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昵……天呐,他说了怎样的一个词。祝允又羞又怯,匆匆说完自己的推测以后,干脆头也不抬地盯着地面数蚂蚁去了。
“你这个角度,我从未想过。”贺长情点了点头,觉得祝允的话其实也算一个有力的佐证,“行了,既然这样,我们现下就去宋府旧址看一看。”
雁过留痕,总有些蛛丝马迹的。
第23章 青梅竹马
宋家发生那档子事后,青州百姓全都谈虎色变,别说是有没有富绅要接手宋府这样的大宅子,单是连提都不能提。
一晃两年过去,宋宅再无新主,就连它所在的那条街上的邻居都搬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人了。
不过这对贺长情他们来说倒是大行方便之门,不必担心有人破坏了里面的一应陈设旧物。说不定只要翻找得仔细,还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祝允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入目之处,满是萧条荒凉,即便当年那些故去之人的尸身早已被收殓安葬,空气之中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难以言明的味道。
贺长情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许是长久无生气所导致的霉味吧,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总是不舒服的。
“仔细着脚下还有手上的动作,不要乱了这里的陈设。”贺长情一再嘱咐着。即便知道当时衙役们已经搜查过了一遍,但是仍不肯放弃一丝机会。
贺长情和祝允最先绕到了影壁处,也就是据说当年杀人者用鲜血涂满了的那面墙壁。历经两年多的风吹雨打,那些血色早已变得暗沉,深深地嵌进了影壁上的纹路当中,早已不复当初的只需一眼便令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仍可想象到当年事发时是该如何的触目惊心。便是贺长情和祝允这样见惯了死人的,都禁不住移开了目光。
“进去吧。”贺长情拧着的眉头自打进了这里就还未舒展开过。
二人之后又在宋府之中逛了许久,毫无意外地并未发现有什么线索。
最终,贺长情停留在面前的一扇门前。
这里应该是除了柴房那些地方之外,最后一间还未查看的房间了。如果这里也没有线索 ,这条线怕是真的要断了。
没有过多犹豫,贺长情推门而入:“咳,咳。”
这屋子里的味道,除了有久未洒扫的灰尘土味,居然还有股淡淡的馨香,便是隔了这许久的岁月,还能闻到。只是被这两扇木门锁了许久,馨香之中还夹杂着别的气味,早已谈不上纯粹的好闻。
贺长情用手扇了扇自己面前的空气,尽量驱散了些那味道:“这里应该是个姑娘的房间,而且看样子,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结合卷宗中所提的,那个死前喊出了“小融”二字的姑娘,或许就是面前这间闺房的主人,也是宋家的小姐。
贺长情总觉得,这位宋姑娘和宋融关系匪浅,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便扫到了紧挨着窗棂的书案,上面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看来还是个喜好诗书的女子。
贺长情走近,待拂去那些泛黄书册上的灰尘,让其上的字迹清晰地落入眼帘时,贺长情的指尖却疏忽一顿。
她挑了挑眉,表情有些许的复杂,她也不知在这一刻,自己心底是诧异多,还是哑然失笑更多一点:“居然是话本子。”
贺长情将面上可见的书册一一翻开来,无一例外,全是各式各样的讲述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看来这位宋姑娘是个狂热的话本爱好者。那些“刁蛮娇妻”、“霸道王爷”、“忠犬护卫”的字眼,让人看了就不禁脸上一热,即便是未通人事的她也不能免俗。
而祝允在另一边也有收获,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贺长情那含羞带怯的神情,依旧直愣愣地将几页纸递了过来:“主上,您看。”
“主上?”祝允隔空递出去的几页纸并没有被人接过,这和往常的主人很不一样。
“哦,我一时走神了。”恍惚反应过来的贺长情不大自在地摸了摸后脖,将东西接了过来,“你在哪儿找到的?”
祝允指了指不远处的鸡翅木拔步床:“在枕头底下压着。我想,应该是很重要……至少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未出阁小姑娘的床……你以后最好还是轻易别碰。”随着年岁渐长,从前不曾注意的东西,现在贺长情也格外看重起来,“下不为例。”
言罢,贺长情便从祝允手中接过了那几页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张。
那是上好的宣纸,纸质洁白细腻,即便放了这许多年,也依旧没有褪色泛黄。
其上墨色的字迹娟秀小巧,一看便是出自女儿之手,满页被写得满满当当,几乎再无空隙。而那些字,除了“宋融”再无其他。
看到这里,贺长情可以笃定了,这宋姑娘不仅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她心上的挂念之人居然还是宋融这个金玉奴。
也难怪,她在死前会喊“小融”这样亲近非常的称呼。就是不知二人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而他们的情感又和这杀人案有多大的关联。
“仔细再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把这些东西能带的都带走。”这间房并不同于寻常女儿的闺房,即便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占了半壁江山,但依旧无法改变这里像极了书房的事实。只要有文字记录,那总能传达出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二人回了望江楼时,日头已经偏西,掌柜早早为他们这两尊财神爷备下了一桌味道可口的饭菜。
但由于心内惦记着查找线索,贺长情埋头扒了几口就匆匆上楼回房了。
见状,祝允也停了筷,他只问掌柜要了一只食盒,将外形精致又足以饱腹的糕点单独放了进去。现在时候还早,依照主人的性子,今夜怕是会奋战到很晚。多备一些,她才不会饿肚子。
“你们,这就不吃了?”掌柜看着祝允也有要走人的意思,心里直接破口大骂,从哪儿来了这样两个暴殄天物的货!
祝允上楼的身形听了这话便是一顿。主人一路走来,总是尽己所能帮衬着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如果她还在此处,也一定会是这个意思:“麻烦掌柜给城里的那些流民分分吧。”
“这么快就吃好了?”听到房门打开又被合上的动静,贺长情头也不抬地问。
她依然在快速翻找着那些书册,只是迄今为止,除了得知宋姑娘本名叫宋青璃之外,还没有别的收获。
“嗯。”祝允抿了抿唇,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置在了书案的角上。
而后,二人各占据一半书案,在那堆书山书海里开始了漫长的搜寻。
只能说,这位宋姑娘,涉猎实在广泛,这些书册里除了有讲情爱的话本,还有不少记载着民间土方偏方的不入流医书,抛却这些之外,便是常见的女训女戒了。
贺长情奔走了整整一日,本就乏力,查到后半夜时,人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就昏昏沉沉地睡晕了过去。
祝允轻轻在她身边唤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看来主人今晚是不会再醒了。
“主上,阿允扶您去榻上睡吧。”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祝允伸在半空的手一时间却僵在了原地。
联想近来主人刻意与自己拉开的微妙距离,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不愿与自己有过多接触。可书案上又怎么会是休憩的地方,若真放任主人在这里睡上一晚,明日必然会浑身酸痛,头脑发胀。
想到这里,祝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不了就是挨一顿责骂。祝允心一横,一手托起贺长情的后肩,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当中,无论是迈向床榻,还是为她贴心盖好被褥,祝允都紧张到不敢换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慌张,明明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主人,说难听点,和木头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哦,也不能说一点区别都没有,毕竟哪怕是隔着衣衫,他都能感知到来自于主人身上的体温,以及那柔软的触感。
等再重新回到书案前的时候,祝允抬手捏了捏自己烧红的耳垂,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的燥热彻底降了下去,他才一页一页继续起了他们尚未完成的事情。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光刚刚攀上了贺长情的眼角,她就苏醒了。
糟了,她怎么就睡着了啊。那堆积如山的书册可还没有翻出什么名堂。贺长情自是懊恼非常,气得简直快要捶胸顿足。
不过,身下的触感温暖柔软,还带着她睡了一夜的体温,她怎么跑床榻上来了?是她昨夜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意识,主动爬上来的?还是,祝允做的?
贺长情用掌根捶了捶鬓角,强打起精神来,而后迈着虽不情愿,但还不得不的步伐,挪到了书案前。
“这……”这是祝允做的?这小子,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多?
只见昨夜那些早已被她翻乱的书册如今一摞一摞摆放地十分整齐,医书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话本在右侧。
而她的正前方,只有两沓薄薄的纸张,其中一沓是宋青璃与人来往的书信。另外的则是几张小像,画法有繁有简,但勾勒出的人物都是毫无二致的样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小像上所画的人应当就是宋融。显然,小像暂时也只能成为宋青璃怀春心思的证据。
但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有了小像,便可以向旁人打听打听那上面所画之人是否就是宋融,看看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贺长情翻开另一边的信笺,细细查看起来。超乎她预料的是,与宋青璃互通书信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向她提出青州之行的委托人谢引丞。
这二人来往密切,即便相隔千里,可书信不断,算算前后,倒也有五六个年头了,这何尝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青梅竹马呢。
看到这里,贺长情似乎明白为何谢引丞不惜血本也要查出是何人害了宋家满门,可这旧事过去了两个年头,他怎么如今才想起来?
第24章 来历
宋青璃的闺房中留下的线索不多,无外乎只有她与谢引丞的来往书信,以及几张疑似宋融的画像。
“我今日要到街上去拜访一下宋府当年的旧邻,你确定你可以?”望着祝允眼下的淡淡青色,贺长情难得有了点于心不忍的感觉。
毕竟,若不是祝允一夜没睡,替她整理出这些东西来,她还指不定要再花多少精力呢。
祝允的态度倒是一向很坚定,此时听了也没有半分迟疑:“阿允确定,我可以。”
“既如此,我们就兵分两路。”贺长情挑选了两幅画得最为逼真精细的小像,“你只需弄清这画中之人是不是宋融。若能问出他们主仆相处的一二细节,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不过一日初始,街上刚刚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戏声不绝于耳。
祝允拿着小像,当街打听起来。
贺长情则是一一敲响了宋宅附近几户人家的大门,尽管这条街已然空了大半,但总归还是有人居住的。
“婶子,你认识这画中之人吗?”贺长情将小像又往妇人面前凑了凑,想让对方看得更为清楚一些。
“我看看……”妇人的眼神似是不大好,但好在还算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即眯缝着眼睛往前贴了贴。
岂料这一贴,当即将她吓得面色发白,嘴唇也哆哆嗦嗦地跟着抖了起来。妇人连连摆手,这一次,却是连贺长情的脸都不敢注视了:“不认识,不认识,脸生得很。”
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平民百姓,便是如此,连撒谎都不会。她越这样,越说明这画中人她不仅识得,还非常熟悉。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眼便可想起。
贺长情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妇人的怀里:“婶子你再好好想想,真的不认识吗?”
“我我真不认识啊,姑娘你还是别再为难我了。”妇人哆嗦着手,又将银子还了回来,“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已经不知是第几个了,她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只要一看到画像都是面色大变,紧接着再问什么都是闭口不谈。即便她动用银子,也撬不开他们的嘴。
贺长情无奈地望了望空落落的街道,还有最后一户人家。
思虑再三,最终她还是叩响了木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许久,门那头才传来一阵拖沓的声响,听声音,似是在蹭着地走路。贺长情心念一动,看来这里住的应该是位老人家,想来若是愿意开口,她一定会得到更多的线索。
但前提是,对方愿意配合。
“谁啊?”那拖着地走路的声音近在耳畔,随后一个苍老沙哑的嗓音响在门后。
“婆婆,我方才路过凑巧捡了一只荷包,是您家的吗?”贺长情摸摸挂在腰间的荷包,瞎话张嘴就来。
“喝水是吧?快进来。”老人家很是热情地开了院门,牵起贺长情的手就往屋里引,“老婆子家别的没有,水是管够的。孩子,尽管放开了喝。”
直到被老人家按着肩膀安置在满是裂纹的小木桌前,贺长情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老人家耳背,将她的荷包听成了喝饱。但即便如此,对方还是为她一个陌不相识的生人开了门。
未有多久,老人家端着一个边沿破口的陶碗,笑吟吟地向她蹒跚走来:“孩子,水还是热的呢,快喝吧。”
贺长情此刻才算是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如坐针毡:“婆婆快坐。”
她一手接过陶碗,一手搀扶着老人家在自己身旁坐下。那滚烫的水温宛如火苗一样会窜,隔着碗壁,灼在了她的指腹上。
对方如此,实在令她自惭形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