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背脊一阵凉,忙问:“卢湛呢?”
“卢卫率受了伤,还在县衙。”
县衙内的尸身已都清走,唯有石缝间残余的血迹昭示着不久前有过的拼杀。
甘守望口中塞着布条,如同待宰的牛羊,五花大绑地躺在县衙大堂里,见秦攸进来,忙哼哼唧唧地奋力挣扎。
卢湛后肩中箭,正光着膀子,由徐副将帮忙上药包扎。
“你们先出去。”秦攸冷声吩咐,他扫了眼甘守望,“把甘大人也带下去,看好了。”
徐副将与身旁几人对了个眼色,识趣地退下。
卢湛不敢看秦攸,只得低头自己上药,但伤口在背后,他用力向后扭也够不着,活像个猴子。
秦攸上前拿过布条,用力摁紧伤口,疼痛钻心,但卢湛咬牙没好吭声。
“再往下两寸就是心脉,这么些虾兵蟹将,竟还能伤了你?”
卢湛下唇咬得发白,颤声笑说:“先前腿伤好是好了,但断筋再续总有些不舒坦,还没习惯。”
而后缄默。
包好伤口,卢湛默默穿上衣服,忍不住说:“秦大哥有话就说吧,你这样我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
秦攸哑声说:“假传军令,杀官屠城,这都是谋逆重罪,你就这么相信裴大人一定能将你摘出去?”
“没有屠城,城中几处守军所在,周围庶民早就被甘大人赶走了。扬州兵偷袭羽林军在先,谋逆的是他们。”
“但如果我不配合裴大人,他便可以此为筹码,去换张康的配合。”
卢湛没作声,算是默认。
秦攸默了会儿,问:“云娘子没有死,而且你告诉了他我的任务,对不对?”
卢湛低下头:“秦大哥,大人明白你的难处,他请你也谅解他的难处。他让我转告你,云娘子掉进海里,音讯全无,她不会回京城,求你高抬贵手。”
他不明白,要她性命的,是他这份情意。
秦攸在心里叹了声。
“那裴大人要我如何配合?”
“回余姚整兵,即刻赶往钱唐。”
秦攸一怔:“他在钱唐?”
“大人说,你去了就知道了。”卢湛垂眸避开,“我也会跟你一起。”
月出云间,原本落在二人之间的微光顷刻变得明晰了。
秦攸盯着那如天河般明晃晃的银辉,苦笑着阖眼,良久才道:“好。”
寅时破晓,天光开路。
渔船晃晃悠悠地靠岸,程七在船舱里大喊了一声,宋朗一个箭步窜上去帮忙,半扶半抬地弄出来四五个断了手的家伙,瑾娘拽紧衣襟翘首盼着。
直到最后,陆三才背着个满身血污、到处都肿胀得辨不清模样的人出来。
陆三身上有伤,几乎对折着弯腰,背得有些吃力。裴晏上前搀扶,被他横了一眼,只好悻悻退回来。
救回来的人里,关循伤得最重,尤其是左腿,脚踝以下已经坏死,身上亦有多处脓疮,肿得青紫,神志不清。
裴晏从天亮忙到了天黑,水都没顾上喝几口,总算把所有人的伤都暂时处理好。幸亏张令姿留下的药材足够,另外几人性命无虞,但关循则还在鬼门关上。
裴晏走出门,瑾娘忙迎上来。
“关循伤处太多,能不能活,得看天意。”他摁着前额交代,“这几日估计都会起热症,得一直有人守着,清水擦拭,但不可碰到伤处。”
瑾娘红着眼道谢,让红樱跟着裴晏去抓药。
红樱一路都低着头,她上回捅过他一刀,虽说这坏人没有告状,但她心里还是恨的。方才她虽站得远,但也看见了关循的腿拖在地上,如一瘫软泥。
裴晏将药草抓好递给她,又从怀里摸出她的锦袋。
“你别以为救了少主,我就会原谅你!”
裴晏温声说:“你不用原谅我,是我不好。”
红樱一把夺回锦袋,犹豫片刻又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才跑走。
瘦小的身影和记忆中那散糖娘子的模样交叠,在心间如涟漪荡开。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程七来叫他去吃饭才回过神。
一灯如豆,陆三挺直了背,努力扭着身子换药。
门嘎吱一声推开,云英端着盘米糕进来,瞥了眼他这滑稽样,笑着将他掰直了,小心揭开布条。
“干嘛躲在屋子里,饭也不吃。”
“不饿。”
陆三撇着嘴,眼珠子盯着米糕咽了咽。
他本是闻着味去的,可一进屋便看见脏东西已经坐在里头了,顿时没了胃口,翻了个白眼就回来了,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云英笑着手一紧,他猛地嘶了声。
换过药,云英把米糕摆到他面前:“不吃我喂狗了啊。”
“哪儿有别的狗。”
陆三笑着抢回来,一口塞进一整块。
云英凑近了问:“好吃吗?我跟着桃儿学的。”
他本想说好吃,但迎着这盈盈笑颜,背脊陡然一凉,手臂上的细毛也跟着立起来。
她有话要说。
他想起清晨靠岸时,那家伙一直跟着她,拉拉扯扯,眉来眼去,脸上的笑渐渐敛去,嘴里塞满的米糕越嚼越慢。
云英皱眉掰了一小块:“不好吃吗?我尝过了啊……”
“好吃。跟阿娘做的肉饼一样好吃。”
陆三用力咽下嘴里的,又拿起一块:“吃饱了睡一觉,醒过来,我就在山里了。”
他笑了笑,将手里的米糕塞进嘴里,吸吸鼻子又塞了半块,但却咽不下,卡在喉咙口直打干呕。
云英忙起身给他拍后背,陆三捂着嘴不肯吐,硬生生都咽下去。
他转身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肚子上。
“你真的喜欢他?”
“嗯。”
“那我跟宋九一起去钱唐。那家伙就知道说,干啥啥不行,连秦攸这种人都能几次三番给他使绊子,还不如刘舜,他护不住你。”
陆三默了会儿,松开手。
“你放心,等你们安全回京了,我自己会走。”
“你要去哪儿?”
陆三不作声,他哪儿也不想去。
“你哪儿也不许去,就给我在这儿待着。”云英忍不住笑着捏起他的脸,“等关大哥伤好了,我们往南走,找个地方落脚。”
陆三一怔,抬头望着她:“你不是……”
云英打断他:“你以前总说我偏袒平哥,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小时候是他救我逃出来,我就总怕他像阿爷阿娘那样嫌我是没用的丫头,不要我了。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的,我没有办法给你……但我不会扔下你的。”
她俯下身,蹲在他面前。
“裴晏说他愿意跟我们走,但不是现在。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我也没有答应他。寻常人家是从父母之命,我没有了,我只有你们,你怨我偏心平哥,那我就只问你,你要不愿意……”
她顿了顿:“就让他等下辈子吧。”
陆三垂着头,他很想说不愿意,可他们认识近二十年,他知道这是她最卑微地在求他了,他也知道她做得到。但他不想再看一次,她当初等不到宋九回来时的样子。
“哪有什么下辈子,有也是我的。”
他说完俯身抱她,将头贴埋在她颈窝里,只要不扔下他,他什么都愿意。
“但我有条件。”
“什么?”
陆三直起身,捏了捏她的脸,淡淡笑说:“老子先来的,他得叫我一声三哥才准进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求不得·下
细雨霏霏,烟霭如纱,几道光穿过水雾,斑驳落在观景竹台上。
左右两个娘子身着纱衣,轻摇羽扇,右侧那个面带羞赧地咬着唇,腿心里那只手越搅越起劲,她耐不住轻哼了声。
“殿下轻些……”
元晖手一勾,将人拉到自己身上,三两下剥去那本就薄可透肤的白纱。一对豆蔻细嫩圆润,在嘴边上下颠簸,舌尖一勾,便是一声娇喘。
扬州真是什么都好,水泽丰润,连女人都比北边俏嫩,一捏就是一滩水。
玉龙归潭,渐入佳境,内官却匆匆来报:“殿下,京城来人了,在山脚候着。”
元晖摁住身上的人,他都是前两日刚收到细作报来的消息,裴晏的死讯肯定还没传回京城。旧的没走,新的又来,东宫还真是没完没了。
“这回又是谁来了?”元晖不耐烦地问。
“怀王府库真萧绍。”
清风徐来,兴头上的吴王猛地一哆嗦,胯下瞬间偃旗息鼓。
“快去请上来!”他一把推开美娇娘,忙不迭起身,“更衣备茶!”
内侍领着萧绍上山,元晖衣冠齐整,亲自到廊台外相迎。
“萧兄英姿不减当年。”
萧绍循礼作揖:“吴王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