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派去拦截送信的人终究是慢了一步。
圣上在落星谷里失踪的消息最先传到了邓瑛那里,只是不知怎的,就被章相给知道了去。
再之后,章祁知见拗不过圣上,便将矛头对准了鸣筝阁,这个一向被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方。
若不是圣上身边的小太监薛福被左清清他们护着回了宫,或许直到现在,鸣筝阁都还在被对方围得水泄不通。
圣命下达,派人将相府上下软禁了起来,僵持许久,章祁知这才不情不愿地撤了部署在鸣筝阁外的兵力。
好在圣上这一次,是铁了心地要站在他们这头。后来听闻沈从白负伤,还将太医院的一干御医给调了过来,说是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救回来。
只是,依靠凡人之力,是斗不过老天的。可怜沈从白这样一个还处在大好年华的人,白白葬送了这条性命。
“章祁知,多行不义,他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贺长情攥紧了拳头,对这这个向来都爱与人唱反调的所谓相爷恨之入骨。
第129章 正文完
春山含翠, 春水潺潺。转眼间,大地又是跨过一季寒冬。
绿意攀上枝头,生灵一一复苏, 北梧百姓们也刚刚经历了两桩大事。
一是诈死的长晟亲王及其党羽在狱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新年,河水刚一解冻,他们便被押赴刑场。因着他们在云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 斩首的时候, 围观者无不拍手称快。
二便是落星谷里那些由来已久的金玉奴得到了正名。现如今莫说是京都, 北梧大陆处处都能看到他们为生计奔走的身影, 看起来和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什么两样。
还记得圣上最初要推行政令的时候,朝中很是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尽管朝臣们只能分为赞成与反对的两派, 可也是自梁淮易登基以来头一次遇到这等架势的轩然大波。
若不是有像穆国公这样德高望重的大臣在朝中力挺, 又有傅念卿一家以文字引发民心所向,想来归还金玉奴自由一事也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只能说,好事多磨。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一切都如想象中的那样一路向好。
贺长情将母亲接回鸣筝阁后, 又在贺夫人和祝允的陪同下过了一个简简单单,但却格外难忘的生辰。
祝允能看出来, 沈从白的意外离世对贺长情的打击不小。不光是他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生辰礼一切从简, 就在之后的数月时间里, 贺长情也总是闷闷不乐, 就连房门都很少出。
直到近日阁中的各色花朵竞相开放, 许是被春光沾染, 她的脸上才久违地露出了些笑模样。
一束桃花枝攀上墙头, 粉嫩的花瓣散发出了阵阵馥郁的香气, 直直地牵引着人的思绪往墙的另一头飘去。
贺长情托腮等在窗边, 未有多久,便见祝允一脸兴致冲冲地小跑了进来:“主人,都准备好了。”
“既如此,我们就出发吧。”贺长情抚平因为久坐而在裙摆上压出来的褶皱,不紧不慢地跟在活蹦乱跳的祝允身后,同贺夫人一道钻进了外间早就候着的马车里。
金玉奴的事情一了,祝允也跟着重获新生,他虽从未将此挂在嘴上,但是如释重负的心情却是一目了然。这的确是件好事,贺长情并不愿扫兴,更何况,他们也确实在皇城里呆得太久太久了。
北梧幅员辽阔,还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至于鸣筝阁,而今左清清活脱脱成了第二个沈从白,为人沉着稳重,有他在,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贺长情不是没有提过要把鸣筝阁阁主之位让给左清清。只是左清清在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执拗,直言她想走多久都可以,鸣筝阁一切事务他也可全权处理,但是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主上,绝不接受别人来做,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左清清未曾出口的那点小心思,贺长情大致也能揣摩出一二来。大抵在他的心里,很是怀念小白还在的时候,那些他们在一起,回不去的旧日光景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因而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再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既如此,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呢,贺长情只好遂了他的心愿。
“主人,我们能不能先去前面的小巷子,然后再去奉天司?”祝允熟练地驾着马车,带着她们穿过了热闹非凡的长街。
“这点小事,你决定就好。”贺长情看清外面的街景后就放下了帘子,一头歪倒在了自己母亲的身上。
祝允选择前面那条碧水巷是有原因的。
来福来宝两兄弟如今就在这条巷子里给人家做跑堂的,虽说辛苦,但总算是有了糊口的生计。在京都这样的繁华地带,又有奉天司的扶持,倒也能立足。
比起从前在落星谷里任人呼喊打骂的日子,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客官,里面请。”来宝身子骨硬朗一些,所以掌柜的安排他在外面揽客,彼时祝允刚刚驾车绕进巷子口,就见来宝已是满脸堆笑地招呼起来。
来宝发自内心的欢喜,是连路过之人都可以被感染到的。祝允笑着向客栈里面望了望:“来宝,来福哥呢?”
“原来是祝允啊。”来宝热情太过,这下子只好讪讪地摸了把后脑勺,一见面前这华丽丽的马车,就猜出了贺长情应该也在,“我哥在里面给人上菜呢。你和恩公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我们还得去奉天司一趟。”祝允与来宝又寒暄了几句。到最后,还是掌柜的实在看不过眼,在里面吼了一嗓子,将自家与人闲聊的伙计给喊了进去才算完事。
碧水巷这里并不狭窄,尽管绕了一些远,但由于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挡道,一路格外地畅通无阻。很快,祝允就驾着马车来至了奉天司外。
奉天司是圣上下令新建的官署,坐落在京都正中央,可谓是四通八达。尽管其内官员至多也就是个从四品,但因着这样绝佳的位置和圣上看重,还是被不少人看好的。
“母亲,你要下去吗?”贺长情抬头瞥了一眼贺夫人,有些拿不透母亲的想法。
果然,便见她摇头:“你与赵大人惯熟,临行前定有好多话要说。我就不凑热闹了。”
“那您就在马车里耐心等着,我去去就回。”车帘被祝允挑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横在她的眼前,贺长情轻轻一搭,整个人便被祝允拦腰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贺长情有些许的惊恐流露出来,但好在祝允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后便没了多余的动作。
自从那次开了荤后,祝允愈发胆大妄为起来。有些时候,竟也不顾外人还在,就擅自对她动手动脚。
只是动手动脚也就罢了,偏偏他现如今嘴上跟抹了蜜一样的,说起话来总是不知羞:“我怕主人摔了,这才好心抱你下来的。主人怎么还恼了呢?难道是,阿允身上太硬,您这边不舒服了?”
贺长情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手足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母亲方才看去了没?
贺长情心虚地想要扭头看一眼,可里面的赵明棠却是等不及了。
一个看起来木讷的瘦高男子迎了出来:“小阁主里边请。赵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和祝允的账只能容后再算。贺长情弯弯唇角,自是跟了进去。
如今赵明棠在京都不必依仗任何人,也不用再做一些贵人们的门客。当然,最主要的,是再也不用替她这个一心要与父兄斗个你死我活的阁主打探消息。
赵明棠只凭自身,便在朝堂之上有了一席之地,是圣上面前新晋的红人。
这样的局面,恐怕是离开青州之时,他从来未曾设想过的吧。
那日秦家父子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赵明棠还怯怯地开口央她给安排一个好前程,如今也算阴差阳错地兑现了当日的承诺。
这样的世道,还算不错,一切都多亏了当今圣上。
贺长情曾经以为自己无比了解梁淮易,他只是一个重情重义,心思还算单纯的少年天子。可后来他们之间生了许多龃龉,她又觉得是梁淮易辜负了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他只是一个同自古以来所有君王没什么两样的人。
再到现在,贺长情又生出了很多感慨。梁淮易宁愿冒着与众臣撕破脸皮的风险也要打破旧例,调集天下之力搜寻药草,只为替金玉奴们解毒,调养身子。
可能他是有些猜忌多疑的毛病,在他身边谁也逃不过伴君如伴虎的惴惴不安,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一个对百姓们可以一视同仁的君王。北梧有他,想来那些曾经做过错事的梁氏先祖都可以安息了。
“二位,注意脚下。”男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打断了贺长情漫无边际的思绪。
她和祝允一路走来,目之所及都是官员们步履匆匆的模样,如今金玉奴他们的安置和生计问题百废待兴,奉天司正是最忙的时候。
就连手底下的人都忙成了找个样子,负责奉天司一应事务的赵明棠怕是就更晕头转向了。
不过,某人估计是还乐在其中吧。
“小阁主,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晚?”赶到的时候,赵明棠还正攥着笔杆,对着眼前的一册名录感到为难。一见是他们,便兴冲冲地找人看茶。
“怎么样,还适应吗?”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明棠还算有点能耐。偌大一个奉天司,在他的治理下运行起来井井有条,就连下人看茶的速度都要比一般大户人家快上不少。
赵明棠点了点头:“能为百姓们谋福,干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我不觉得累。倒是小阁主,当日您在圣上面前提携下官的事情,赵某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您只要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随便开口。”
提携吗?其实也是因为赵明棠身上有值得提携的地方,不全然是为了什么诺言和人情。早在青州的时候,贺长情就看出了赵明棠身上的复杂之处,虽说这人心眼多如莲蓬,但是心细如发,也肯为百姓们谋福出头。
至情至性之人,未必能在官场走得长远。奸邪狡诈之人,在官场爬得愈高,愈是成了皮肤上的毒疮。倒是赵明棠这样的,心思重肯为自己的利益使上手段,又有着自己的坚持,他或许更能适应官场生涯。
不过,谁又能保证在面对权势的时候,能始终坚守初心呢。
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眼前的赵明棠,只是一个实实在在,肯为金玉奴们谋福办实事的好官:“赵大人可别在我面前自称下官,长情受之不起。我们今日来奉天司,就是想和你告别的。”
“告别?你们要去哪里?莫不成是……”赵明棠想到落败的章相现如今已经告老还乡,原本是与众人都无碍的,可是沈从白死在了章相手上,难道说贺长情是要追去报仇的吗?
“小阁主,你听赵某一句劝,都说这穷寇莫追,他们大势已去,你又何必……”
“你想多了。”她是恨极了章祁知,可圣上已然主持了公道,那样风光无限的人如今落魄失意,余生都将活在百姓的嗤之以鼻和良心难安里。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赵明棠闻言,舒出一口气来:“那就好,那就好。不说这章祁知,那章远安倒是个孝顺的,始终对他义父不离不弃。我看他们章家,再也掀不出任何风浪了。”
是啊,没了章家父子这样的迂腐之人,寰宇之内处处都是清朗一片。
“天大地大,我觉得是时候出去看看了。现在阁里有清清在,金玉奴又有赵大人帮衬着,我很放心。”
金玉奴的地位低下并非是一日之寒,想要让他们真正过上正常的生活,也并非是一日之功。
就算是有比天还大的圣旨坐镇,可北梧大陆也多得是人的私心,在皇权无法渗透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每时每刻都在滋生着不公与压迫。
但只要有奉天司和鸣筝阁在,扫清黑暗混沌,归还自由,一定指日可待。
贺长情告别了赵明棠后,便同祝允还有贺夫人一道南下,中间换了马车,改走水路。
两岸青山不住地自身后退远,水中既有连绵不绝的山峦倒影,也有他们一竿竹篙撑起的小小天地。
水波荡漾的深处,不知是天然造物的光景,还是来人渲染出的诗情画意。
贺长情靠在贺夫人怀里昏昏欲睡,祝允在前面撑船的身影愈渐模糊:“主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