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鹅姐吓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如意娘笑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想抱吉祥是不是?我替你抱了他,现在把这个怀抱再传递给你,你就当抱着吉祥了。”
鹅姐轻轻拍了拍如意娘的胳膊,“你今天真是奇怪,从来没有见你这样话多、小动作也多。反常的很,什么抱不抱的,我才不稀罕。”
不过,话虽如此,鹅姐还是伸手回抱了如意娘一下,就当抱过吉祥了。就跟“千金难买老来瘦”但一口气吃三片火腿一样,鹅姐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
是夜,鹅姐就睡在如意娘这边,两人同塌而眠,聊着两个孩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如意娘没有做噩梦。
不过,这一晚西府崔夫人没有睡好,她今天跟西府侯爷吵架了。
无非还是东府借钱的事,东府侯爷今天又过来借钱了!
上个月借的三万两银子还没有还,今天侯爷又借出去两万!
更气人的是,这次又是答应借出去之后,侯爷才告诉崔夫人的。
西府侯爷说道:“……等五万盐引下来,大哥一并就还了。”
在崔夫人看来,丈夫是帮扶哥哥扶魔怔了,忍不住说道:“就五万盐引而已,到现在皇上都没批,可见以后也不会批了。咱们家一共借出了五万两现银,就别指望东府会还,就当给出去吧。”
皇亲国戚奏请盐引,很平常的事情,崔夫人的母亲永康大长公主也奏请过,公主府的开销也很大,靠每年两千石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时不时需要向皇帝伸手要盐引矿山什么的换钱。
有时候皇帝不批,但是会看在血亲的情分上,给点官田什么的作为补偿,不可能一毛不拔,除非对这个亲戚有意见,不想给。
像东府侯爷这种奏请之后一直留中不发,没有任何后续的,那就是皇帝不想给啦!
崔夫人实话实说,西府侯爷觉得伤了大哥的面子,听了不舒服,“你的意思是说东府会赖着不还?”
崔夫人毕竟是公主之女,不会一直忍气吞声,“我可没这么说,是侯爷您自己说的。我只是不指望东府还钱罢了。”
西府侯爷说道:“这有什么区别?我若不借给东府,东府还得靠老祖宗的面子再去奏请盐引,现在老祖宗病成这样,你忍心再看老祖宗再操心?”
说的崔夫人一股邪火上来了,“老祖宗晕厥,是我气的吗?反复奏请盐引,是我要奏的吗?怎么非得把我也扯上?我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西府侯爷听的脸红,说道:“怎么跟你没关系?若不是你哭着去找老祖宗,说宗院要被刘瑾带到内行厂去了,老祖宗会跟着你来到正堂应付两个太监?”
崔夫人冷笑道:“老祖宗分明是大哥吩咐来禄去请的,我去只是巧合。侯爷难道不心疼宗院?难道就坐视他跟着王公子一起去内行厂受罪?”
西府侯爷又羞又怒:“还不是你娇生惯养出来的孽障!原本刘公公是来咱们家查案,为张家平反昭雪,这个孽障非得拉着王公子出来在刘公公面前晃,这不是故意点刘公公的眼吗?”
崔夫人气的发抖,“我一个人养出来的孽障,他为什么不叫崔宗院,叫张宗院呢?”
“你——”西府侯爷语塞,拂袖而去,晚上在花姨娘院里歇息。
崔夫人也窝了一肚子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王延喆和王延林都收拾打点行李,并向东西两府辞行,明日就要坐马车去通州登船回苏州了。
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快一个月才到京城,原本打算多住些时日,结果因刘瑾对王延喆发难,王家兄妹住了七天就要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又得折腾一个月。
老祖宗强撑着见了王家兄妹,“这次是我们张家招呼不周,慢待了贵客。”
王延林说道:“老祖宗千万别这样说,这七天有如意在颐园陪着我玩,吟诗作画,把园子都逛遍了,和三个外甥女一起行酒令,很是开心。”
王延喆也说道:“有宗院陪着我,还有吉祥保护我,还亲眼见到豹子营打内行厂,这种热闹,在那里瞧去,来京城一趟,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老祖宗莫要挂念,我们一回苏州,就写信给老祖宗报平安。”
老祖宗依依不舍,但也晓得现在不是留客的时候,她苦心经营张家人脉关系,想拉拢王阁老、以及苏州王氏这种书香世家,都因曹祖诬告案而引发的一系列风波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路途遥远,自己身体又不好,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王家兄妹了。
想到这里,老祖宗又觉得头脑发晕,来寿家的见老祖宗脸色不好了,连忙说道:“没事的,这不还可以通信嘛,等老祖宗养好了身子,就去江南玩一玩,都说江南风景好,到时候我沾老祖宗的光,也跟着下江南去。”
这肯定是没谱的事儿,但总比黯然伤神的好,老祖宗点点头,问道:“明天谁跟着车?”
来寿家的说道:“依然是老祖宗派去苏州接他们的人马,送也是他们,都是办事办老的人,必定稳妥的。只是明天多了如意姑娘和吉祥,他们会一跟着到通州码头,送上官船。”
老祖宗就把吉祥和如意都叫进来,叮嘱几句。
吉祥如意一进来,已经老眼昏花的老祖宗都不禁眼睛一亮:好一对儿女!好个精气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送贵客奔赴通州港,遇故人厨娘现刀工
躯体和精神都逐渐枯槁的老人就喜欢看吉祥如意这种气血充盈的少男少女,充满了生机。
老祖宗赏了两人每人两匹锦缎,吉祥还有两把扇子,并一副金七事,还跟芙蓉说道:
“把我衣箱里没有穿过的鲜嫩颜色的衣服找出几套来,送给如意,再把妆奁里的珠箍拿出来送给她,我年纪大了,戴着觉得头沉,给女孩子们戴着好看,珍珠放长了,珠光就没了,成死鱼眼就不好看了。”
这衣裳和珠箍,少说也得将近一百两银子了。
吉祥和如意谢过老祖宗。
老祖宗说道:“明天路上小心伺候着王家兄妹,到了通州港,你们先上船,看看缺不缺什么东西,横竖咱们张家在那里有宝源店和宝庆店两个大塌房,里头什么东西都有,缺了什么,立刻就从店里拿了东西补上,可别委屈了他们,他们还要在船上飘着将近一个月。”
王家兄妹来一趟不容易啊,一来一去两个月没了——须知一年也只有十二个月,一年六分之一的时间都耗在路上了。
吉祥和如意都应下了,两人一点离别的哀伤都没有,相反,两人都有些兴奋呢,自打出了娘胎,就一直生活在京城。
如意去过的、离家里最远的地方,就是童年时为了躲避水痘瘟疫,被鹅姐夫连夜带到翠微山国公爷的墓地祭屋里住了两个月。
而吉祥也只是为了帮助给蝉妈妈寻亲,和九指一起去过永定河旁边的大兴田庄。
明天就要去通州了,这是他们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一切都那么新鲜。
紫云轩,王嬷嬷自是各种叮嘱如意,“……等你们到了通州,天都黑了,当天回不来,自是要在通州住一晚,你把被褥带上,可不准用外头的铺盖,小心过上虱子。”
如意说道:“知道,我就睡在咱们家宝源店曹婶子那里,不住外头的客栈,曹婶子那么干净利索的人,您就放心吧。”
曹鼎被紧急召回京城处理父亲曹祖诬告案,这个案子现在交给了刑部审理,曹祖已死,这种无头案没法查,刑部正在想法子结案交差,曹鼎每天都往刑部跑,送钱打点,求快点结案。宝源店的生意是曹婶子独当一面支撑着。
王嬷嬷恨恨道:“这个曹祖真是该死,卖了亲儿子不说,还差点害得曹鼎失去了侯爷的信任。得亏西府侯爷是个明事理的,依然把宝源店交给曹鼎夫妻。”
曹祖之死,让如意知道这世上有专门吃儿女的豺狼父母,很是唏嘘,说道:“如今曹祖死了,再也祸害不到曹鼎夫妻,也算是苦尽甘来吧。”
魏紫来了,说道:“我给夏收置办了一些春夏的新衣服鞋袜,已经放在马车里了。还写了一封信,拜托你到了通州之后,一并转交给夏收。”
夏收今年接替了白杏,成为东府宝庆店的掌柜,和魏紫两地分居已经两个月了,魏紫很挂念丈夫。
如意接了信,笑道:“夏收一定有回信和礼物的,到时候我给魏紫姐姐捎回来。”
魏紫嗔道:“随便他回不回信,我才不稀罕!”
话虽如此,眼神还是很期待的。
如意用手指羞羞脸,“口是心非。”
如意回到承恩阁,简单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把老祖宗赏的衣服首饰拿出来,挑了一件桃红的短袄、绿闪缎百褶裙,还把那个珍珠头箍戴在头上,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发出淡金色的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沉是沉了些,但是真好看啊!如意决定明天出门就穿戴上。
如意照镜子的时候,蝉妈妈进来说道:“外头看门的小厮辛丑要一个妈妈过来给你捎个话,说你娘在颐园大厨房等你,有话和你说。”
如意赶紧摘下珍珠头箍,去了大厨房。
如意娘紧紧握着她的手,“听吉祥说你要送王小姐去通州码头上官船,你还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又不是城里,日夜都有兵马司的人巡街。”
“那里人多,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乱得很,有丧尽天良的人牙子,专门盯着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一定要小心,和吉祥寸步不离的在一起,或者和曹婶子在一起,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落单。”
如意不理解母亲的紧张,说道:“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就出个门而已,身边有吉祥,住在曹婶子家,母亲放心吧。王姑娘这种千金小姐都要在路上一个月呢,我在曹婶子家里过一夜就回来了。”
如意娘说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看起来面善的也不行,还有那种说迷路了找不到地方,要你带路的,或者热情给你吃什么东西的,千万不要走给人带路,不要碰任何陌生人给你的食物,除了吉祥和曹婶子,谁都别信啊。”
如意说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这么容易被骗。”
虽然如此,如意娘还是把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说,生怕如意疏忽了,如意都不记得自己最后说了多少遍“我记住了”。
次日,天还没亮,如意就和王延林登上了去通州的马车,王延喆和吉祥都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边,身后还有两辆马车,坐着一路服侍王延林的六个王家的丫鬟婆子,并五辆拉着满载行李的马车。
王延林已经习惯了舟车劳顿,一上车就补觉,如意兴奋的很,趴在窗边看着天越来越亮,沿街的铺面一个个开门开市,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城,到了郊外,天才大亮起来,春光明媚,暖风阵阵,如意干脆把窗户打开了,欣赏着沿路的春光。
王延林睡醒了,看着如意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说道:“你就看吧,过一会就腻了。”
如意这九天和王延林短暂相处,十分投缘,已不复初见时的拘束,严守着高低尊卑。
王延林还在“倦鸟花影一径深,穿林踏石友相携”的诗中把她当朋友,而不是丫鬟,这让如意对王延林又多了几分亲近。
王延林很欣赏如意大大方方,一身的干劲,好像永不疲倦,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还懂得她的画,便当成了知己。
所以,私底下如意和王延林说话就随意了许多,应道:“等我看腻了再说,郊外跟城里真的很不一样。”
王延林坐到了如意身边,也看着窗外,沿路不是林地,就是青青的麦田,说道: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季节的江南是极美的,苏州更不输扬州,你要是能够跟我回苏州就好了,我一定带你游遍苏州。”
如意笑道:“以后肯定有机会的,我要是去了苏州,你可不要食言。”
王延林说道:“我一定守诺,我们苏州王氏的名声,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州王氏出了王阁老这个神童,是江南解元,还是会试会元,殿试探花郎,还入了阁,自然是当地书香的名门望族。
王延林写个书签给她,“我们以后可以通信,闺阁女子不便留名,这是我奶娘家的地址,你在信封上画一个如意,我奶娘就会转交给我。”
明代民间有商业的民信局,可以在大城市之间递送信件和包裹。基本按照东西的重量,还有每天行进的速度收费,比如最贵的八百里加急,就是平均每天行程有八百里,苏州到京城水路加陆路大概三千多里,八百里加急的话,最快四天就能到。
不过,很少有人选择这个最贵的,一般就是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得六十天;稍快一些日行一百里,也得一个月。
如意接下了,“好啊,你回信就写给我娘,建昌侯府四泉巷如意娘收,也在信封上画一个如意,我娘就给我了。不过,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写什么湿(诗)呀干呀的,和你诗画相答,我写的就是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啰嗦的很,一封信估计十几页纸,你别看花了眼。”
王延林也笑道:“你敢写,我就敢看,就怕你如意姑娘平日忙得很,没空写。”
两人在颠簸的马车上说笑着,到了中午,丫鬟婆子们下车,拿出自带的炉子和炭热了饭——王延林养的矜贵,从不吃外头沿路饭馆客栈的饭。
吃罢了饭,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通州港,王家的官船还弯在那里。
晚上不好开船,王延林和如意,以及跟随的丫鬟婆子住在宝源店曹婶子家里,王延喆和吉祥,以及跟随的王家家丁护院等男客都住在宝庆店夏收那里。
如意和吉祥没有忘记老祖宗的嘱咐,要在王家兄妹上船前先去官船看一看是否有缺的东西。
两人提着灯笼登船,大官船足足有三层,王家兄妹住在最上面。
单是船帆就有四张,每一张船帆大的就像屋顶,因还没有开船,船帆都收起来捆扎在柱子上。
吉祥摸了摸船帆,“单是河船就这么大了,我爹和杨数他们出海的船只得有多大啊。”
吉祥想爹了,如意也在想他们呢,说道:“今年差不多就能回来了吧。”
两人拾阶而上,到了第三层王家兄妹起居之处,东西都是全的,只是被褥等物有些潮气,如意命人拿来熏笼,将这些东西都烘一烘,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