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眉眼弯弯,纤指在胸前一抹,衣襟松散,春色影影绰绰。
“我怕你没命享这福。”
坡脚男人淫笑着扑过来要抱她,身后一道灰影闪过,脚下一绊,美娇娘没挨着,头朝下栽进了水里。
陆三一把扛起她便往家走,身后那坡脚男人大声叱骂他狗娘养的,陆三心情好,笑着回骂道:“老子救你一命,少他妈嚷嚷!”
云英倒趴在他身上,一颠一颠地胸口压得难受。
“你放我下来。”
“不放,船工上了岸,都是这么抱媳妇的。”
“你放屁,我等了好几天了,人家都是好好走的。我看是你在钱唐上了岸,跟他们去女闾馆嫖娘子了吧?”
“我只睡自家媳妇。”陆三抿嘴笑着,忍不住手臂弯得更紧了。
“那我明天就去找赵婆婆给你相个媳妇。”
陆三脚步一顿,将她放下来,板起了脸:“你敢。”
云英笑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跑,陆三追上来,在沙滩上将她扑倒,一道浪打过来,将两人冲了个透,已近冬至,海风一吹,云英鼻头痒痒地打了个喷嚏。
“不闹了,赶紧回去换衣服。”云英起身拧了拧水,冬日里穿得多,浸过水湿重难受,她恨不得全脱了。
“嗯。”
陆三说完又一把扛起她,大步流星地往家跑。
云英抬起头,月色在薄暮中若隐若现,湿冷的身子贴着滚烫的身子,心里一荡一荡地起了水花。
明天还是得去找赵婆婆。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又或者……找个男人打发时间。
第七十一章 暗生嫌隙
酉时城门已关,四通市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连街角搭在外头的茶摊都挤满了没本事进酒肆嫖娘子的粗人。
残霞晚照,往来行人皆映得脸颊澄红,观之平添暖意。
不远处连着好几座青漆小楼,雕花灯笼坠玉络,风里裹着的酒香都带着胭脂味。
店家皱着眉看向角落独坐一桌的素衣男子,茶摊就这么三五张矮桌,从来都是拼着坐的,互不相识便当交个朋友。但这郎君一看就非富即贵,他往这儿一坐,旁人都不肯过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赶了不少客。
店家踢了脚上酒的丫头,从篓里拿出一壶青梅酒,指了指裴晏:“让他拿回家喝去。”
丫头刚被酒客占了便宜,正委屈着,涨红了脸泪汪汪地将酒壶端到裴晏面前。
裴晏一愣:“这不是我的。”
丫头怯生生瞄了一眼店家,低声道:“大伯说送给郎君拿回家温着喝。”
裴晏侧目觑视左右,明白是要赶他走。
“不必了,我这就走。”他从袖口摸出半吊钱递过去,“你可知前边那间食肆为何关门了?我昨日来还开着的。”
丫头急着让他走,也没多想,抓过钱便顺口答说:“我也不知,听说是回乡去,铺子都卖掉了。”
“这么急,能沽着好价钱?”
“这我哪知道……”
丫头收了钱,顺手又将那壶酒拿回去,裴晏起身掸了掸衣袖,颓然往正街上去。
霞光染出半身丹彤,心却越走越寒。
当年那桩旧案,暴毙而亡的几个纨绔里有宗室,也有北朝贵族。
平阴县不敢碰,直接送去廷尉,贺正卿老奸巨猾,尸身都没验就上禀天子,说既涉宗室中人,便该由宗正寺负责。
时任宗正卿的元詹是天子堂兄,自也不傻,推说宗正寺事务繁重,又无查案先例,还是不越俎代庖的好。
天子江山已稳,宣帝究竟是怎么死的早就不重要了。
然兄及弟位,终有瑕疵,突然有人死状与宣帝一样,说不好到底是谁在幕后想借题发挥,自然没人敢碰这烫手山芋。
元琅便是那时主动请缨为父分忧的。
元琅说,那几人虽是前后好几日在家中暴毙,但死前那些异常之举和死状都是一样的。他让仵作与太医令一并查验,均认为是中了同一种毒药,只不过发作有先后,或许是因各人体质而异。
往前追查,他们最后的交集便是应谢光长子谢韬之邀,在山中以诗会之名狎妓淫乐。
“谢韬一下狱便都招了,说是行散而归时见一路过的比丘尼容姿出众,几人便尾随其后,在庵堂里犯了糊涂。他酒喝得多些,虽没参与,但也就是劝阻了两句,见拦不住就拂袖先走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证据,然谢光为人贤良方正,一时抹不开面,没等谢韬放出来就想不开在家中自缢了。”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正巧那比丘尼平日施粥赠药,庵堂存有不少草药,有几味以毒攻毒的药引子。经陛下首肯,最终便定了是比丘尼因恨报复,毒杀那几人,念其事出有因,便未治其罪。谢韬虽未参与,但违令聚众淫乐,又助纣为虐,我也给他定了奸污罪,流放交州。”
“安之认为这算是冤枉吗?”
元琅那日这般反问他,他并未作答。
元琅所述比卷宗里详尽,却也同样经不起细敲。
裴晏虽被免职,但事情既有疑点,不探个究竟他浑身不自在。卷宗上的人证物证都记在脑子里,闲来无事便仍在明察暗访。
但有人不想他查。
譬如他昨日刚在四通市这儿找着当年在庵堂附近摆茶铺的店家,得知那庵堂里其实还住着三个八九岁的丫头,是那比丘尼收留的流民,事发后都失了踪,不知死活。
昨夜想到些细节,今日一早本想再来确认,却已人去楼空。
哺时他回廷尉去取落在廨宇的衣物,一向闲散的许主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暗中盯瞄他拿的东西。
此案的确无论真相为何都不宜再议,但他还是有些寒心。
那日对弈,元琅与他说,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稍有些弯路,付些代价都是值得的。所以淹田是值得的,撮合崔潜与卢氏结亲,替他抬了门楣,换一份忠心也是值得的。
那些江水里泡烂的青苗,那坠在井水里的崔夫人,都是弯路上的代价。
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
过去阿爷也这么说。
彼时南北初定,各地时有南朝余孽起事,且朝中亦有门户之别,北族人始终存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成见。
阿爷坚信天下需要一位强势的天子,然先帝却执意立幼子为储,更早早按祖制处死了其母。
阿爷心中有道,不在乎成为那弯路上的代价。
可那些代价又岂是他一人在承受?阿娘在河东旧宅时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不是吗?回京后,他那些在狱中患上的心病,悉数化作床榻上暴戾的发泄了。
阿娘甚至都不会哭,只是总在疾风骤雨肆虐后默默坐在院中望着天。
只有……只有在那个人来时……
裴晏顿住脚步,咬牙斩断飘远的思绪。
一旁的酒肆里人声鼎沸,他左右环视,想起此处便是昔日被烧毁的凤楼所在。他前几年查风月案时搜遍了京城所有酒肆,门口迎客的小厮认得他,赶忙迎上来。
“裴少卿可是来查案子的?”
裴晏转眸一忖,顺着他的话没有否认,负手入内。
“叫你们东家来。”
赵娘子听说那活阎王又来了,眉头顿时拧成一股绳,忙向酒桌上的贵人打听近来京中又出什么事了。一众纨绔已是酩酊大醉,憨笑咂摸,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晏大半个月前就被革职了,哪儿还来的裴少卿!”席间一人嗤笑道,赵娘子想起这正是裴中书的次子裴秀,赶忙媚笑贴上去。
“裴都尉此话当真?”赵娘子转眸又故作忧愁状,“可到底也是东宫跟前的红人,歇一歇,停一停,早晚还是会官复原职的吧?”
“此番正是太子要撤他的职,早晚……”裴秀冷哼一声,“我看他是早晚与他那倔脾气的阿爷一样,要下大狱的。”
一想到裴晏,裴秀便气不打一处来,阿爷整日说他不如裴晏,他当然不如了。阿爷心里仍惦记着崔氏,哪怕不是自己的种,也一样当个宝。
当初为了个家妓,裴晏要治他死罪,端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不还是假模假式地来嫖妓了?
他可不能放过这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小厮去了半晌未归,屋内淫声四起,一股浓郁的脂膏气味,熏得头疼,裴晏便去后院转了一圈。
他看过平阴县的卷宗,九年前的火将楼体烧得精干,差役在地下一间暗房内找着一具女尸,经人辨认,正是那凤楼的女东家白凤。尸身被铁链锁在墙上,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但都不致命,口咽处并无黑灰,应是失血而亡,她死后才起的火。
裴晏在后院环视一圈,于角落处找到一挂了铁锁的石门,刚拿起铁索查看,身后便传来尖锐嗤笑。
“我当是新上任了哪个我不认识的裴少卿呢,原来是有人过不惯庶民日子,还摆官威呢?”
裴秀狞笑着站在他身后,那赵娘子可不想卷进这些贵人的龃龉中,忙解释说裴都尉多喝了几杯,都是玩笑。
裴秀顷刻翻脸:“滚!”
赵娘子悻悻退到一旁,却也不敢走。
裴晏淡然道:“羽林军军规严苛,你不当在此。”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冒充朝廷四品官,按律该当何罪?”
裴晏不紧不慢地理着袖口:“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误会了。”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嫖妓啊。”裴晏淡淡扫了他一眼,心知裴秀在是问不出什么了,“可惜看见脏东西,没兴致了。”
裴秀知道裴晏的死穴,过去府上下人偷情被裴晏听见,都险些被削了命根子。后来崔氏珠胎暗结,他才明白裴晏为何对这些事如惊弓之鸟。他本还想多激他几句,最好是动起手来,正好出出当年的恶气。
谁知今日这厮却是一反常态,把他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裴秀稍愣了一瞬,回过神裴晏已经离开,赵娘子生怕两位贵人闹起来殃及池鱼,见相安无事,赶忙迎上来好说歹说将裴秀又送回楼上。
卢湛在后院嚼着酱牛肉看桃儿写字,裴晏每日给她留了功课,说不求什么才情,至少得识字。
但桃儿认字的本事真是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前一刻还记得,书一合上就忘掉一半。写字就更不用说了,狗爬似的。
他指了指写歪的那一笔,嘴里包着肉,含含糊糊:“这是一个勾。”
桃儿有些丧气,嘟嘴又换了张纸:“好难啊。”
卢湛倒是高兴,想着若是小时候家中那几个表妹像桃儿这样在他下头垫着,他就不是叔母嘴里那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卢公子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