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泉巷飞出芝麻官,谢恩人布衣归里巷
昔日张家看门小厮当了官的事情立刻传遍了东西两府。
四泉巷,鹅姐的家几乎被踏平了门槛,都是来恭贺吉祥当了七品武官的事情,还问鹅姐什么时候大摆升官宴,他们一定来随礼吃席云云。
鹅姐和鹅姐夫是赚了一万两银子都不声张的狠人,闷声发大财,如今儿子当了官,越发谨慎了,不敢太招摇,很谦虚的说道:
“当了个七品芝麻官而已,不打算大张旗鼓的摆酒席,免得孩子得了意,心飘起来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忘记了精忠报国的本分。来,喝茶,吃些点心,这都是如意娘的手艺,很好吃的。”
东府那边赵铁柱家里,听说鹅姐家里不摆酒席、不大肆庆祝,心想人家当了总旗都不摆酒,我家一个小旗摆什么?于是他们家也不摆了,就请恭贺的人们喝杯茶,吃些点心就散了。
老祖宗听说了这两家的表现,很是佩服,私底下跟来寿家的说道:“虽说都是家奴,但见识一点都不短,还能沉住气,难怪能够养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来。”
“我六个孙子,大孙子是靠恩荫和夏皇后的关系赐的三品官,二孙子也是靠恩荫得的国子监监生,其余四个目前都还是白身,同样十六七岁的年龄,人家吉祥赵铁柱靠着自己的本事,就已经是官身了。”
来寿家的很羡慕,她孙子官哥儿虽然出生之后就脱了奴籍,但是若要参加科举考试,走文官这条路的话,需要三代之内都不是奴籍,所以官哥儿的身份是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的,需要三代人才能“洗白”——也就是说官哥儿的重孙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走文官这条路。
家里读书的氛围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多年的积累,就像张家,以前是沧州百年的书香门第,靠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才能偶尔出那么几个高中的佼佼者,绝大部分族人一辈子都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照样得读一辈子书,传承都不能丢。
因为,一个家族每一代人只需有一个幸运儿当了官,就能拉拔、庇护着整个家族继续向上,保证家族的门第,不会走向衰落。
一旦不读书,断了传承,家族无人做官,丰厚的族产就成了大肥肉,外人都想来咬一口,家族就很快败亡了。
所以,张家虽然现在变成了外戚,但是张家族学一直没有丢下,依然免费对张家子弟们敞开大门。
来寿家的反正有钱,打算用三代人读书来走科举仕途,未来成为书香门第。
武官对身份的要求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只要立下大功,出身并不重要。
一瞬间,来寿家的对家族成为书香门第的信念有了摇摆:要当官,不必非要走科举,武官也是一条路……
来寿家的抽了空,亲自拿着贺礼去四泉巷鹅姐家里,想着为孙子寻一寻其他的门路。
紫云轩,如意当然也得知了吉祥当官的消息,很为他高兴,这些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有了收获,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流。
别人都说吉祥幸运,跟对了人,步步高升。但是如意明白,吉祥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别人的嘲笑。
一整天,如意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比她升了一等大丫鬟时还高兴。
次日,如意一大早来到紫云轩当差,推开值房的门,就看见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还在屋里打八段锦呢!
不是王嬷嬷是谁?
“王嬷嬷!您回来了!”
如意围着王嬷嬷团团转,仔细打量。
王嬷嬷最大的变化是戴上了一副金丝西洋老花镜。
金针拨瘴之术,其实就是把眼睛里的一块浑浊的晶体剥离,眼睛少了一块晶体,虽然不会再有“瘴气”遮蔽视线,但是会形成远视眼,也就是远方的东西看的看清楚,但是距离越近,就越看不清。
如此,就需要在眼睛外头补上这块被剥离的晶体——这就是老花镜,需要佩戴一辈子。
但,这总比瞎了眼睛强啊!
故,王嬷嬷的鼻梁上压着两片玻璃镜不舒服,时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架,但精神看起来非常好,身体也似乎胖了些。
尤其是戴上金边老花镜之后,从透明镜片里折射出来的光线,使得王嬷嬷的眼神都有种锐利之感,一看就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不怒自威。
如意赞道:“嬷嬷的精气神比以前更盛了!”
年纪大的人觉少,王嬷嬷起得早,这会子已经把两趟八段锦都打完了,鼻尖微微出汗,如意赶紧递上热帕子、热茶等等,殷勤伺候。
王嬷嬷喝着茶休息,“这六个月来,你把紫云轩各项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让我能安心休养,你辛苦了。”
其实如意这六个月来劳心劳力,累得很,但嘴上还是说道:“不辛苦,应该做的,要不嬷嬷升我当一等作甚?有月钱、还有赏钱拿,有时候纵然辛苦,也值了。”
王嬷嬷说道:“我既然回来了,就放你三天假,权当奖励吧。听说鹅姐的儿子吉祥当官了,也是你的邻居,你回去一起热闹热闹。”
是鹅姐从中牵线搭桥,介绍了曹鼎夫妻和长房的夏收魏紫认识,夏收因而得到了宝庆店掌柜的位置,王嬷嬷一直记得,这一回也派人送了一份贺礼到了鹅姐家里,恭贺吉祥高升。
王嬷嬷放了如意三天假,也是向鹅姐示好的意思,鹅姐平日待如意就像亲生女儿似的。
“多谢嬷嬷!”如意当即就往家里赶——她此时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四泉巷,抱着如意娘狠狠的撒娇。
王嬷嬷笑道:“你不回承恩阁拿些行李了?”
如意说道:“不拿了,家里都有!”
王嬷嬷问道:“不给你娘捎点好东西回去?”
如意说道:“我就是我娘最大的好东西了。”
才三天团圆时间,如意一刻都不想浪费,直接回家。
与此同时,豹子营,气氛也是一片欢腾,张永张公公平定安化王之乱,还铲除了刘瑾乱党,连立两项大功,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公公的两个兄弟还因此而封了伯爵,泰安伯和安定伯,一个太监的家族居然一门两伯,张家一下子荣耀至极。
张公公没有忘记豹子营的功劳,将人数一分二,也放了三天假,轮流休息三天。
还把皇帝赏赐的银钱彩帛等等分给了豹子营,又因在打安化王的时候,吉祥那句“不会叛军已经被平定了吧”,最后白日梦成真,远征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张公公觉得吉祥是一员福将,就把赏赐的斗牛服送给了吉祥。
张公公说道:“锦衣岂能夜行?你小子穿着斗牛服就算是衣锦还乡了,让你父母也乐一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当了官也不能仗势欺人,莫要学那些轻狂之人得志便猖狂,否则,就是刘瑾的下场。”
这一回跟着张公公去宁夏平乱,吉祥亲眼见到张公公肃清军纪,将欺压百姓的军人斩首示众,毫不手软,晓得跟着张公公混,绝不可以触碰其底线,再说吉祥也不是轻狂的人,便说道:“属下谨记公公教诲。”
回到营地,吉祥和赵铁柱收拾东西回家,赵铁柱见他把斗牛服装进包袱里,就问道:“你怎么不穿在身上?衣锦还乡?”
吉祥说道:“我要是穿着这一身回家,被四泉巷所有人看见了,我娘会罚我跪搓衣板的,带回去关上门,给家人瞧一瞧就行了。”
鹅姐连赚了一万两银子都不准他说出去,她不喜欢招摇,这件斗牛服是大红妆花缎的衣料,胸口缝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线缂丝工艺制作的斗牛补子,穿在身上比秋天的太阳还要扎眼,又不是过年过节,穿这一身回家不合适,衣锦还乡是别人家的事,吉祥全家都是闷声大发财的,免得惹人眼红。
吉祥依然穿着豹子营的豹纹战裙,把他心爱的斧子也带着,回家好帮如意娘劈柴,最好把下半年用的柴火都劈好。
就在吉祥收拾行李的时候,武安侯世子郑纲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武安侯府看望年迈的老父亲。
然后,吉祥就看见郑纲把一盏气死风牛角灯笼放进包袱里了!
这个灯笼,就是下雨那晚,吉祥保护王阁老的儿子王延喆的时候,如意送给郑纲走夜路用的。
郑纲把这个牛角灯笼带进了营地,还挂在床头,夜里有的时候就在灯下看兵书,或者趴在炕桌上写一些张公公交代的文书。
每次看到郑纲点亮灯笼,吉祥心里就莫名酸酸的,只有拿出如意送给他的沤子壶闻一闻,才能平息这股酸味。
现在,郑纲居然要把灯笼带回家去!
这是想干什么?
吉祥走近过去,用肩膀撞了撞郑纲,“你把灯笼带回去干嘛?你家里起码有成百上千个灯笼。”
郑纲说道:“我回家三天,军营里还有一半人在,他们毛手毛脚的,我又不在,万一他们擅自拿着用,摔破了怎么办。”
吉祥抬了抬下巴,“这不每个人都有一个柜子吗?你把灯笼锁在柜子里不就行了。”
还非得带回家,哼!
郑纲说道:“你管的太宽了——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管一管你儿子吧!”
因偷儿跟着吉祥姓吉,改名叫做吉庆,所以豹子营戏称吉祥白得一个好大儿。
吉祥回头去看“儿子”,吉庆不知啥时候把斗牛服摸(偷)出来了,好奇的打量,“看起来像个蟒袍,为什么叫做斗牛服呢?就是蟒的脑袋上有一对牛角罢了,根本不是牛的样子啊。”
吉祥赶紧过去,一巴掌把吉庆的手拍开,拿回斗牛服,说道:“锦衣卫穿的飞鱼服也长这样,也不是鱼——你以后若是不经过容许拿老子的东西,老子打死你这个龟儿子!”
吉庆一溜烟的跑了,还笑道:“我是龟儿子,你就是老乌龟!”
吉祥追过去打,吉庆跑没影了,不愧是偷儿,跑得贼快。吉祥去追“好大儿”的时候,郑纲就乘机卷起包袱回家了。
且说如意回到四泉巷,邻居鹅姐家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谈笑声都从门窗里溢出来。
如意娘不善言辞,人多了不自在,就借口去看烤炉里的栗子饼好了没有,实则在厨房里躲清净。
如意看到自家新建的厨房烟囱冒着烟,就晓得如意娘在厨房,就直奔厨房。
“娘!我回来了!”如意跳在如意娘的背上,把亲娘压弯了腰,如意娘背着好大的一个闺女,喜出望外,“回来好,休几天?”
“三天。”如意从亲娘背上爬下来,“娘在做什么好吃的?”
如意娘说道:“栗子饼,是送给鹅姐家里当招待客人们的茶食。刚放进烤炉不久,得等好一会呢,你先吃点月饼。”
如意摇头:“这几天吃月饼都吃腻了,中秋节官中给我们一等大丫鬟每人都发了二十多个,我就吃了一个,其余全部给丫鬟婆子们分了。”
东府和颐园五百多家奴,分五千多个月饼,中秋节的月饼都是底层家奴不够吃,上层家奴吃腻了,就分给底层家奴。
如意娘问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现做。”
如意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如意娘身边,往娘身上一靠,“刚吃了早饭,现在不饿,就挨着娘坐一会。”
如意娘说道:“你到炕上躺着去,我给你掏耳朵吧。”
于是母女就回到了正屋,如意枕在如意娘的腿上,把耳朵交出去,如意娘依然用身体把耳挖簪捂热乎了,才给女儿掏耳朵。
掏的太舒服,如意居然睡着了。
且说另一边,吉祥和赵铁柱出了豹子营,吉祥说道:“咱们有今天,全靠着郑侠大哥的举荐,首先得感谢他啊。咱们这一回去,肯定会忙着应酬恭贺的来客,怕是没功夫去郑家茶楼了,干脆先买些东西去茶楼感谢恩人相助。”
赵铁柱还没想到这些人情世故,说道:“也对,吃水不忘打井人。就是郑侠大哥向来萍踪浪影,不会一直在茶楼里待着,上一回就扑了空,这一回不晓得在不在。”
吉祥说道:“管他在不在,我们买了礼物送过去,是一份心意。茶楼老板是他的亲戚,要老板转交便是——上一回咱们不也是带着礼物转交么,礼多人不怪。”
于是,两人调转马头,去买两坛子新酿造的菊花酒、酒糟的大螃蟹、迎霜麻辣兔等等秋天应景的吃食,足足有两担子礼物,来到了郑家茶楼送礼。
巧了,今天郑侠就在茶楼!
郑侠还带着一副画作,亲手挂在茶楼里,正是《清明上河图》,对茶客们说这是请了高人临摹的赝品——其实是真迹。
茶客们都赞这赝品画的好,夸赞“郑老板真有眼光”,郑侠沾沾自喜。
虽然现在早晚已经穿上夹衣了,一点都不热,郑侠依然挥着扇子扇风,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和茶客们一起欣赏名画。
看到吉祥两人送来的这些吃的喝的,郑侠很高兴,“来都来了,送这些东西干嘛。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来来来,刚好我还没吃中饭,饿了,把东西摆出来一起吃。”
吉祥和赵铁柱把酒食拿出来,吉祥负责筛酒——桂花酒里会有一些杂质需要过滤一遍。
赵铁柱拿着拆蟹的家伙事,把大螃蟹的肉和黄都剔出来,放下小盘子里,方便郑侠下酒。
赵铁柱会吃啊,他把拆下来的螃蟹空壳摆出一个蝴蝶的样式,显摆自己的手艺。
郑侠赞道:“真是个拆蟹的高手,拆出来之后,壳和肉都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