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看着颜如朝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刚刚冷漠的神情,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显得温柔了几分。
她不知自
己堂堂国公府嫡女,知书达礼,温婉娴淑,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狰狞模样。
她不敢去探颜如朝的鼻息,她怕他死了,又怕他没死,醒来要把她做下的事情,全都散播出去,又要将她休弃。那人做事不管不顾,便是到官府状告她让她入狱也是有可能的。
黎夫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子女会承受什么,还有已经为她这门亲事忧虑了数年,因为自己在颜家不得脸亦被人背后嘲笑了数年的父母又会如何。
她站起身,从里面锁死了祠堂的门。
因着是除夕夜,祠堂中供奉之物格外齐全,内有数坛美酒。
她打开一坛,品了一口。
那酒是大盛最具盛名的千日醉,入口绵香,滑入喉中却变成了辛辣,一路如刀割火燎,烧到她的胃中。
她素不爱酒,每每试着尝过,最后都伤肠胃。可这人人都道是玉液琼浆的仙品,若是有人问起她,也该是得笑着夸赞一句好。否则,岂不是会被人耻笑,品不了人间至味?
黎夫人打开所有的酒坛,把酒倒在整个祠堂,将蜡烛根根丢了上去。
霎时间,星星点点焰火四面而起,转瞬就连成一片火海。
烧吧,烧干净这不堪的过往,烧掉这徒生华发的年岁。
她便还是当年待字闺中,仰慕那不染纤尘的云上之人的烂漫少女。
……
贺知煜这边,带了竹安一起,和汴京使团在宫中朝见盛皇,参加除夕夜宴。
宴席本来安排到极晚,可盛皇身体实在不济,勉强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咳嗽不止,初时还是咳一阵说一阵话,而后便全然是咳声一片。
盛皇身体如此,便自己先回宫了,留宁王作陪。宁王见盛皇离开了,亦是心不在焉,很快便让众人散了。
贺知煜看着时辰还不算晚,便想去颜府接李笙笙回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便看见颜府中有一处天空发亮。
“怎么感觉这样亮堂啊。”竹安也看见了,疑惑道。
贺知煜和他对视了一眼。他曾在永安侯府为了遮掩永安侯被抓捕的真正过程,放过一次火,对火光格外敏感。
他怀疑其下已有冲天大火。
贺知煜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果然颜府中已经乱作一团。女使小厮们都在奔走着取水。
贺知煜随便抓了个人,问:“发生什么了?怎么着火了?”
那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口道:“老爷……认李娘子……做女儿,夫人……夫人生了大气,如今都在祠堂里……被大火困死了!”
第96章 追妻 渐渐读懂了
贺知煜听闻, 全身的血液像在瞬间凝固了,他果断朝祠堂的位置跑去。竹安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
那小厮也没在意, 只当他是外面进来的救火之人,慌忙又去喊人取水了。
颜家重视祭礼,祠堂建造宏伟庄重, 乃是一片层叠肃穆的建筑。
初时火烧起来, 是在内里祭拜先祖的最核心之所在,且下人们都在宴厅等待年节恩赏, 并无人发现。
颜家之人知道黎夫人与颜老爷素来不睦,也有几分猜到黎夫人不让他们跟去也有几分不愿让他们看到两人争吵的意思, 是故虽则见黎夫人久久不归,开始也未曾寻人来问。
直到那火越烧越大,从里层蔓延到了外层,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颜府一隅的天空, 众人才回过味儿来。
颜云致和几个弟弟妹妹,还有管事之人慌忙一同过去了,才发现那祠堂早已被烈烈大火包围, 难以近身。
颜云致素来是个没主意的, 却头一回遇见都在等着他发话的情景, 他虽然着急,指挥人却没个章法, 只不停喊着“救火”“救火”!
待到贺知煜跑到祠堂门前, 烈焰已如腾蛇蹿天舞动, 火舌怨毒肆意地舔舐着夜空,发出木头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整个祠堂马上便要轰然倒塌, 沉入地狱。
颜云致的庶弟颜云亭焦急道:“哥,眼看这火是越来越大,咱们错过了时机,现如今能不让火继续扩散已是不错了。断不能等火灭了再救人!”
颜云致却仍是有些犹豫:“可是这怎么进去啊!这火这样大,门都被火锁住了。”
他边着急边抱怨道:“都怪父亲非要今夜认那李笙笙,好端端的要跑来这祠堂!”
颜云亭却道:“哎呀莫说这些了,我带人进去吧!”
颜云致否认:“你才十四啊!”
两人正踌躇间,忽然一高挑身影跑来,道:“我来!找几个人随我进去!这火如此大,只怕里面的人早被烟呛晕了过去,需得有人架出来1”
两人面面相觑,虽不知此人是谁,却指向几个下人,莫名听话道:“公子!这几个是身上有些功夫的,听你差遣!”
贺知煜上前对着那几个下人指挥道:“都把全身浇湿了,身上披上湿布,再用厚纱沾湿掩住口鼻!”
几个人得令,开始准备。贺知煜自己亦是把全身浇了透湿,披上了湿布。
“兄弟们,随我冲进去救人!你们也都先顾好自己!”
贺知煜冲在最前边,到了外门前,烧灼的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伴着四溅火星,与木头的噼啪声交织,整个祠堂于暗夜中挣扎低吼。
他脑中浮现出三年多以前,那场虽后来证明并不存在,却在他脑中上演了无数次的大火。那场红隐寺烧死他夫人的大火。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贺知煜上前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
……
李笙笙同仪贵妃一起离开了,因着仪贵妃身份特殊,在外面逗留不了太久,便于皇宫附近早已包下的天水楼的三楼一同用了饭。
两人聊了些为李惜音举办后续乐宴之事,又说了这些年的各自经历。忽然,仪贵妃停下了筷子。
“那地方怎么着火了?”仪贵妃的位子朝着窗户,她发觉外面有一片光亮,初时因天冷关着窗户,还当是民间放礼花,可她渐渐发觉那光亮越来越大,才明白是着了火。
“嗯?”李笙笙转过头,朝外看了一眼,觉得那方向有些不对,便不自觉走到了窗前推开窗子,她惊呼道:“啊!那是……是颜府!”
李笙笙霎时间想起自己同贺知煜说自己在乐宴结束之后,要去颜府用年夜饭,再去祠堂祭拜先祖的事情。
她扭头对仪贵妃道:“小姨,恕我不能奉陪了,我得赶过去看看!我……我夫君还以为我仍在颜府,这火烧得这样大,若是他看见了,只怕不好!”
说完,李笙笙慌忙跑下了楼。
……
贺知煜带着众人,穿过阔大狼藉的前厅,才到了祠堂最核心的祭拜之所。那门紧闭,似从里面锁住了。贺知煜抽出剑,朝着门缝中猛力一砍,只听“叮”的一声,似有锁落地的声音,木门自动开了。
祠堂正中,黎夫人呆坐在地上,神情木然,仿佛灵魂都已抽离。她旁边躺着一满脸是血的人,竟是颜如朝。可却仍是不见李笙笙。
“小心!”贺知煜一剑挡开了一块掉落的木梁,险些便要砸在黎夫人的头上,她却无知无觉。
“李笙笙呢?”贺知煜上前蹲踞在她面前,问道:“这位夫人,李笙笙呢?!李笙笙在哪儿?!”
黎夫人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愣愣地看着他。
“李笙笙呢?”贺知煜满脸焦急,再次问道。
黎夫人看着他,忽然随手指了旁边的侧厅。
贺知煜跑过去,却也没有见到人。他转头,黎夫人脸上却忽然浮起些诡异的笑容:“她死了,和她娘一起死了。”
贺知煜跑上前去,一把揪住黎夫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黎夫人满目悲凄:“我说她死了。我是听说她死了,她们都死了,才嫁来这家的。”
贺知煜被黎夫人的神情和语言吓得心神纷乱,可他瞧着黎夫人这如痴状态实在是不像能问出东西的,指挥一起冲进来的几
个人道:“把颜先生和他夫人都带出去吧!你们也都速速退出去!”
贺知煜又问那几人:“那李娘子是同他们一起进来祭拜的吗?怎么她人没在这里?”
有一人道:“是不是在挂祖宗画像那屋了?这祭拜流程该也是先从认祖开始的。从那可还得再穿过右边通道这一片,可那边这火势如此猛,只怕不好去了。”
贺知煜朝右通道看了看,烈火狞笑着封锁了一切,塌落的房梁落瓦横于其中,几乎已不见通道。他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湿布,正准备箭步上前冲过去,忽然,他仿佛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贺公子……”
贺知煜转头,发现是几人架着的颜如朝转醒了,在唤他。
……
李笙笙到了颜府祠堂门前,一眼便看见竹安在门口。
“少夫人!你没在这祠堂里?!”竹安惊喜道,又转瞬满脸骇然:“侯爷还以为你在里面,跑进去救你了!”
李笙笙看着冲天大火,没想到最坏的事情仍是发生了,焦急道:“可怎么办好?我进去喊他出来!”说着,她端起盆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
“少夫人,你可别再进去了!”竹安阻拦道:“你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他见不到我不出来怎么办啊?”李笙笙也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渐渐肯定贺知煜定是可以舍得性命相护自己。
“哎,你看!有人出来了!”竹安指着门口喊道。
李笙笙跑到门口,果然见几个人扶着黎夫人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出来了。却迟迟不见贺知煜。
“贺知煜!”李笙笙焦急冲门里喊道。她等不及了,叹道:“哎呀,不管了。”她一脚迈进了门。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颀长窄腰的俊秀身影从火里走了出来。
是贺知煜。
贺知煜刚听颜如朝说李笙笙并未到此,才放了些心退出来了。他正想着定要亲眼见过她安全才肯放心,谁知刚走出来,便见李笙笙果真好端端站在门口。
他一个跨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贺知煜抱的极紧,仿佛如此,才能证明她确实在他身边。
李笙笙几乎喘不过来气,她轻轻挪动身体,想要稍微挣脱一些,却有些挣不动。
她放弃了,伸手环抱对方,却感觉到他似乎有些颤抖,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
过了许久,贺知煜却忽然松开了她,秋月一样明亮的眼睛盯着她问:“晚上去哪儿了?”
李笙笙看着他一派正经的神色,想到之前自己骗了对方,才造成了今日这误会,有些心虚:“我和小姨一起……”
他没有问那么细,她却小声坦白道:“晚上那乐宴,我没有认颜如朝,我只是想用他的名声帮我娘宣扬一下她的乐曲,所以也没有跟他来颜府……”
贺知煜看向她,清冷眉眼之间似藏了深深的失落:“你一早便想好了吧。”
李笙笙想着自己其实与贺知煜说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好如何做,只是为了宁王那边必得做而已,不知这算不算想好,却仍是不好解释,便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