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洗了脸,说道:“我怕台阶和路上有血迹,现在天亮了,我再去看看。洒扫的吃了早饭才开始扫地,现在检查还来得及。”
蝉妈妈提上一个水桶,“我跟你一起。”
山上没有水源,但是承恩阁这个五层木楼为了防火,楼阁有几个大水缸,里头注满了清水,由洒扫上的定期推着水车补充,十年前,前钱帚儿在承恩阁偷画放火的时候,就是如意用烧火钳砸破了水缸灭火,没想到十年后,水缸又起了作用。
蝉妈妈从水缸里舀了一桶水,跟着如意沿着石阶检查,还真的发现了几处血迹,都用清水冲干净了。
如意还找到了半片指甲,一个碎裂的玉扳指,一条汗巾子——这东西不知道是别人丢的,还是张宗翔在飞翔的时候掉的,反正都要烧掉,以绝后患。
在十里画廊那个地方还找到了两块貂鼠皮脱落的毛发——肯定是在拖行的时候挂掉的。
从八十一个台阶到码头,两人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直到洒扫的要来了,这才回承恩阁。
上午的时候,如意带着八个小厮回到湖心岛,继续当监工,亲眼看着小厮们一锹锹把土回填大深坑。
坑太大了,等所有挖出来的土回填进去,已经快中午,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正是播种的季节,如意在土上撒了一把草种子。
一场春雨过后,种子发芽,长出了青青小草。
二月十五,东府大少爷亲自撰写的碑文,刻的石碑也好了,这是老祖宗交代的事情,如意当然要过来当监工,看着小厮们把石碑立在林中。
大少爷张宗说和大少奶奶夏氏也在,夏氏感叹道:“这湖心岛少了一对白鹿,都是松林草地,全是绿色,看起来单调了许多,要不要养几对梅花鹿?”
如意心头一惊,说道:“依我看,先不要养梅花鹿,一来,老祖宗身体虚弱,连松鹤堂都出不来,根本不可能来这里欣赏梅花鹿。”
“二来如今府里节省开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的草不够鹿吃的,要配给饲料,若是生病,这牲口吃的药有时候比人吃的还贵,还要给养鹿人月钱、管一天三餐饭、一年四季八套新衣裳、房子破了要修,这一年开支也不小,可费钱了。”
一听到钱,当家主母夏氏连忙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就当我没说,如今府里不靠举债度日就不错了,就像你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少爷张宗说愁眉不展,说道:“咱们府里何止少了一对白鹿,就连三弟也不见了,自打他给老祖宗送了一根人参之后,人就不见了,债主都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夏氏一听张宗翔这个小叔子就心烦,“他能去哪儿?定是去外头躲债去了呗,等咱们替他把债还清了,他自然会回来的。以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三弟妹已经对他死心了。”
正因张宗翔是“惯犯”,又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所以他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就像狼来了似的,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消失,觉得有人替他还了债,自然会回来。外甥像舅嘛,他舅舅白杏就是这么消失的,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被追债的捉住,卖到山西煤窑里挖煤抵债,死在那了。
张宗说说道:“这一回我可不再替他还债了,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如意看着前方青青小草,心道:当然是躲到海枯石烂了……张宗翔这会子应该已经烂了吧。
这种烂人!就应该烂在地下!
与此同时,棉花胡同,山东菜馆。
钱帚儿等张宗翔偷盖的印已经十二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甚至,连张宗翔本人都消失了!
债主们斗着胆子去东府要债,被看门的赶走了,就打听的来到棉花胡同找钱帚儿。
钱帚儿冷哼道:“我跟他没关系,你们找我干嘛?”
有个药铺的掌柜陪着笑脸说道:“三少爷赊了一根上好的高丽人参,说是孝敬用的,他肯定是来孝敬夫人的,夫人吃了我们的人参,就得给钱嘛。”
债主们嘿嘿笑道:“钱老板是他的继母,子债母偿,天经地义。”
钱帚儿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我看你长像他老母!抹儿,去巡街的西城兵马司叫来,有人在菜馆闹事!”
债主们一哄而散,“借债闹到官府就没意思了,钱老板,咱们改天再来。”
这帮人打算用缠字法,隔三岔五来山东菜馆要债,这会影响菜馆的生意,万一钱帚儿哪天受不了纠缠,就替张宗翔还债了呢。
张宗翔这个没用的怂货彻底指望不上了,钱帚儿就无法模仿老祖宗的信给宁王交差,另外的五万两就拿不到手,而且很可能到手的五万两定金也会被宁王的幕僚要走!
可是这五万两钱帚儿已经交给了五戒,去外地弄户籍,买田置地了。
这个遇事就躲的废物!钱帚儿至少在心里骂了一万声废物,但是没有用,该来的还是来了,宁王幕僚过来找钱帚儿兑现承诺。
钱帚儿只得说道:“我们侯爷已经尽力了,但是我上回也说过,老祖宗不待见我们侯爷,见一面都难,这才半个月,老祖宗对侯爷以前的成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观了?”
是这么个理,但是……宁王幕僚想了想,说道:“既然此事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再等等。只不过,上回侯爷给宁王殿下写的信,已经加急送到宁王手里,这是宁王给侯爷的回信。”
宁王幕僚将一封信交给钱帚儿,“劳烦夫人代为转交,还有,下一次,我想见到侯爷本人。”
钱帚儿心中大惊,面上依然从容,说道:“这种事情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弄不好要扣上谋反的罪名。”
宁王幕僚说道:“我们送给侯爷的银子已经有十五万两了,这京城还没有那个达官贵人比侯爷收的银子还多。只是偷偷的见上一面,又不公开,你不说我不说,何来谋反之罪?”
“再说了,送了那么多银子,还没见一面,只有几封书信,宁王对我已经有诸多不满,我若再见不到本人,恐怕我自身都难保。
钱帚儿就怕此人在重压之下,冲动的亲自找上侯爷,那样一切就完了!
所以,钱帚儿施展缓兵之计,先把这个幕僚稳住,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好向宁王交差嘛,我其实也就是给侯爷办事的,我懂你。”
“不过,我们侯爷十几岁就封爵,养尊处优,从未领过什么正经差事,他怎么可能明白咱们这种底下办事人的难处呢?少不得我多费一些时间规劝,多吹枕头风,劝侯爷秘密和你见一面,如何?”
幕僚大喜,“多谢夫人体谅。”
钱帚儿说道:“这事我会办,只是你别总是来催我,越催越急,越急越不会,你得给我时间。”
幕僚忙问:“大概要多久?”
钱帚儿眼珠儿一转,说道:“估计得需一段时间——我们侯爷的三儿子为了躲债,人不见了,债主追到侯府找人,甚至追债都追到了我这里,我们侯爷为此很是心烦,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这时候我若去催侯爷,怕是火上浇油哦,所以,还请你耐心等待时机。”
钱帚儿说的这些困难都是事实,幕僚信以为真。
但是钱帚儿知道,这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在暴露之前,她要么和抹儿远走高飞——她不想这样,她走了,张家还没倒台,她走的也不甘心啊!
要么,远在江西的宁王明目张胆的谋反,这个幕僚肯定就跑了嘛,就见不到侯爷了。
到时候,我就把宁王写给侯爷的回信偷偷送到锦衣卫或者东厂……这不就把祸水引到张家了吗?一举两得啊。
钱帚儿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的“静待花开”。
到了三月初一,春花都开了,一匹快马到了四泉巷,正是曹鼎在宝源店的伙计,伙计给了鹅姐一封信,鹅姐看了信,顿时脸色大变,如意娘也看了信。
信是杨数写的,上面说他们出海回来了,在广州港上岸,回京的途中,路过江西的时候,被一伙土匪打劫,不仅夺财,还要害命!
商队和护送商队的三通镖局镖师们拼死反抗,除了随身的银票等轻便物件,其余西洋货物、贵重物品等等,均被江西土匪抢走。
商队死亡十四人,失踪五人,几乎人人都有伤,三通镖局的镖师们几乎都战死,只有一人重伤回来。
鹅姐夫为了保护杨数,伤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保不住了,为了保命,大夫不得已挖眼救命,目前商队都在通州港修整。
如意娘看了信,忙安慰道:“人没事就行,横竖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如今吉祥赵铁柱他们还跟着皇上在宣府巡边,咱们两个,再带上九指,一起去通州港,把鹅姐夫接回家。”
枫园,九指听到消息,当即把长生交给胭脂,驾着马车,载着鹅姐和如意娘,赶往通州。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土藩王追名又逐利,告御状宁王先动手
自从大明默认放开海禁以来,虽然有风浪、倭寇、海盗重重危险,但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驱使着人们逐利,纷纷下海捞钱。
杨数组建的商队已经出海四次,路程有长有短,一次比一次庞大,一次比一次经验丰富,但始终都是第一次出海的利润最高,差不多有十倍之利。
原因是人们看到这行赚钱,纷纷投入人力和本钱,加入了这个行业,慢慢的,出海的利润一次不如一次——但是,和其他行业比起来,依然利润丰厚。
由于出海船只多,有油水可捞,海盗和倭寇也变多了,杨数除了一路做买卖,还要购买大炮火枪之类防身的东西,雇佣善战的水手保护商队,起码要拿出利润的二成来保证安全回家。
钱虽然赚到手了,但不到京城,做不到落袋为安,始终保持警惕,这碗饭不好吃啊!
一路胆战心惊到了广州港,过了关,杨数带领的商会终于长舒一口气,不过,杨数是个谨慎的人,即使安全回到大明,也依然雇佣了镖局保护商队回京。
没想到,商队夜间停泊在江西一个叫做龙王庙港口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土匪,这群土匪,下手狠辣,抢了货物,还要将商队全部灭口。
商队和镖局背水一战,拼死反抗,一直战到天亮,等到官府的人过来支援,这才捡了性命回京,当然,也有一些人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鹅姐夫的左眼中箭受伤,为了保命,不得已摘掉了,漫长的水路到了通州港,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鹅姐夫怕吓到人,就在空空如也的左眼蒙了一块眼罩,看到九指驾车带着鹅姐和如意娘来到宝源店,鹅姐夫笑着去迎接,“九指兄弟!老婆!如意娘!你们都来了啊!哎呀,我没事。”
鹅姐快步跑着,她近年身子发福,一边跑一边喘,第一个跑到了鹅姐夫身边,“我……我瞧瞧……你的眼睛。”
鹅姐夫用手捂着眼罩,“哎呀,很丑,就像见鬼似的,怕吓着你。”
鹅姐坚持要看,鹅姐夫不肯给她看。
鹅姐河东狮子吼:“跪下!”
鹅姐夫膝盖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步,不由自主,立刻变软,就跪下了。
鹅姐迅速揭开眼罩看了,然后更加迅速的盖上,从来没有当众哭过的鹅姐落了泪,“以后这钱咱们不赚了,一把年纪,也该享福了,咱们儿子吉祥升了千户,出息了,你不用再出海拼命。”
杨数过来了,很是愧疚,“对不起,鹅姐,鹅姐夫是为了救我破了相,这只眼睛是我欠他的。”
鹅姐擦干眼泪,“欠他眼睛的不是你,是该死的江西土匪!我这就写信给我儿吉祥,学武从军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剿了那帮江西土匪,给他爹报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杨数低声道:“鹅姐,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进屋慢慢说。”
众人到了宝源店客房,到了屋子里,关门关窗,杨数才交代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江西龙王庙港口,那帮土匪并不仅仅是土匪,还是宁王豢养的死士!
宁王想把儿子过继给皇帝,大肆贿赂京城达官贵人,但是一个藩王,俸禄和田地有限,哪来那么多钱?
江西有长江,鄱阳湖以及如渔网密集的水路,路过此地的商队络绎不绝,宁王和土匪勾结,拦路烧杀抢劫,掠夺的财富源源不断送到京城,为自己儿子的皇储之路打点铺路。
但是,土匪打劫杨数这种有镖局的商队,通常只是抢到东西之后就跑了,不会和镖局一战到底,杀人不是目的,财富才是。
为何偏偏要将杨数的商队斩尽杀绝呢?
是因那晚在龙王庙港口停留的,不只是杨数的商队,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
这个费宏是江西人,成化二十三的状元,官至内阁首辅,后来告老还乡,回到江西老家。
宁王窥觊费宏在官场的影响力,屡屡向他示好,并就像贿赂东府侯爷一样,用重金贿赂他,要他推荐自己儿子当皇储。
费宏高居首辅之位都毅然决然告老还乡了,就是不想惹这些是非,怎么可能答应宁王?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宁王恼羞成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派出手下死士土匪李镇,杀了费家族人,残忍的肢解其亲属,刨费家祖坟,甚至连费宏亲娘的墓地都被挖开了!
宁王以为用这种血腥的手段来威胁费宏,费宏就会就范。
但是,堂堂状元郎,还能够官至内阁首辅,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对一个藩王折腰?
费宏坚决不从,还秘密回京,去京城告御状,揭露宁王豢养土匪四处打劫求财、残害忠良的暴行。
费宏回京途中,夜宿龙王庙港口,土匪李镇得到消息,就带着群匪包围港口,想要杀人灭口。
刚好,杨数的商队也在港口停留,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岂能放过?土匪们连商队也一起杀,为了遮掩费宏之死,必须不留活口。
江西土匪血洗龙王庙港口,杨数的商队、护送的三通镖局、还有保护费宏的家丁护院们联手抵抗土匪的绞杀。
土匪有三千人之多,众人不是其对手,原本都会全部死在龙王庙港口的,但天明的时候,转机来了。
费宏能够官居内阁首辅,身边的家丁护院都不是吃素的,拿着费宏的名帖和书信杀出一条血路,去附近驻军和官府寻求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