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说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现在保住自己要紧——你的事情,芙蓉姐姐已经有所觉察了,她要我以后也小心一些,她应该是站我们这边的。”
红霞说道:“芙蓉姐姐是老祖宗的人,侯爷如此胡作非为,有损张家名声,也寒了下人的心。若是以前,芙蓉姐姐知道,老祖宗就知道了。但现在老祖宗这个样子,芙蓉姐姐八成会隐瞒侯爷欺负我的事情,免得老祖宗气急,又晕过去。所以,侯爷对我犯下的恶行,不会有任何惩罚……”
红霞看着夕阳下漫天的红霞,喃喃道:“我是不会服这个结果的,我童红霞对天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要这个老色鬼付出代价!”
当时,如意还以为红霞只是愤怒之下说说而已,
但是,二十五年之后,如意才明白,红霞那天的誓言,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做到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东府侯爷在卧云馆走水之后连夜去了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欲求不满的侯爷在钱帚儿这里得到了满足。
这是草包侯爷一贯的做法,出了事,自有人给他擦屁股,就像那年他居然在宫里酒后调戏宫女,差点犯下杀头大罪,后来死的却是太监何鼎,他一根头发都没有掉。
当然,也不能说一点事没有,从此以后,先帝就不再赐宴,对两个小舅子淡淡的,他和弟弟也都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在宫里放肆。
如今,不过是想得到了一个丫鬟,还是家生子,侯爷觉得即使红霞告诉了她姨爹来禄,来禄是伺候府里多年,他应该会高高兴兴的劝外甥女识抬举,欢天喜地当姨娘、讨好他这个侯爷才对。
于是,侯爷一边在外室这边享受温柔乡,一边幻想着卧云馆风波平息之后,来禄会乖乖把外甥女红霞送到他的床榻。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如侯爷的心愿,并且,正好相反,红霞一家子都成了张言华的陪房,并且连身契都给了张言华,侯爷想要以红霞家人威胁都做不到了!
侯爷是从三儿子张宗翔这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自从张宗翔被迫替“舅舅”白杏还债、从父亲这里搞到钱之后,张宗翔就和钱帚儿熟悉了,时常来往,府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告诉钱帚儿,就像钱帚儿的眼线似的。
当然,在说红霞一家当陪房的事情时,张宗翔并不晓得自己的禽兽父亲垂涎红霞的事情,只是当做普通的家常讲给父亲和父亲的外室姨娘听。
侯爷听了,方知煮熟的鸭子飞了,憋了一肚子火,只是当着儿子和外室的面,不好发作而已,说道:“陪房的事情也太快了吧,都没有跟我商量就定了人选。”
张宗翔心想:父亲您又不在家里,怎么跟您商量?
不过,张宗翔嘴上顺着父亲说道:“就是,父亲还没点头呢。这事就是太快了,据说是颐园的如意姑娘促成的,她跟红霞关系好,估摸是红霞一家看上了魏国公府这个百年勋贵家族,想过去攀高枝吧。”
“江南那地方富庶,魏国公府世世代代都镇守南京,有国公府当靠山,红霞一家赚钱发财都比京城容易。”
一旁钱帚儿听到如意的名字,眉毛动了动,笑道:“一个丫鬟能促成什么呢?再说颐园的丫鬟如何插手东府的事情?八成以讹传讹吧,我瞧着,应该是大管家来禄想要提拔他亲戚,把外甥女红霞塞进陪嫁丫鬟行列里,将来无论京城还是南京,两头都赚,这个来禄也太精明了吧。”
一听这话,张宗翔赶紧见风使舵,说道:“对对对,钱姨娘说的对,应该是来禄做的,不好听人闲话说他要外甥女一家人去攀魏国公府的高枝,就把如意姑娘推出来做幌子,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侯爷冷哼一声,“这个来禄,才当了五年大管家,就想着攀高枝去,殊不知我能把他推向大管家的位置,就能把他摘下来!”
钱帚儿忙过去安抚侯爷,“侯爷不要气坏了身子,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生气,不值得,我给您唱个曲儿——请三少爷吹箫,吹奏一曲《沉醉东风》吧。”
张宗翔没有生母和忠仆替他捞私房钱,靠着官中份例度日实在过的太紧巴了,自打去年从父亲这里得了一千两银子替白杏还债之后,就开了窍!要发财,还得指望亲爹呀!
于是,张宗翔平日像个哈巴狗似的讨好父亲,得了不少好处,目前有一处宅院,还有一处商铺收租,虽然远不如两个嫡出的哥哥,但手头宽裕了不少啊。
张宗翔吹奏萧管,钱帚儿唱了一首应景的《沉醉东风.重九》:“……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唱到“送酒”二字时,钱帚儿端着一杯酒,送到侯爷唇边,侯爷大悦,就着美人的手喝下。
张宗翔识趣,就拿着萧管退下,还贴心的替父亲和姨娘关好门。
这一天,张家家庙怀恩观的道士五戒来送重阳节的菊花酒和一些符篆等物。
钱帚儿给他一包银子,“你拿去,到了重阳节这日给我父亲做一场法事,我每到节日就忙得很,不得空上坟烧纸。”
五戒收了银子,里头侯爷听说五戒来了,就要五戒进去说话。
不一会,五戒出来了,钱帚儿问:“侯爷跟你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都不让我听。”
五戒有些尴尬,说道:“侯爷说……他……嗯,晚上总是起夜,要我给他弄点丹药吃试试。”
起夜就是个说法,实则是侯爷老了,在床上力不从心,失了男人的威风,需要借助药物了。
怀恩观的张道长炼制的还阳丹颇有些名气,卖丹药比卖符篆、做法事赚钱多了。
钱帚儿笑道:“原来是这个呀,难怪不让我听见,怕丢了面子。你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养生的东西,吃不死也吃不好,搞点真家伙掺进进去,药性要猛一点,侯爷吃了有效,才会继续找你买。”
五戒听了,耳朵尖都红了,“你——你矜持一点。”
“矜持的人是当不了老板的。”钱帚儿说道:“好吧,那我跟你说件正经事。就是侯爷因红霞一家人成了东府二小姐的陪房,而记恨上了如意。幸亏我为如意说了几句话,把这恨转到了大管家来禄头上。不过,你得提醒如意提防着点,侯爷这个人心胸狭窄。”
五戒说道:“好,我这几天会跟着师傅进颐园送符篆,做一场法事,到时候我就转告给如意。”
钱帚儿问道:“为何要做法事?以前重阳节只是送符篆而已。”
五戒说道:“据说是老祖宗做噩梦,做场法事驱驱邪。地方正好也在承恩阁,如意就住在那里。”
其实就是老祖宗那晚做的张家被抄家、承恩阁米芾的画作被一群朝廷官兵抢走的噩梦。
为此,老祖宗还命沧州老家张家老族长夫妻扩建张家祖坟附近的祭屋、扩充祭田。
之后,老祖宗依然不安、多梦,来寿家的就撺掇着老祖宗,说园子里都是女人,阴气重,做一场法事就好了。
做法事的地点定在承恩阁,一来老祖宗梦到这里的画被抢,二来这里传闻中是石家女眷们自缢的地方,闹鬼。
开坛做法的头两天,五戒陆续把做法需要的东西送过来,什么符纸、朱砂、祭台、幔帐、道袍、各种乐器等等,足足装了五车东西。
除此之外,还要在承恩阁前头的空地上用竹板等扎棚,搭建出一个祭台。
五戒看着工匠们搭棚,如意过来送了些吃食,“看这个隆重的架势,怎么就跟唱戏似的。”
五戒吃着重阳糕,说道:“其实做法和唱戏差不多,又唱又跳的,还有乐器伴奏,时而喷火、时而舞剑,都是演给客人们看嘛,客人们花钱买个安慰。”
五戒把道士当成一门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在去年年底都投给了杨数当本钱,出海做买卖。
现在四泉巷的小伙伴们都有钱了。
如意说道:“你们喷火的时候小心点,承恩阁是个木楼,山上都是松林,秋天天干物燥,最容易着火。”
“我师父心里有数。”五戒问道:“最近侯爷为难过你吗?钱帚儿说要你小心一点。”
如意说道:“没什么事,估摸侯爷也瞧不上为难我这种小人物——倒是你,离钱帚儿远一点,她这个人不可信。”
五戒嗯了一声,说道:“她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一个姑娘家,没有亲人,不得不依附于侯爷,才能把店开起来。山东菜馆虽然赚钱,但侯爷才是背后的大股东,每年利润的大头都是他拿了去,钱帚儿不过是跟着喝口汤。”
只要说到钱帚儿,如意和五戒就能把天给聊死,只是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非要争论出个胜负,两人只能搁置争议,各持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两人相对无言,幸好胭脂听说五戒来了,就从梅园过来跟旧时好友说话,顺便把她亲手给九指和长生做的一套冬衣拿来,托付五戒捎回家。
胭脂的到来缓解了两人的矛盾。
五戒拿起桃木剑,耍了一趟驱邪的剑法给胭脂如意看,还表演了把木剑变成一把火剑,点燃符纸,上蹿下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如意笑道:“你的剑法和吉祥比起来如何?”
五戒说道:“我这个是花架子,打的好看,驱魔降妖可以,打活人不行——胭脂,你怎么不笑了?心情不好?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有如意在,没人欺负我。”胭脂低着头说道:“红霞当了二小姐的陪嫁丫鬟,明年开春就要去南京了,没想到姐妹一场,最后还是各走各的路。故,有些伤感。”
五戒放下桃木剑,说道:“俗话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无不散之宴席。绵延千里的宴席都有散的时候,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呢?以前我还以为我们这些四泉巷的孩子们会一起长大呢,结果,我半路出家当了小道士,和你们分开了。”
“不过呢,你也别太悲伤。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将来你们未必没有机会再聚,就像我,虽然成了出家人,一年也能和你们见上几次,大家都不在四泉巷了,但彼此互相照应着,这样也挺好,不一定非得身在一处嘛。”
如意也安慰道:“五戒说的有道理。南京虽在千里之外,一封信一个月也能到嘛,便宜的,两个月也能到,纸短情长,路途遥远也无法阻隔。”
五戒和如意你一言我一语,开解胭脂的心。
次日,正是八月二十五,放月钱的日子。
要去东府了,如意如临大敌,带着秋葵、潘婆子、幸婆子、幸丑一众丫鬟婆子小厮都齐全了,去东府领月钱。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枕边风管家背黑锅,借东风巧施苦肉计
自从二小姐张言华搬出园子,回东府执掌中馈之后,梅园的月钱也归紫云轩发放,故,紫云轩要比以前多支一些银子——但也用不着四个人过来帮忙拿钱吧!
张言华看出了如意的顾虑:就是防着自己那个作孽的亲爹。
张言华跟一旁管账的红霞说道:“把领月钱的帖子对一下账,准了吧,让如意早点去钱库领钱。”
是的,只休息一天之后,红霞就坚持要回到二小姐张言华身边帮忙理事,她说道:“我不想在家里装病躲着,一躲就是半年,没病也要躲出病来。再说如今我们全家都过了明路,是二小姐的人了,二小姐此时又需要我这个臂膀,我就回议事厅帮她。”
“我不会再害怕了。”红霞天真的目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那种人,越是躲,他就越以为我是可以被掌控的,我偏不躲!我就要大大方方在二小姐身边办事!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子,凭什么东躲西藏的!”
见红霞宁可冒险都要帮助自己理家,张言华很是感动,她也实在缺能干的人手,就答应让红霞回来,发誓一定将她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红霞拿着如意起的帖子,噼里啪啦打算盘核对无误,就写了个准字,再把帖子抄录进台账里头,将帖子和对牌给了如意,“去吧。”
如意去账房、钱库走完领钱的流程,把银子和钱分别交给跟着的四个人拿着,去议事厅还了对牌,回到了紫云轩放月钱。
无事发生,虚惊一场。如意松了一口气,心想难道侯爷真的会因为钱帚儿吹了个枕头风,只需一句话就把恨转到来禄身上去,以为是来禄攀魏国公府高枝的缘故?
好像有可能,众所周知,东府侯爷不太聪明,是个草包侯爷。
但,也不能让来禄替我背这个黑锅吧——会不会影响到腊梅姐姐呢?
于是,如意就找王嬷嬷——来禄的老婆是腊梅,两人毕竟是夫妻,夫妻一体,来禄若被侯爷整治,腊梅也会殃及池鱼嘛。
腊梅是王嬷嬷的外甥女,王嬷嬷可能不理会来禄的前途,但腊梅还是要保护的。
紫云轩,放完各个房头的月钱之后,如意跟王嬷嬷说道:“我这回去东府领月钱,无意中听说一个传闻,据说来禄要总账房把红霞一家身契给了二小姐,让她家成为二小姐的陪房嫁去南京,是为了攀魏国公府的高枝,侯爷为此不高兴呢,觉得来禄不忠。”
谁知,王嬷嬷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很有兴趣,说道:“果真如此?侯爷既然觉得来禄不忠,就把他换下来嘛,另挑好的当东府大管家。腊梅三十一岁,这个年纪生养孩子本来就费劲,号出喜脉之后,一直在家里养胎,早就不管府里的事情了。”
“来禄五十八,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大管家这个位置不好坐,整天应酬,勾心斗角的,顾不上家里。继子来春又下了江南,不晓得何时回来。腊梅在家没人照顾——丫鬟照水没生过孩子,没有经验,遇事就慌,我正发愁呢,这下瞌睡遇到枕头了,既然侯爷不满来禄,那就要来禄主动请辞,告老荣养吧,大家彼此都留些体面。”
如意一听,一下子懵了:怎么回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王嬷嬷您用老祖宗这边的关系保住来禄的位置,免得侯爷发疯为难大管家。
怎么王嬷嬷比侯爷还着急换掉来禄?
而且,来禄快要第二次当爹了,王嬷嬷那句“含饴弄孙”是啥意思?
搞错辈分啊喂!
到底怎么回事?
变化来的太快,如意这么聪明的人都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王嬷嬷就戴上眼镜,风风火火的去找来禄商量请辞的事情。
倒是外头潘婆子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起了念头,连忙追上王嬷嬷,“您慢点走,我扶着您……”
这时如意回过神来了:潘婆子是为她丈夫潘达盯上了大管家的位置吧……潘婆子的消息向来都很灵敏啊,看来侯爷真的在外头抱怨过来禄攀高枝!想换掉他!
原来钱帚儿一句话真的能够左右侯爷的想法,还真是草包侯爷!
从八月开始到十月都是府里事情的最多的时候,因为田庄每年春秋两季的出息是东府最大的来源,尤其是秋租,直接决定明年东府的日子好不好过。
身为大管家,来禄要盯着手下去各地田庄收租的管事们,无论是粮食还是银钱,都要盯着入库和入账,容不得半点差错,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喘口气,连茶碗都来不及端上,外头说他姨妈来了。
来禄叹道:“唉,今年没有来春帮我,他下江南去了,我忙的上吊都没空,姨妈来找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