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这个姨妈比来禄还小一岁呢,就是辈分高,说道:“我听不少人说侯爷对你不满,埋怨你就晓得攀魏国公府的高枝,真的?”
来禄点点头,一脸的无辜,“周夫人和二小姐点名要红霞一家做陪房,红霞一家也都愿意跟着去南京,这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阻拦?就顺水推舟,把红霞全家身契都给了二小姐。”
“侯爷非要觉得我是故意攀魏国公府的高枝,我也没办法,已经这样了。当管家就是这样,顺了哥情失了婶意,两面都讨好是不可能的。”
其实来禄觉得侯爷怪罪他也好,免得把如意姑娘牵扯进去,再说这也能掩盖真相,保护外甥女红霞的名誉,他还打算将来给红霞说个好婆家呢,这么好的姑娘,可别被这个老东西带累坏了。
王嬷嬷说道:“此乃天赐良机,你借这个缘故干脆请辞吧,老祖宗那边我来说,最好是能够像来寿家的一样,一分赎身银子都不要,把你们全家都放出去。”
“这么快?”别说如意了,就连来禄都有点懵,“在这个收秋租的节骨眼上?来春还在江南给二小姐采买田地房产呢?”
王嬷嬷很是感叹的说道:“其实人在一个位置久了,总觉得这个位置离了你就是不行,就会出错。其实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接替者。管它什么位置,离了谁都一样转。”
“就像我去年的时候……一直放心不下,顶着一双快瞎了的眼睛死撑着,金针拨瘴之后休养身子,一直惦记着如意能不能把紫云轩撑起来,总是担心这个那个的,其实瞎操心,那些事别人也能做好。”
“你把收秋租的事情交出去,后来的大管家刚刚上位,是不是刚好有个表现的机会?人家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至于来春,你把事情交给后来的大管家也需要时间,一两个月后来春就带着房契地契回来交差,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一起离了府。”
王嬷嬷口才了得,一步步说动了还犹豫不决、舍不得大管家宝座的来禄,“你想想,那个时候,腊梅快要生了吧?肚子的孙辈一出生就是自由的平民,不是家生子,不是奴儿。倘若培养出家学渊源来,三代之后,就可以考科举当官了。”
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后辈的前途更能打动一个老头子呢?古有孟母三迁,今有来禄脱籍。
来禄听的双目放光,热血沸腾,拍案而起,说道:“姨妈高瞻远瞩,是我目光短浅了,我不干了!还请姨妈帮我跟老祖宗说一说请辞的事情,我担心直接跟侯爷说,侯爷会为难我。万一把来春单独留下来,腊梅肚子里的孩子还得管我叫爹。”
当初,大管家来福夫妻离开东府,就是把女儿腊梅留在府里当“人质”,被迫嫁给了来禄。
如今来禄要走了,如果侯爷不放心他,八成会把来春留在府里。
王嬷嬷说道:“若不是为了腊梅和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名正言顺,我也懒得管你家的事情。少不得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老祖宗那里说情。老祖宗发了话,侯爷是不敢不从的。”
王嬷嬷把腊梅带到颐园,叮嘱外甥女,“把肚子挺起来,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孕妇。”
衰老的人都是渴望新生命。
果然,听说王嬷嬷把腊梅带进园子里给自己请安,原本精神不济、早就不见外客的老祖宗有了兴趣,要腊梅进来,还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肚皮,“哎哟,这肚皮尖尖的,跟夏氏一样,八成也是个男胎。”
大少奶奶夏氏也在怀孕中,月份比腊梅大一两个月。
腊梅笑道:“承蒙老祖宗吉言。”
老祖宗说道:“你快坐着歇一歇,从东府走到松鹤堂,怪远的——王善家的,你也不心疼外甥女,就让她这么走着?等回去的时候,把我的轿子抬出来给她坐。”
“不用。”腊梅说道:“大夫说我怀相稳固,没事就多走走,将来孩子下生的快。如今我已经三十一了,等生孩子的时候就三十二岁,又是头一胎,怕不好生。”
老祖宗掐指一算,“哎哟,确实都这个年龄了,单看容貌身段,还以为你只有二十来岁、年轻力壮的呢。年过三十生孩子确实要小心些。”
“谁说不是呢。”王嬷嬷立刻接上老祖宗的话头,“外甥女这个年岁不好生养,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来禄整天忙的不着家,现在又——”
王嬷嬷欲言又止,老祖宗听出来了,忙问:“怎么了?来禄出什么事了?”
老祖宗马上想到一个最有可能的问题,就跟腊梅说道:“来禄若是在外头乱来,你不要伤心难过,我来说他!这么个年轻漂亮的美娇娘在家里都不知道珍惜,你还怀着孕呢!”
老祖宗这是被大儿子历年做下来的丑事给气坏了,只要是个男人犯错,就觉得应该是为了女色的缘故。
王嬷嬷忙道:“老祖宗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来禄没有这个贼心,他一把年纪还能得个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赐,怎么敢对我家腊梅不好。实则是——唉。”
老祖宗说道:“王善家的,你今天怎么了?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
倒是一旁的芙蓉猜出来了,说道:“老祖宗,您别怪她,主子的嫌了来禄,当奴儿的如何好在背后说主子的不是。”
老祖宗冷了脸,“我看这周氏又好去佛堂拣佛豆了。”
老祖宗以为是大儿媳妇又犯了糊涂。
王嬷嬷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忙道:“可不敢冤枉了侯夫人,实则是侯爷嫌了来禄,说他把外甥女红霞一家人都给了二小姐当陪房,是想借着外甥女一家,攀上魏国公府的高枝。”
又是大儿子在搞事!老祖宗气得用御赐的拐杖杵了杵地面,问芙蓉:“果真如此?”
芙蓉心想,这事最先波及的其实是丫鬟如意,但不知怎么着,转到了来禄这里,说侯爷嫌了来禄攀高枝,还说的有鼻有眼的。
其实芙蓉也不太确定,但王嬷嬷都带着腊梅来老祖宗这里“告御状”了,那肯定就是真的呀。
于是,芙蓉就点点头,“最近……确实听说过这些不好的传闻。”
老祖宗最信任芙蓉,芙蓉这样说,老祖宗就真的以为如此,说道:“二姑娘远嫁南京,身边需要得力的陪房和陪嫁丫鬟,红霞和她的家人正合适,来禄这样安排没错,什么攀不攀的,低头娶媳妇,抬头嫁闺女,他一个侯爵,有国公爷当女婿,难道说咱们张家也是高攀?这个糊涂东西!”
把门当户对说成高攀,这不就是自我贬低吗?
王嬷嬷说道:“侯爷嫌了来禄,来禄这个大管家的差事干不下去,再说他这个年纪,也渐渐干不动了,腊梅又在高龄身怀六甲,着实危险,他得顾着家里,照顾腊梅,就托了我,向老祖宗请辞,看在他多年伺候张家、还有腹中胎儿的情分上,放他一家子出去安身立命吧。”
腊梅也挺着尖尖的肚子,起身弯腰求老祖宗,“我这个年纪生产,着实有些害怕。来禄这个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话,也不知还能陪我和孩子几年,想着人生苦短,就萌生了退意,还望老祖宗成全。”
老祖宗看着腊梅的肚子,连忙跟芙蓉说道:“还不快去把腊梅扶起来。”
芙蓉过去扶着腊梅坐下,“你别这样,老祖宗心疼你。”
在不知情人们看来,腊梅红颜配白发,无疑是委屈的,保不齐啥时候又当了寡妇,如今她有了身孕,算是下半辈子有靠了,倘若来禄忙于差事,没有照顾好腊梅和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腊梅一生就太可怜了!
老祖宗也想到这里,动了恻隐之心,再说侯爷这个当家人和大管家来禄有矛盾,主仆不和,这个家就要乱套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换了来禄,让他好好陪家里人。
老祖宗长叹一声,“你们全家都是张家最忠诚的家奴,伺候张家几十年。如今你家确实有难处,再这样下去,对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唉,夏氏的月份跟你差不多,她还比你年轻,又是二胎,我也是日夜操心,你这个年龄就更不用说了,得安心养胎。”
“我做主,放你一家三口出去吧,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齐心协力把日子过起来,你们过得好,我知道了也欣慰。”
王嬷嬷连忙道谢,声音还带着哭腔,接下来的话皆是真心,“我所担心的,无非就是腊梅,所以厚着脸皮来求老祖宗,老祖宗真是大慈大悲,有求必应。老祖宗放心,腊梅一家三口虽出了府,我还陪着老祖宗,咱们相伴多年,早就离不开了。”
定了此事,老祖宗要看门小厮把来禄叫来,问他谁当新的大管家合适。
如今,老祖宗对东府侯爷,侯夫人都失望至极,根本不屑问这对糊涂夫妻的意见,直接定人。
来禄按照王嬷嬷的意思说道:“如今东府有能力统筹全府各项事宜的人,唯有管着车马的潘达,还有管着钱库的来钱。大房的夏收能力是有,但是他太过年轻,资历尚浅,且他还要管着宝庆店这个钱袋子,再过个十年,等他历练出来了,年轻一辈的家奴,他是个尖儿。”
王嬷嬷从来不忘记提携大房。
老祖宗笑道:“我是活不到这个岁数了,将来的事情,留给后辈们吧。”
老祖宗最终毫无悬念的选择了潘达。因为潘婆子在颐园上夜上当差,这五年来兢兢业业的,在老祖宗跟前混得脸熟,而来钱的媳妇在东府当差,老祖宗肯定会选自己熟悉的人。
这也是王嬷嬷的意思——潘达夫妻都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她的人就是大房的人,侯府必将属于大房,将来再把魏紫的丈夫夏收捧上去也容易。
就这样,老祖宗定了潘达接替来禄,侯爷侯夫人屁不敢放,没有任何异议。
不过,因来春还没有回来,又是收秋租的关键时节,老祖宗要来禄带着潘达办事,教潘达当大管家。
这一下来禄也过上了王嬷嬷这种一壶茶坐半天、偶尔指点一下继任者,下午就回家照看孕妇的闲适生活。
过了重阳节之后,天气就冷起来了,到了十月,下起入冬的第一场雪时,来春终于回来了!
他把在江南采买的田契和房契都交给了周夫人,上了嫁妆单子,然后,和父亲来禄,母亲腊梅,一起去松鹤堂给老祖宗磕了头,告别主人,拿着一家子的身契出府,脱籍成了平民。
冬月的时候,大少奶奶夏氏又生下一子,取名张昊 ,这下长房有了张瑶,张昊两个嫡孙,地位越发稳固。
腊月的时候,腊梅也生下一子,来禄老来得“子”,笑的合不拢嘴,来春得了“弟弟”,也是高兴的不行,大摆满月酒,到处送请帖,请亲朋好友给弟弟送粥米庆祝。
老祖宗也接到了请帖,听说腊梅母子平安,她很是欣慰,要芙蓉拿着请帖代她去喝满月酒。
满月酒是如意娘掌勺,大家吃的很顺口,席间,来禄兴奋的宣布他小儿子取名为来恩,是为了感谢老祖宗放他全家出府的恩德。
芙蓉喝了满月酒回到松鹤堂,跟老祖宗说了新生儿的名字就叫做“恩哥儿”,还有名字的来由。
老祖宗越发高兴,“来恩,好名字。大老爷说他只晓得攀高枝,看走眼了吧,来禄多么忠心耿耿啊,连儿子的名字都记得感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围茶炉众人说八卦,风雪夜竹马暖人心
来禄家的厨房里,满月宴已经散了,如意,胭脂红霞还有鹅姐都在帮如意娘收拾做大席的家伙事。
冬天天冷,滴水成冰,如意娘在冬天很少接活,但腊梅的儿子做满月嘛,且是王嬷嬷亲自来请,且说请帖只给了东西两府的熟人,没有外客,大家熟人热热闹闹的聚一聚,也就摆个十来桌,如意娘就答应了。
当然,如意娘爽快的答应,也是因王嬷嬷在她忙的时候放了如意几天假,让如意回家给她帮忙的缘故,只要能和女儿在一起,如意娘干啥都愿意。
胭脂红霞是来随礼吃席的,吃完席也去了厨房,帮忙收拾。
人多干活快,锅碗瓢盆很快装满了一车,如意娘把众人擦的锃亮的十几把刀具一一收在皮匣子里,九指和长生帮忙抬上了车,父子两个先把家伙事运回四泉巷,然后再把车赶过来接这些女人回去。
终于闲下来了,如意煮了一壶酽酽的普洱茶,加了金桔甜卤,香香甜甜的,众妇人围坐在茶炉嗑着如意娘用细沙和粗盐刚炒出来的松子聊天。如意娘的松子炒的好,炒到个个开口好剥,而且还不糊。
满月酒,新生儿来恩当然是主角,如意赞这个名字取的好,”……这要是考科举当官,名字可重要了,咱们不扯别人,就说张家的亲戚,王延林的大伯子朱希周,当年会试的时候,是一百零七名,排名在一百名之后,位置靠后。“
”结果,殿试的时候,先帝看他的名字叫做朱希周,朱是咱们大明的国姓,周朝有将近八百年的寿命,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我大明寿命堪比周朝,名字真是大吉大利,先帝就御笔亲提,把朱希周钦点为殿试第一名状元。可见名字多么重要,取个好名字,就能从一百零七跃升到第一名。”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取了个好名字,改变了命运。
如意娘与有荣焉,说道:“我家如意知道的真多!晓得这些见闻,这王小姐现在嫁到了朱家,过的如何?”
朱希周的事情如意当然是听王延林说的,“王小姐嫁给了朱希周的弟弟朱希召,朱希召喜欢去各地抄录宋元两代状元的墓碑,王小姐就跟着夫婿游山玩水,画画写诗。朱希召编写两本书,叫做《宋历状元录》和《元朝历科状元姓名》,王小姐还给我寄了两本,有朱希召的签名。”
“目前两人都不在苏州,朱状元给亲弟弟谋了个差事,在贵州都指挥司当都事,两口子都远去了贵州,他们刚去,贵州那个地方离京城可远了,一封信要三个月呢,我算了日子,要等正月开了春,王小姐给我写的信才能到,到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在贵州过的如何。”
红霞说道:“二小姐即将远嫁的南京已经是我所听说大明最远的地方了,一封信一个月可到,而贵州尚需三个月,可想而知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啊!是南京路途的三倍。”
众人聊天的时候,胭脂一直默默的剥松子,她把剥出来的松子仁搓掉红衣,细细的吹散,再把白胖油润的松子仁搁在小碟里,分给众人取食,这才插上一句话,说道:
“王小姐去过了好多地方啊,见识多广,也不知她在遥远的贵州能够有多少新鲜的见闻,到时候如意再说给咱们听。”
围炉而坐的鹅姐所关注的事情和这群姑娘们不一样,鹅姐问如意:“这个到处抄墓碑的朱姑爷当的贵州都指挥司都事是几品官?”
如意说道:“是正七品的文官。”
鹅姐说道:“正七品?这不就和我家吉祥一样嘛,都是七品官。”
如意娘笑道:“哟哟哟,瞧瞧这得意轻狂样,就像吃了蜜蜂屎似的,这里谁不知你儿子当了七品官。”
其实明代重文轻武,同样都是正七品,文官地位要比武官高,不过,大家也是围炉闲话,说着玩的,从来恩的好名字说起,就扯到了吉祥的官衔。
鹅姐笑着捏了捏如意娘的嘴,“到底谁吃了蜜蜂屎?刚才是谁说我家如意知道的真多?自家孩子争气,当娘的夸一夸怎么了?”
红霞哈哈笑道:“两位都别争了,都吃了蜜蜂屎,得意着呢——我跟你们说个新闻……”
红霞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就说道:“我听我弟弟红豆说,我表哥来春八成在江南私定终身,金屋藏娇了。”
什么中状元升官发财,都比不上男女的八卦吸引人,瞬间,众人的目光都盯在红霞身上。
因红豆等几个会武功的小厮是跟着来春下江南的,所以晓得来春干了些什么,说来春在江南采买完田地和房产之后,没有立刻回京,而是南京秦淮河畔租了一个大宅院,住了半个月,而红豆他们这些只住在客栈。
这半个月,来春偶尔才见红豆等一面,每一次来春身上都有女人才有的胭脂香粉的味道。
并且,来春拒绝红豆他们跟着回大宅院,说不方便。
有一回,红豆好奇,就跟踪来春回去,蹲守半天,外头有货郎挑着担子叫卖,一个穿着红的美娇娘从院里出来,买了一些针头线脑回去了。
“……这一切都是我弟弟亲眼所见,来春表哥在院里藏了人。”红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