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见大军将至,就散了。众人这才捡回一条命。
到了通州港,费宏秘密进京告御状,因京城也有宁王的势力,杨数的商队不敢进京,就在宝源店里待着,等待皇上收拾宁王。
鹅姐听了,急道:“皇上不在京城,在宣府巡边,咱们儿子吉祥也在宣府。”
鹅姐夫说道:“所以需要再等几天,我不放心你和如意娘,就写信要你们过来。”
杨数叹道:“这第四次出海,一分没赚到,连本钱都赔出去一半,我今天要回一趟西府,跟侯爷交代,也跟侯爷说一下宁王要土匪追杀内阁首辅的事情,得小心宁王,莫要与此人有任何牵连,否则,整个张家都会被会拖下水,以后的生意就更没法做了。”
鹅姐问道:“经历这样的危险,你还要出海?”
杨数说道:“这次亏本,侯爷定不悦,我得再次组建商队出海,把钱赚回来,给侯爷一个交代。再说了,等收拾完宁王,剿灭土匪,肃清水路,路上就没这么艰难了。”
没错,西府侯爷爱财,曾经为了争夺两百倾田地,和亲家庆云侯府周家当街持械斗殴打起来了!如意的父亲刚子就死在那场械斗中。
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接受亏本买卖,必须要杨数把亏的钱赚回来。
唉,杨数靠张家撑腰做生意,迅速做大做强赚大钱,背后也要被张家操控,为张家赚钱,谁都过得不容易啊!
外头下起了春雨,杨数风雨兼程,赶到西府,跟侯爷报了赔本的噩耗。
果然,听说赔钱,折进去一半的本钱,西府侯爷板着脸说道:“我投进十万两银子,你就拿着不到五万两回来了?太让我失望了。”
杨数跪地说道:“求侯爷给我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我愿意再次出海,这一回我一分分成都不要,所有利润全部归侯爷。”
事已至此,怒也无用。何况杨数开出的条件也够诱人。
西府侯爷说道:“等皇上收拾了宁王,局势稳定了你再出海,剩下的本钱就是你此次出海的本钱,我不会再加了,我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你好自为之。”
杨数拜谢。
打发走了杨数,西府侯爷立刻要小厮去棉花胡同山东菜馆,把大哥东府侯爷叫来,西府侯爷叮嘱道:“你就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到张家生死存亡,一定要来!”
东府侯爷带着一身酒色之气来到西府,“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家三小子失踪的事情?你不要瞎操心,他肯定是在京城玩腻了,出去找新鲜的玩去了,这小子像我,是个风流人物。”
“我像三小子这么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泰山,找过泰山姑娘;下过扬州,买过扬州瘦马。不像现在老了,走不动,也玩不动了,唉。”
看着哥哥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西府侯爷赔了钱,心情本就不好,现在更加不好了!
西府侯爷三言两语把宁王贿赂内阁首辅费宏未遂,杀他族人、肢解亲人、刨其祖坟,甚至追杀其人,在龙王庙港口和杨数商队大战的事情说了。
东府侯爷依然不当回事,笑道:“这种国家大事跟我说没用,我从来都不沾的,也从来不见这些藩王的人,更没有收过宁王的贿赂——估摸人家也瞧不上我,弟弟去给老祖宗说吧,老祖宗才是咱们张家的当家人。”
东府侯爷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西府侯爷长叹道:“你不知道吗?老祖宗如今连白天也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来寿家的和芙蓉姑娘都跟我说,暗地里把板准备上,冲一冲。老祖宗都这样的光景了,我怎么好再打扰老人家清净呢。”
其实本该为老祖宗准备后事当然是东府侯爷,但来寿家的等人都晓得跟东府侯爷说了没有用,这事只有西府侯爷才会去做。
东府侯爷冷笑道:“行啊,你就赶紧准备吧,反正我是指望不上的,我将来就管着摔盆就行了。”
哼,你是个大孝子,就你会办事。但是,我才是张家宗子哟,摔盆可轮不到你。
看哥哥这个态度,西府侯爷差点气吐血!
虽然家就在隔壁,东府侯爷才不回家,去听妻子周夫人整天阿弥陀佛。
自从女儿张言华去世之后,周夫人不是抄佛经,就是拣佛豆,乞求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修个男身,不要再受生育之苦了。
东府侯爷依然去了棉花胡同,听钱帚儿刚学会的南曲。
见侯爷回来,钱帚儿放下琵琶,帮侯爷宽衣,娇嗔道:“侯爷,到底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把侯爷叫去了?我的曲子才唱了一半。”
东府侯爷躺在太师椅上,“说是什么江西的宁王派出土匪追杀内阁首辅费宏,和杨数的商队碰上了,就一起杀呗,杨数和费宏都逃出去了,已经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一听,心中大惊,撒娇要侯爷详细讲。
之后,又是劝酒,把东府侯爷灌醉了。要抹儿去找宁王幕僚。
宁王幕僚还以为东府侯爷同意见他呢,赶紧赶到棉花胡同,却依然只有钱帚儿,顿时很失望,说道:“夫人把我当猴耍,我别无他法,只能在门口堵侯爷了。宁王殿下陆陆续续给了侯爷十五万两银子,再见不到面,我——”
钱帚儿打断道:“我有个天大的情报,你赶紧告诉宁王。你就说他派土匪追杀的内阁首辅费宏已经逃到了京城,要告御状呢……”
钱帚儿把江西龙王庙港口的追杀细节一一说明白了,“绝对是真,不信你去宁王就知道了,皇上若知道宁王胆敢勾结土匪,追杀内阁首辅,打劫过路商队,会给宁王什么好果子吃?要宁王早做打算,以免被杀个措手不及。”
宁王幕僚一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离开京城,赶往江西,再也不提和东府侯爷见面的事情!
送走了这个隐患,钱帚儿拿起酒壶,连杯子都不用,就对着壶嘴猛灌,末了,又哭又笑,“苍天啊!这一回你若还放过张家,我以后就骂你是个有眼无珠、不辨忠奸的狗天!”
甭管是苍天还是狗天,当今大明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宣府巡边,乐不思京,甚至在宣府建立镇国府,封自己为镇国公朱寿,把宣府叫做“家里”。
这一天,曾经的内阁首辅费宏秘密赶到宣府告御状,状告宁王为了逼他帮宁王的儿子当太子,勾结土匪,杀他族人,刨他祖坟。
听到费宏的血泪控诉,正德皇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老费啊,不是朕说你。当年你非要辞官归乡,朕不准,你非要走,朕为了挽留你,甚至派人烧了你的官船和行李物品,这都阻止不了你回江西老家。”
“幸好你们江西民风淳朴,你辞官才几年,又把你逼回京城,都找到朕的家里了。”
给这样一个不着调、坚决不肯生孩子的顽皮皇帝当内阁首辅,是费宏的噩梦,所以费宏坚决不干了,宁可急流勇退回老家江西——王延林的父亲王阁老也是如此,宁可回家乡苏州当个闲散人。
但家乡不是避风港,江西的宁王也折磨费宏,甚至,比起宁王残忍血腥的手段,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费宏只得认输,“是老臣错了,求皇上给老臣主持公道,严惩宁王。”
正德皇帝玩笑归玩笑,还是办事的,当即派出驸马崔元——也就是西府崔夫人的父亲,以及太监赖义等等大臣,带着圣旨去江西,要求宁王立刻解散手下土匪死士,在王府原地待罪。
崔驸马等人带着圣旨南下,正德皇帝还不忘跟张永张公公打招呼:“朕还想在家里多住时日,要豹子营吉祥和赵铁柱先赶去,吉祥父亲瞎了眼。”
“啊?”张永大惊。
正德皇帝遮住自己的左眼,“瞎了一只眼,人没事。”
吉祥和赵铁柱听到消息,当即快马加鞭,赶往通州!
通州,宝源店。
风尘仆仆的吉祥看到父亲戴着一只眼罩的样子,很是心疼,“爹,还疼不。”
“不疼。”鹅姐夫都这个样子了还安慰儿子,“挖眼的时候喝了麻沸散,睡过去了,没感觉到疼,就是养伤的时候觉得眼睛痒痒,蚂蚁爬似的,又不敢动手挠,难受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吉祥忿忿道:“我一定要去江西剿匪,为父亲报仇!”
鹅姐夫忙道:“乖儿子,听话,莫要冲动,朝廷已经派了人去江西主持公道了,朝廷自会派兵剿匪,你可别单枪匹马的去,爹已经尝到了打仗的滋味,太残酷了,我们商队死的死,失踪的估计也死了,爹不想你有事,你就这里陪着爹。”
鹅姐夫还捂着眼睛装不舒服,“哎哟哟,眼睛怎么开始疼了?是不是连日下雨的缘故?吉祥啊,你去请个大夫给我瞧瞧。”
鹅姐夫是个慈父,为了稳住儿子,不惜装病撒娇。
吉祥去请了大夫,大夫给鹅姐夫看眼睛的时候,吉祥问如意娘,“如意知道这事吗?”
如意娘说道:“没告诉她,怕她在园子白白的担心难过,唉,瞒过这阵再说吧。”
吉祥说道:“如意今年二十四,明年二十五,按照张家的规矩,丫鬟到了二十五岁,或配小厮,或求了恩典出去,都要有个去处,如意娘,到时,我一起把你们母女都接出来吧。”
如意娘点点头,“是得出去了,没人配得上我的如意,我可舍不得我家如意胡乱嫁人。”
咳咳!吉祥轻咳了两声,把胸膛挺了挺,然后使劲给母亲鹅姐使眼色。
鹅姐会意,就牵着如意娘的手,到一旁说体己话去了,“如意的婚事自是不能草率——你对未来女婿有什么要求?”
如意娘说道:“人品好,长的好,脾气好,最重要的是如意看得上,若是我家如意看不上啊,管他什么人,我都不稀罕。”
吉祥一听,顿时放了心——这不就是照着我的样子说的么!
且说崔驸马等朝廷官员赶往江西时,从钱帚儿那里得到消息的宁王幕僚日夜兼程,抢先到了宁王府,向宁王禀告土匪是王府死士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费宏上了京城告上御状了!
宁王一听,晓得把儿子推向皇储、成为太子的事情是彻底黄了!
不如……
宁王狠狠将杯子一摔,说道:“盼儿子当太子、当皇帝是盼不上了,不如我自己当皇帝!正德皇帝这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王就要造他的反!”
正德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江西宁王杀了江西巡抚,宣布当今正德皇帝昏聩无能、不生皇储、国本动摇,他奉张太后懿旨,起兵监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气运尽知己死同穴,念成灰老妪归西天
宁王奉张太后懿旨,造正德皇帝的反?
宁王的起兵檄文里写正德皇帝荒淫无道有很多人相信,但是说张太后写了懿旨,要宁王去造自己亲生儿子的反,基本没有人相信,都觉得是宁王伪造了张太后的懿旨,想让自己起兵谋反听起来名正言顺而已。
可见宁王想当皇帝都想疯了,其疯癫神经,正德皇帝和宁王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圣人了。
看到抄录的宁王起兵檄文,张太后简直比窦娥还冤啊,在正德皇帝那里哭诉冤屈。
正德皇帝说道:“太后说檄文里的懿旨是假的,朕相信太后,此乃反贼的离间之计,可是——”
正德皇帝给了张太后一封密报,“除了太后懿旨,反贼还拿出了大舅写给反贼的书信,信上大赞反贼是千古罕见的贤王,觉得反贼的儿子适合当太子,信上的字迹是大舅的,就连大舅寿宁侯的印信也是真的。”
张太后扫了一眼密报,忙道:“哀家可以以性命作保,寿宁侯绝对不会和反贼来往,哀家的懿旨都可以伪造,寿宁侯的书信当然也可以伪造,求皇上明鉴!”
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真是假,官方都必须认为是假的!绝对不能给宁王任何师出有名的机会!
因为,如果亲舅舅的信是真的,那么,太后的懿旨就很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宁王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拿着寿宁侯的“亲笔信”,就伪造太后懿旨,说自己起兵是奉太后的命令。
正德皇帝日常也在发疯,但遇到正经事他一点都不疯,晓得其中厉害,现在大敌当前,不能自家先乱了阵脚,哪怕之前正德皇帝再不待见张家,此时也必须一致对外,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大舅舅的事情,得需大舅舅解决,明天大朝会,朕要宣布御驾亲征,剿灭反贼,到时候大舅舅要站出来,痛骂反贼伪造信件,他从未与反贼有过任何来往。”
张太后晓得皇帝在给自己亲弟弟一个划清界限的机会,连忙说道:“皇上明察秋毫,一眼就能辨忠奸,哀家立刻着手去办。”
这对母子相处,不像母子,更像君臣。
张太后命女官将伺候老祖宗的芙蓉姑娘召进宫里——其实应该直接把两个弟弟召进宫里商议明天大朝会的事情,可是,因大弟弟东府侯爷年轻时在宫廷不知收敛,酒后轻薄宫女,正德皇帝不待见两个舅舅。
所以,张太后以前有事都是宣老祖宗进宫商议,后来老祖宗身体不行了,就宣芙蓉进宫,基本不让弟弟们进宫。
因宁王起兵造反之事关系重大,是朝廷驿站一千里加急送来京城的,京城里,皇帝先知道,民间,甚至官场都还没有传开,芙蓉在颐园就更不知道了。
芙蓉听了张太后口谕,忙道:“奴婢这就回去告诉老祖宗,急召两个侯爷商议明日大朝会该如何说。”
张太后说道:“哀家的大弟弟秉性如何,哀家很清楚,他是个花花肠子、老鼠胆子,断然不敢接触藩王的,可是他这个糊涂人平日如何保管印信?哀家不知,或许被人偷盖或者伪造也未可知。”
“去查一查哀家大弟弟身边能够接触到印章、能模仿笔迹的师爷或者幕僚,或许是他们收受了宁王的贿赂,铤而走险,临摹大弟弟的笔迹,盖了印章也未可知。最近要对东西两府和颐园都严加管束,以防后院起火。”
“还有,此事切莫声张出去,即使明天大朝会皇上宣布御驾亲征,咱们张家也不要谈论国事,要牢牢记住,外戚只要不干政,就会一直享富贵荣华。”
芙蓉应下,赶回颐园,以老祖宗的名义紧急召集两个侯爷。
平日,这种烦心事是不敢惊动老祖宗的,可如今此事关系到张家荣辱,芙蓉不得不硬下心肠,一五一十告诉了老祖宗。
老祖宗听了,灰白的面容回光返照似的,突然红光满面!
芙蓉赶紧将准备好的救心丸喂给老祖宗,“莫要气,这节骨眼上生气可没有用,两个侯爷都在等老祖宗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