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保证王家兄妹的安全,大官船只在白天航行,到了傍晚会寻找合适的港口停靠,如果遇到恶劣天气还会停航,所以他们走的慢,差不多一个月才到,不用像商船那样昼夜不停的赶路。
一行人晚上在朝廷修建的驿站里歇息,王家人手里有朝廷颁发的堪合,在驿站吃住都不要钱,还能保证安全。
吉祥如意看了官船上挂着的水路地图和标记出来的驿站地点,吉祥啧啧说道:“怪不得都挤破了脑袋想当官,当官有这么多好处,我将来也要当官。”
王家兄妹的行李、张家的回礼也一一运上来了,如意剪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樱桃花插瓶养在水里,还买了一盆盛开的茉莉花,一盆在暖房里催出翠绿花苞的栀子花。
甚至还买了一盆小金鱼,希望这些花花草草鱼鱼能够陪着王延林在漫长的旅途中解解闷。
想着王延林喜欢作画,如意又买了各种颜料、纸张,连笔都买了十支。
吉祥手里提着,肩上背着,就像一个货架似的,跟着如意在通州各个店铺里穿梭,这里不像京城那样有宵禁,夜里灯火通明,店铺都是开着的,生意红红火火,南北百货都有,看得如意眼花缭乱。
吉祥累得不行,“我的姑奶奶,买够了没有,咱们回去吧。”
如意意犹未尽,但看着吉祥实在拿不动了,天上响起了几声闷雷,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摆了摆手,“行,先把这些东西都拿到船上去。”
吉祥如蒙大赦,屁颠屁颠的跟着如意身后。
如意把送给王延林的东西都摆好了,吉祥送如意到了宝源店曹婶子家里,然后才回到宝庆店夏收那里,刚刚到家,闷雷变成炸雷,大雨滂湃而下。
与此同时,京城也在下着暴雨,如意娘在烛光前做袜子,习武之人特别费袜子,如意娘打算在吉祥回豹子营之前赶制十双袜子,带过去好穿。
这两天西府三少爷伤风病了,在家吃药养病,连学堂都没有去,鹅姐晚上就没有回来住,守在三少爷屋里。
外头雨大风疾,如意娘手里的针线又密又稳,这时,如意娘听见外头有窗户砸在在窗框上的砰砰声响。
如意娘睡前都会检查门窗是否关严,这动静肯定不是自己家的,就没有理会。
但是,这个声响时不时的随着狂风响动,如意娘心道:会不会是邻居鹅姐家的?鹅姐走的时候忘记关严窗户了?
如意娘有鹅姐家的钥匙,于是拿出了钥匙和一把伞,打起一盏牛角灯笼,穿上木屐,开了门,顶着风雨去了邻居家查看。
鹅姐家的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又是一阵风,砰砰声再次响起来。
如意娘寻声而去,原来是自家柴房的门开了。
柴房堆的都是柴火,不值什么钱,且做饭时随时取用,所以柴房都没有上锁,只是用木栓栓在门环上。
如意娘做完饭都会把木栓栓上,现在,木栓掉在地上,木门大开,随着狂风拍打撞击着门框。
一定是四泉巷的熊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把门栓弄掉的。
如意娘捡起门栓,把柴房的门关好,提着灯笼回到了家里。
把雨伞收起来,竖在墙角,换下木屐,如意娘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果然就是那个泰山娘们。”
如意娘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身,她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虽然相隔了十九年,但是她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正是十九年前,那个每次都看着她喝完汤药的京城小厮!
如意娘喃喃道:“你是……小白。”
那个京城少爷把这个小厮叫做“小白”。
如今,这个小厮已经变成中年人了,小白已经成了中白,穿着一身黑绸油布做的雨披,手里拿着一个斗笠。
原来柴房的门栓就是他偷偷拔掉的,目的是引如意娘出来,他乘机混进屋子里。
小白说道:“我不叫小白,我叫做白杏,是东府的人……”
白杏是东府周夫人的陪房小厮,当年周夫人刚刚嫁到东府时,周太皇太后还活着,张皇后还没有生下皇嗣,后宫无妃,张皇后压力很大,张家人恨不得把周夫人供起来,以讨好周太皇太后。
那时候的东府侯爷要出去玩山玩水,周夫人不放心,就把自己的陪房小厮白杏安插在丈夫身边。
但是东府侯爷收买了白杏,在外头花天酒地,白杏还帮忙遮掩。
泰山之行,当然也是白杏跟随。那时候东府侯爷因畏惧周太皇太后,不敢得罪周夫人,更不敢瞒着周夫人在外头搞出孩子来,所以要白杏盯着他玩弄过的泰山姑娘喝药,不能留下孽种。
白杏有周夫人撑腰,在东府着实过了十来年好日子,直到周太皇太后去世,庆云侯周家迅速衰落,周夫人在张家的日子渐渐不好过,白杏也跟着不好过起来。
好容易周夫人给白杏谋了个宝庆店掌柜的位置,干了三年,因不善经营,东府侯爷勃然大怒,把白杏免职,要他去给周夫人的嫁妆田收租,改为要夏收当了掌柜!
从油水多的宝庆店掌柜到收租,白杏不服气啊!宝庆店日进斗金,周夫人田庄只能收春秋两季的租子,最近风调雨顺,粮食又不值钱,白杏习惯挥霍无度,纸醉金迷,如何能忍受乍然“返贫”?
自打他断了来源,什么酒楼、赌场、行院、花楼等等都来找他催账,要他还钱。
白杏恨死了抢了他钱袋子的夏收和魏紫夫妻,恨不得撕了这两口子!
没钱使人发疯,于是白杏这两个月暗处打听,到底是谁从中作梗,让夏收抢了他宝庆店掌柜的宝座。
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王嬷嬷今年过年的时候拿着厚礼来到四泉巷看望手下如意,曾经震惊了整个四泉巷,看到鹅姐和如意娘热情的送走了王嬷嬷。
再顺藤摸瓜,如意娘和鹅姐关系好的就像亲姐妹,鹅姐和曹鼎的老婆曹婶子是多年故交、夏收魏紫夫妻在过年时在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里请曹鼎夫妻吃饭……
种种线索,让白杏盯住了四泉巷的鹅姐和如意娘。
鹅姐是西府三少爷奶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白杏认识,但是如意娘深居简出,即使出去做大席,也只待在厨房,所以白杏没见过她。
正好前几天因大小姐出嫁,如意娘每天都要去颐园大厨房帮厨,来往其间,就让白杏给瞧见了正脸,听到了声音。
这不就是那个泰山娘们吗!
尤其是如意娘见到他的瞬间,脱口而是他是“小白”。这让白杏更加确认她的身份。
炸雷闪电之下,白杏兴奋的脸越发狰狞,说道:“可算让我逮到了你们的错处。你们收了王嬷嬷给的重礼,出面给夏收和曹鼎夫妻牵线搭桥,把我的饭碗给了夏收,可想过自己身后还有一堆烂事!”
“等我把你在泰山做下来的丑事公布于众,看你有没有脸装什么活菩萨!”
卑劣之人,只敢欺负比他弱的人。
其实在东府原配和继室争夺宝庆店掌柜之位的过程中,如意娘没有起任何作用,真正让白杏失去宝庆店的是鹅姐、王嬷嬷、夏收魏紫、曹鼎夫妻,甚至是东府侯爷。
但是,这些人白杏都不敢碰啊!
唯有如意娘,出身卑贱,身如浮萍,最好欺负了。
如意娘当场跪下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把我的来历说出去,我就是赔上这条命也无所谓,只是连累我的女儿不好做人,我愿意把毕生积攒的钱都给你!”
一听说有钱,白杏眼睛比闪电还亮,最近债主追的紧,能够从如意娘这里搞些钱应付一下也是好的——有了这个把柄,将来还能再榨一些钱出来,如今如意是颐园最出挑的一等大丫鬟了,以她娘的出身为把柄,说不定能够弄更多的钱呢。
白杏问道:“你有多少钱?”
如意娘说道:“我积攒了有几百两银子,都兑成银票,包裹在油纸里,埋在在厨房地砖下面,我就去取。”
白杏跟着如意娘来到隔间厨房,如意娘指着墙角的水缸说道:“就在水缸下的地砖里头,水缸重,我挪不动,还得小白你……白杏你帮个忙。”
白杏俯身搬水缸,身后如意娘拿起了厨房案板上的菜刀。
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的如意娘,只要一拿起熟悉的菜刀,她的手就很稳当了。
菜刀是前天在井亭里刚刚磨过的,非常的锋利。
如意娘从未杀过人,但是她杀过无数只鸡鸭。
眼前的白杏,就是一直待宰的鸡,她熟练的用左手抓着白杏的发髻,右手拿着寒光闪闪的菜刀,在他脖子上一抹。
颈血喷涌,一滴不漏,灌进了水缸。
不要惹一个厨子发怒,会变成一盘菜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鲊肉隐藏真尸臭,躲外债债主追外甥
厨房是厨子的地盘,在厨房欺负厨子,就是白杏的下场。
如意娘看着趴在水缸上、刚刚放完血的白杏,她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杀人灭口,曹鼎被烂赌鬼父亲曹祖纠缠,使出雷霆手段把曹祖远远发配出去,但最后又怎么样呢?依然纠缠到死,差点被曹祖毁了苦心经营的事业。
所以,如意娘见到白杏的一刹那间,就下定决心灭口,前头跪地乞求什么的都是假的,目的只为了引白杏来到厨房。
厨房是如意娘最熟悉、也是最自信的地方,她在这里得心应手,况且在这个地方即使有飞溅出去的血迹,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果然,让她得手了,如意娘心中盘算着:这么大个人,她没有办法把他囫囵个弄出去,只能化整为零。
如意娘把白杏身上那件黑绸油布雨披解下来,铺在地上,这东西防雨,也能防止血水沾染到地砖上。
如意娘从屋里抱了一床被子,铺在雨披上,然后把厨房的门栓上。
用围裙蒙住厨房的窗户,这样人们就不会发现厨房夜里灯是亮的。
如意娘把尸首推倒在铺着被褥和雨披的地上,把上面的衣服都剥了,扔进炉灶里烧掉。
现在,白杏在如意娘眼里,就是一头需要各种改刀的牲口。
如意娘拿出她做大席的全套刀具,一共有十几把,各有各的用处,有沉重的斩骨刀,即使遇到粗壮的牛腿骨,也能一刀斩断,露出凝稠的牛骨髓,用来做髓饼最香了。
也有如柳叶般的小刀,这是用来剔肉的。
如意娘的刀功一绝,因如意从小就不喜欢吃带骨头的肉,如意娘就把肉剔出来做菜,大到一整块的鸡腿肉,小到统共都只有几钱重的田鸡肉,如意娘握刀的巧手翻飞,很快就能剔的骨是骨,肉是肉的。
十几把刀具都排上用场,灵活运用,当了十八年厨娘的如意娘充分展现了她精湛的刀工,庖丁解牛似的,厨房的尸体渐渐地不见了,只有半桶下水,一桶肉,和一桶骨头。
沾血的被褥和雨披,连同头发等等,一一扔进炉灶里烧了。
水缸里的血水也倾倒出去,随着暴雨的冲刷,在阴沟里冲的干干净净。
一套刀具被雨水洗的雪亮,如意娘用干布擦拭水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如意娘把炉膛里厚厚的灰烬一铲铲的倒进阴沟里,随着雨水冲走。
这时,天蒙蒙亮,雨也变小了,不过因还下着雨,天光不显,大多还藏乌云里,犹抱琵琶半遮面。
忙活一晚上,如意娘现在才觉得累,双手因握刀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发麻了。
但现在还不是她休息的时候,厨房已经清理干净,春雨又将一切痕迹都冲没了,但是还有下水,骨头和肉等着她运走。
如意娘力气有限,不可能一下子把这些东西都弄走,只能慢慢来,下水臭的快,必须今天就运走;骨头太显眼,也需弄走,肉……没有谁能够比一个厨子更懂得处理肉了。
春天越来越暖和了,肉容易臭,如意娘把预备做柳叶鲊的盐、各种香料还有磨碎的米粉等等都倒在肉上面,以延缓发臭的时间。
由于此时临近清明节,如意娘买了些黄纸香烛等物,预备烧给亡夫刚子。
现在排上用场了,如意娘一手提着装着下水的食盒,并把铲灰的小铁锹放进篮子里,再往铁锹上放着黄纸香烛等等作为掩饰,一手一个提出去,给厨房上了锁。
如意娘一大早的出门,走去了一个车马行,雇了一辆车,去了城外的化人场。
化人场就是没钱买坟地的穷人们或者流浪者的最终长眠之地,在这里火化之后,骨灰里若还有烧不尽的残骸,就在化人场后面的一块地里胡乱点了个穴埋了,所以这个地方叫做乱葬岗。
十五年前,亡夫刚子就长眠于此,乱葬岗是没有墓碑的,埋在土里只是为了残骸不被野狗啃噬而已,只有个土馒头似的小坟堆。
十五年过去,土馒头早就平了,被新的土馒头取代,根本晓不得刚子的葬身之处。
京城之地,从来不缺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