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被主上说中了,有人盯上了沈怜,想要她死。若让沈怜死在里头,等主上从青州回来,怕是无法交代。总不能将责任全部推给林治岁吧,明明主上已经提前提醒过他们了。
沈从白还算是三人中唯一冷静的那个,他不顾疼痛地用自己的身体去一下下地撞着门:“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这句话让旁边早已看傻的两人回过神来,三人合力,终于是破开了门窗。他们先是用水打湿自己的衣物,随后再掩着口鼻冲进了火场里。
可惜火烧得太久太烈,就连房梁都不知断了几根,整间屋子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化作齑粉的风险。
“醒醒!”左清清一手捂着自己的口鼻,一手拼命去拽陷入昏迷的沈怜。
“先别管了,把人带出去再说。”沈从白和左清清合力将人扛起,一前一后护送着往门边走去。
屋子里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木,宛如隆冬时节的大雪,扑簌簌地坠个不停。
好在,他们和门口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沈从白心中卸下了一口气,但就是这一口气的功夫,一根燃着火苗的木柱,照着他的侧脸便兜头砸下。
“小心!”林治岁心中有愧,于是在那根柱子轰然倒塌之际,他竟然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沈从白,自己被撞倒在地,“走啊!别管我!”
这场景,这表情,他还真当自己是拿了舍生取义的戏码了吗?左清清一把捞过林治岁的臂膀,将人从木柱下拖了出来:“这柱子也没多重,别想着做英雄。”
拼着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气力,左清清和林治岁一同破出了火光的包围。
“咳……”
三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咳作一团,瞧着彼此像炭一样的黑脸,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痛快。
“赶紧看看沈二姑娘,人还活着吗?”林治岁最先爬到了沈怜的身边,试了试她的鼻息,“还好,人没死。但沈府应该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
“啊!”赵明棠被那只血脸吓破了胆,后退的双脚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一颗脑袋径直磕在了嶙峋的碎石上。
得益于这一绊一磕,赵明棠挣脱了那光怪陆离的梦中世界。他猛地惊醒,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都已被汗水打湿,此刻紧紧地贴着肌肤,黏腻湿滑,难受极了。
方才在梦中浑浑噩噩所以辨认不出,此刻醒了,赵明棠才反应过来,原来梦里的场景正是当年遭难的宋家。
这该不会是……宋家人心有不甘,在借着托梦一事来陈情的吧?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贺长情吃饱了撑的,旧事重提,他平静的生活又怎么会被打乱。
居然还找了她身边的那个祝允做托儿,两人一唱一和地在全城百姓前演了好大一出戏。就连他那个不争气的堂哥,都被贺长情塞到了知府府上,居然隐隐要压过他一头去。
不,其实扪心自问,赵明轩真的已经后来居上,受到了知府大人的青睐。那赵明轩人长得五大三粗,又有鸣筝阁阁主力荐,知府身边不缺博学多才的门客,但是身手好的护卫却没几个。
贺长情,这是在逼他。
一夜无梦,天边刚刚泛出点鱼肚白,赵明棠便拾掇好了自己,匆匆赶来了贺长情暂住的望江楼。
“你这是何意?我要见贺阁主,让开!”赵明棠吃了个闭门羹,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这个叫祝允的小子可真是没眼色,见他来不仅不急着通传,居然还敢拿剑拦他?难道不知道贺长情一直想从他手上借调当年卷宗吗?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又何必兜这么大一圈子,还把赵明轩刻意安插到了知府身边,不就是为了给他下眼药嘛。
想到这里,赵明棠的态度愈发恶劣起来,竟然直接上手推搡起了祝允:“我跟你说,若是你不赶紧把你们阁主请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祝允多年习武,他不能对赵明棠出手,但也不会任由对方动作,因此只是轻轻瞥了眼矮自己一头的赵明棠,面无表情地拨开了对方的双手:“主上此刻还在歇息,如果赵大人不愿等,那就请便吧。”
确实就像赵明棠说的那样,是他们要卷宗在先,怎么看处于低位的人都会是他们。但赵明棠在知府身边可有可无,如今他一向看不上眼的堂哥都要越过他去,只要赵明棠心有不甘,只要他还想往上爬,局面便注定是完全翻转过来的情况。
“你!真以为我不敢走是吧,好啊,我就走给你看!”做势,赵明棠便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那边走去。
一步,两步……人都快到了一楼,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拦他?这要再不拦他,那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啊。
直到此时,赵明棠才不得不见好就收,舔着脸又凑到了祝允跟前,踮起脚来向一门之隔的屋里道:“贺阁主您一路舟车劳顿,多睡些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其实贺长情早已睡起,此时正坐于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打扮着。她就是要故意晾着赵明棠,等什么时候磨够了这人的性子,才更好谈条件。
“阿允,你进来替我找找先前的那根簪子去哪儿了。”
等了半晌,只等来贺长情唤她的下属的动静。便是心中不满,赵明棠也不敢发作。
祝允闻声有些诧异,主人似乎很少插簪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很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主上,什么簪子?”
“哪里有簪子。”贺长情用下巴指了指门外,压了压声音,“怎么样了?”
“他还在等,表情似乎有点着急,一直在来回踱步。”祝允直到此时才明白贺长情的意思,“但嘴上并不敢说什么。”
要的就是这效果。两人故意在屋内又拖沓了好一会儿,贺长情才踏出房门来:“不好意思赵大人,让你久等了。你这突然造访,是卷宗的事情,想通了?”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直到真的面对着贺长情,赵明棠才发觉自己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似乎一早就被这个小阁主拿捏住了:“下官还是要最后提醒阁主一句,当年此事是由上面盖棺定论,翻案难度极大。稍有不慎,便是李大人也会被拖下水。”
她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若要正大光明地摆脱秦家的牵制,那谢引丞这个盟友就必须拉拢。况且,她不相信一个金玉奴真能做出弑主这样违背寒约盟的事情来,无论是宋家还是金玉奴,都需要一个真相。
贺长情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赵明棠:“此案对我尤为特殊,我有非查不可的理由。我贺长情在此立誓,无论是你还是李大人,绝不会受此牵连,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担。至于赵大人所求,我也定当尽己所能地满足。”
第22章 卷宗
一进府衙的主院,东西南北四个角上栽种着的参天古树便吸引了来访者的视线。那盎然绿意,调和了些府衙里独有的庄严肃穆,让莫名提着的心都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青州城隶属洵阳府衙,本就在李直辛的管辖范围之内,除此之外,还另有四县也归在了他的名下。
从前只当是京都里的官员分身乏术,却不想地方事务更是琐碎繁杂。
他们绕过正堂,沿着东路前行,见过刻有“公生明”三字箴言的石坊,穿过还算宽敞的甬道。这其中来往者皆步履匆匆,见了面也不过互相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
贺长情心内暗自纳罕,这府衙里竟是比他们鸣筝阁还要忙碌。可他们越是如此,便越显得这方寸之地外的广袤人间愈发讽刺,难不成真的无一人清楚百姓是活在了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吗?
正在思忖着,赵明棠便带二人来至了大堂后的司牍库:“贺阁主,这里便是存放五县县志,以及各年卷宗的库房。府衙里有规定,闲职人等皆不可入内,所以您请在外间稍等片刻,下官去取了来。”
“有劳。”贺长情无意窥探更多,也不欲与人为难,反正只要赵明棠取出宋家灭门案的相关卷宗即可。
各个卷宗均被分门别类地置于架上,保存完好,只要有查阅的需求,按照标记抽调即可。赵明棠很快就在书架上找到了当年的卷宗,因为那事实在过于离奇轰动,且上面有人故意压着,他也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再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卷宗被摆放在了很靠里的位置,赵明棠移开外面那些碍事的书卷颇费了一番功夫,随后将东西拿在手里时都不由愣住了。
上面落了许多尘埃,抖也抖不干净,一抹便是一手灰,若不是今日有人提出要翻看,怕是它们真会永远随着时间而沉寂下去。
其实,这对故去之人的确是好事一桩。宋家人,死得太惨了。
若那贺阁主真有本事查清真相,且不得罪朝中大员的话,他也是乐得从旁协助的。只是,谁都知道太难了,毕竟一点活口都没能留下。
赵明棠的动作很快,再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件信封一样的东西,他双手将卷宗呈上:“贺阁主,有关宋家灭门一案的记载全在里面了。您不能带走,就在这里看吧,完事之后下官还需入库登记。”
就在贺长情正要接过卷宗,并且看到其上灰蒙蒙的一层,下意识想要皱起自己的一双弯弯细眉时,祝允抢先一步开了口:“主上,我先擦擦吧。”
贺长情没有拒绝,只看着祝允细心擦拭的动作也不出声催促:“下回别用自己的袖子。”
祝允应了声,虽不明白主人这一句话是出自嫌弃还是好心提醒,但手上的动作未曾停顿分毫。直到确定上面的灰尘已被掸去,才毕恭毕敬地将卷宗递了过去:“好了。”
打开那尘封已久,犹自带着笔墨香气的卷宗,过去那段旧事便从贺长情的眼前活了过来。
那日正逢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宋府阖家上下欢聚一堂,不仅是隔着半条街的邻里邻居,就连偶有路人从宋府之外路过,都能听到里面人的欢声笑语。
直到二更天时,那说笑不断的声音却骤然安静了下来。从谈天说地再到静得鸦雀无声,快得仿佛就眨了一下眼睛,这可实在奇怪极了。
几个关系相近的邻居觉得好奇,便不约而同地从各自家中出来,凑作一堆,共同凑到了大门紧闭的宋府门前。宋府彼时还是青州城里屈指可数的富贵人家,只是那时却连个看门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
几人透过门缝向里张望而去,可谁知就是这么一眼,却是让他们浑身的血从脑袋凉到了脚底。
遍地躺着的人浸泡在了扎眼的红色血水里,有的早已动弹不得,没了气息,而剩下的人则是扭成一团,在地上挣扎求救着。
其中,有个姑娘的声音喊得十分凄惨,她只喊了两个字,那就是“小融”。
背对着大门的位置,有一个成年身量的男人正提着一把剑,他动也不动,就定定地站在满地尸海前,正对着那地上哭哑了嗓子的姑娘。
邻居们被这一变故吓破了胆,当即派出几人报到了最近的洵阳府衙里。当夜是佳节,府衙只派了几个差役轮值,但好在听到是事关命案,剩下的那些人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当即忙活起来传话调人。
只是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些,等府衙的衙役们赶到时,宋府已无一人幸免,甚至就连后院的牲畜也被无情地一刀了结了性命。
由于宋府大门始终闭得严丝合缝,那名叫宋融的金玉奴又提着沾满血迹的凶器,现场再无旁的证据可以证明还有旁人来过,因而这宋融便成了板上钉钉的弑主凶手。
只是,还不待将其绳之以法,宋融便在杀人现场自裁谢罪了。这案子,查也查不清,于是只能就此收尾。
看完这份由旁观者的叙述和衙役们的亲眼所见而记录下来的卷宗,贺长情不仅不觉得当年旧事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轮廓,反而是疑点重重了起来。
谢引丞说得不错,这案子落定得太过草率,多半另有隐情:“谢了,赵大人。”
贺长情将卷宗重又折叠放好,还到了赵明棠手上,只侧目对着祝允道:“我们走。”
这,千辛万苦就为了看一眼卷宗,结果真看完就走?赵明棠感觉不问出点什么来,心里憋屈得紧,于是干脆咬咬牙追了上去:“贺阁主,您看完以后就,就没什么想说的?”
“是有。但是府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如若不曾听过我的猜测,那么也就不用担心招惹祸事了,不是吗?”
理好像是这样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赵明棠满腹的好奇心都被人给勾了出来,反倒没了一开始的畏手畏脚:“贺阁主,我这都把卷宗拿出来,人早撇不清了。您就跟下官说道说道,下官保证,绝不多嘴往外传。”
这赵明棠,哪有点儿与年纪相符的稳重样子。不过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也便无所谓藏着掖着了。
贺长情干脆顿下了步子,一手摩挲着下巴,道出了自己想不通的地方:“卷宗中的记载看似完整,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宋融,但其实仔细想想,从始至终根本无人亲眼目睹,是宋融杀了人。”
“可……现场真的没有别人的痕迹。”赵明棠的整张脸都快揪到了一起。他明白贺长情的意思,但没有亲眼见过的人证,也只是因为时机不凑巧啊。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这只是第一点。”贺长情抬起手来,示意赵明棠先别急着说话,“第二点,如果宋融真的是心狠手辣的凶手,连牲畜都不放过,事后还用鲜血涂了满墙,那么在没有任何会威胁到他生命的情况下,为何会选择自裁?这不合常理,也是案子中最解释不通的一点。”
这话的确问在了关键上。赵明棠沉吟片刻,讲出了当时众人的推断:“应该是他畏罪自杀吧?毕竟屠戮满门的罪名可不轻。又或许是大仇得报,活着再无挂碍了?”
“能做到这份上的亡命之徒,又怎么会惧怕牢狱之灾。”还是说不通,“至于大仇得报,再无挂碍……倒是有可能像你说的那般。”
金玉奴反手杀了牧心者,那么便会受到寒约盟的蚀骨噬心之痛,不出三日一定七窍流血而亡。这个宋融若是起了杀心,便一定清楚自己再无生路,亲手了断了性命免于寒约盟的痛苦。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
若是有人真的去过落星谷,亲眼瞧上一瞧金玉奴出生又生长的地方,便会明白,他们是怎样一群像野草般倔强强韧的人。
如此能忍,只要给点阳光便会用尽全力活下去的金玉奴,怎么可能亲手葬送了自己生的希望。
贺长情心情沉重起来,她希望事实不要像她想的那样子:“赵大人,这个宋融,在宋家时常挨打吗?”
“没听说过。”赵明棠摇了摇头,可旋即又反应过来他这说法岂不是从侧面证实了贺长情的推断,于是赶忙找补道,“不过这都是人家的家事,人家关上门来是打是骂,我们外人上哪儿知道去啊。”
贺长情懒得再与赵明棠辩驳,正要告辞,却见祝允也是一脸的沉思:“阿允,你有什么看法?”
“主上。”祝允受宠若惊地对上贺长情的双眸,随后又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我也觉得宋融不是凶手。”
“哦?何以见得啊?”赵明棠巴不得有人提出新的见解,好将他从方才无法自圆其说的尴尬氛围中解救出来。
贺长情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祝允得此鼓舞,终于鼓足了勇气:“因为那个姑娘死前喊的是小融,并不是宋融。”
“你这……什么跟什么,这不是胡闹吗你!”
赵明棠心直口快,虽然嘴上并不留情,但是问的却也是贺长情想说的。
“主人每次生气,都叫我大名的。”对上贺长情也明显不赞同的眼神,祝允一时间慌了神,他只想疯狂自证,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改口的主上又被打回了原形,“如果宋融真的做了对不起他主人的事,那那个姑娘在极度气愤的心情下一定是会喊他全名,而不是小融这种……略带亲昵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