对方,没有说话。
黎夫人叹了口气:“我经历生死,逃出这大火,看见云致指挥众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他当真不是做乐府令的料。想想我这般为了他在这府中隐忍又有何用呢?”
她似是在同李笙笙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什么路都为他铺好,做个富贵闲人又有何妨?若是身居高位而力有不及,最终被皇上降罪,恐怕才真是家族祸事。你若喜欢这位子,便拿去吧。”
李笙笙看向黎夫人,眼神明亮:“黎夫人,你该知道我已选上皇商,又有何心思在这乐府令上呢?我是当真无意。除了云致,你不是还有霜降么?我瞧着她也很好,我不会同你们争的。”
黎夫人嗤笑了一声,道:“是了,说这个也是多想。我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恐怕要被颜如朝休弃了。”
她眼中现出些柔和神色,似是已经放下:“也好,我死里逃生,这于我地狱一般的颜府,我也当真不想待了。休弃便休弃,不过就是被人耻笑几年
罢了,哪怕是让我为着今日之举入狱,也总好过在这空空荡荡冰冰冷冷的地方,被逼疯魔,虚耗此生。”
李笙笙听她言语,已然明白恐怕今日之大火和颜如朝头上之伤都是黎夫人所为。
她心中对黎夫人充满悲悯。异心的丈夫,经年的冷落,日日的打压,难逃的牢笼,便是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贵女半生的注解。
她是错恨过自己,可她若是要把这不堪的婚事继续下去,又能恨谁呢?
李笙笙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黎夫人昔日行径,劝解道:“黎夫人,你和颜先生之间,错不在你。为何最后要被休弃的人反而是你?这是不对的。”
黎夫人没料到她有如此言语,怔愣看向李笙笙,喃喃道:“可是……可是这也由不得我。”
李笙笙看了看周遭无人,轻声道:“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便是颜如朝不在意得罪人,要休妻,可他那在南边云洲拜佛安养的父母也不在意么?你一封书信把他们唤回来,我就不信他当真能一闹到底。再者说,所谓休妻,你便该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你这个妻。是仍要维护自己从一而终的乐圣形象,还是要两人闹得难堪人尽皆知他还有此婚事,就让他自己选吧。”
她看向黎夫人,眼神明亮:“黎夫人,便是要走,也只能是和离。”
黎夫人愣了一下,转而笑了,笑时眼中却又似泛起涟漪:“笙笙,你说的对。是我不该如此对待你和你母亲。”
李笙笙亦是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她满身湿淋淋的,颜府中人给她拿了个毯子披了,李笙笙乘车回去换衣衫去了。
到了李府,青梨见她狼狈的样子,慌忙备了热水想给李笙笙沐浴。
李笙笙却先裹紧了毯子,备了些食材,煲上了汤。她把汤炖在灶上,才去沐浴了。沐浴完之后,李笙笙换了身浅海棠色明丽衣衫,又于铜镜前细细梳妆。
青梨奇道:“主子,怎么这如此晚了,又开始梳妆了?”
李笙笙凑在镜前轻轻描了下娥眉:“一会儿要出门。青梨,看看汤好了没?”
青梨去看了看,回来道:“瞧着还不够火候。”
李笙笙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再晚要休息了,他今日是喝不上了。”
她轻轻涂上了些口脂,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无妨,我还有杀手锏。”
李笙笙让青梨去休息了,匆匆收拾了些东西,正待出门。谁知她一开门,贺知煜正站在门口,手举在前胸,一副正要抬手敲门的样子。
他似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长发带闲散垂在胸前一侧,被月色勾勒出积石如翠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李笙笙嫣然一笑,惊喜道。
贺知煜看见她,却垂了眸子,只偷偷瞟了李笙笙一眼,没有说话。
李笙笙看他样子,知他仍在生气,轻轻笑了笑,拉着他进了内室。贺知煜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跟着她走了进去。
李笙笙看他坐定,莞尔道:“去给你倒杯热茶。”
贺知煜不置可否,却抓着李笙笙的手没有松开,百无聊赖一般垂着眸子在她手上轻划。李笙笙轻轻抽手,却没有抽出。
“干嘛呀?”李笙笙低声温柔问道。
贺知煜静默了半晌,悠悠道:“我刚才……刚才有些着急。”他抬头看向李笙笙,好看的眼中明光一片:“可不可以……别怪我。”
烛火荧荧,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俊秀脸庞,又在他漆黑明眸中跳动不息。
李笙笙不知道自己有何可怪的。她心道自己还没开始哄人呢,怎么这人就先道歉了。
她低声问道:“不是生我气么?”
贺知煜又垂下眼睛,亦停下了手中轻柔的动作:“开始,是有些生气。回去想了想,本想着……定要有两日不理你才对。可后来觉得这时间实在太久,不过折磨自己罢了。”
他看向李笙笙,眼中有遮掩不住的伤心和失落,却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再然后,想着想着,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生气。”
李笙笙看了他良久,轻声道:“生气便生了,还论资格?”
贺知煜又笑了笑,那平素向来不爱笑之人,此刻却似把笑容当做了遮掩自己最后一丝自尊的保护:“要论的。是我自己非要让你在我身边,是我自己明知你早忘了我却假装不知道,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都知道。我最近时常想,若是换个人如我这般死缠烂打,是不是你也早会同意了?兴许,还比我容易些。”
他深深看向李笙笙:“可纵然是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多。从前是,现在亦是。从前便是想要你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总是吃醋。现在又想让你和我亲密无间,依赖我,相信我,没有任何隐瞒。笙笙……我仍是没有学会克制地去喜欢你,这真的……很难。”
李笙笙看着他努力克制自己伤心神色露出笑容的样子,蹙眉轻声道:“煜郎……”
贺知煜索性又垂下眸子,不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潮汐:“回去了,脑中却仍是那些刚才那些画面,纷纷乱乱。大火、呼喊、黑烟,坍塌的梁柱,封死的甬道。”
他对自己有些无奈:“明明知道你不曾涉险,却仍是可笑地担心,止不住焦急,非得过来看着你无事才好。笙笙……云芍……云芍……我很怕再失去你一次。”
李笙笙十分心疼,抓着他的手放于自己心口,低声道:“是我错了,不该瞒着你,刚刚便是想去寻你来着。”
她唤道:“夫君。”
贺知煜抬头看她,这还是他来到大盛之后,李笙笙第一次喊他夫君。
她笑了笑,眼中似添了责备神色:“什么死缠烂打,如此说自己。我李笙笙会因为旁人对我死缠烂打便同意和对方在一起吗?”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调皮笑了笑:“只喜欢你一个。一直都只喜欢你一个。”
贺知煜听闻,脸竟蓦然红了,眼中的伤心瞬间褪色,他不确定道:“当真吗?”
李笙笙飞速朝他面颊上留了一吻,笑道:“自然当真!夫君,夫君,夫君。莫再生气了,我错了,以后再不瞒你了,好不好?笑一笑。”
贺知煜心中受用万分,清冷的面色上似有瑞雪扫过,笑意难止,口中却低声道:“叫得好听,不过假夫君罢了。”
李笙笙惊奇道:“假夫君?”
贺知煜忽然定定盯着李笙笙看了片刻,眼中是未加遮掩的欲念,他轻声道:“夫人今日真美。”
李笙笙霎时读懂了,面色亦是红了。她丢开了贺知煜的手,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贺知煜忽然问:“夫人,我们其实……没有和离吧?”
李笙笙有些不敢看他了,脑中有些混乱:“啊?和离……没有吧。”
贺知煜却摊手到她面前:“和离书拿来,我要赶紧烧了。”
李笙笙没想到这人做事还真是一板一眼,不忘规矩,都到此时了还惦记着此事,她嗤笑了一声,取出了和离书,递给了他。
贺知煜蹙了蹙眉,先是恨恨把那和离书撕成了数片,而后狠狠投进了火盆。他一丝不苟地盯着那和离书化为灰烬,又把残余些许碎片细细重新烧过,直到无一丝一毫剩余。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看向李笙笙。
李笙笙被他盯得脸热,假笑道:“烧完了,你走吧。”
贺知煜却笑了,上前抓住李笙笙,紧紧揽入怀中:“和离书都没了,我还能让你逃的了?”
他口中如此说,却又认真看着李笙笙,轻声问道:“夫人,可以吗?”
李笙笙不明白这人怎么什么都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她放的人进来,她说的自己喜欢人家,她喊他夫君,还任他烧了和离书,他竟还是要问!
她蹙眉盯着贺知煜,很想故意回答一句“不可以”,但这人神色一片正经,一副说什么都会当真的样子。
李笙笙闭上眼,低声咬牙道:“那你轻些!”她有些愤慨:“从前……从前有时候就……就……反正轻些!”
贺知煜眼神灼灼,横抱起了她,放于榻上,正经道:“以后争取做到。可今日……怕是不行。”
李笙笙有些无语,干脆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