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桃儿和卢湛也在一起,卢湛伤势有些重,这两日应该能站了,但行动不便,断崖上弄下来还需要费些力气。”
宋平笑问:“你不去吗?”
她转过身:“你跟他说,他想将功补过,就要听我的,再敢在背后偷偷算计,我亲手送他上路。”
陆三将宋朗送到,顺赵二的船回了定海。
他们先前说好,若一切顺利,便去将张令姿请来商量后面的事。他前两日进城,又给关循服了几颗伤药,可水牢里那般泡着,吃什么药都是治标不治本,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够不够硬。
玄元子臭着脸回船舱,横眉竖眼地痛骂陆三。
“啥事都要回去问,半点主意拿不了,要解海禁也不说为什么,还老神出鬼没地大半夜扰人清梦!我就算了,女郎的闺房也随随便便进出,简直不要脸!”
他将小食重重搁在桌案上,顺手抓起个米糕:“嫂嫂还说给他吃好东西,人家可怕我们下毒呢。”
他一想起方才给陆三送吃食,那厮白眼都快翻到头顶的模样,气得一口一个,三两下把那盘米糕吃干净了。
张令姿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只偶尔应一声。
“嫂嫂,你是当真要救关循还是……”
他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凑近了低声说:“还是想利用他们?这几人我看都不好相与,那娘子能在江州傍上军镇黑吃黑这么多年,肯定还有别的相好,万一没有一网打尽,怕是……”
“你放心,我没骗他们。”
玄元子一愣:“为何?即便他们说的是真的,但说到底,兄长还是因为沾上他们这些倭人才送命的。他们是可怜,可这儿本就不该是他们待的地方,要怪就怪命不好,没生作南朝人。”
张令姿睁开眼。
“我在岛上跟他们说我想通了,是骗人的。在岩洞里,那些羽林军每次搜到洞口,我都在想,只要我喊一声,这些年忍辱负重的念想,总算是有个收场了。可回了定海,第一晚醒来,我只有一个念头……”
她徐徐抬起双手,目光穿过指缝,看着窗棂间透进来的光。
“她们还好吗?那个我抱过的孩子……她还活着吗?”
玄元子垂下头,陆三说过,那些娘子只有十余人活下来,除了个十岁稍大些的丫头,其余的孩子都没了,有些连尸身都没飘过来。按赶海的说法,算是做了龙王的新娘。
那几个丫头没少围着他算命起卦,命数都不好,他把话往好听的说,也不知她们听懂了多少。
或许听不懂才好。
若逆不了天,改不了命,除了能提前备好棺材,他这一身神神道道的本事,与狗屁有什么区别?
船靠岸,张令姿让船工先将赈济粮卸到岸边,原地候着,她与玄元子跟着陆三进村。
陆三远远望见程七,刚喊了声,程七一动便露出身后的桃儿。陆三脚步一顿,眉间骤紧,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笼罩着全身。
很快,他就看见那紫衣瘟神从谢妙音房里出来。
“操!”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8-09
QAQ重庆这两天上40°,公司的空调歇菜,脑子都快蒸熟了,摸鱼都摸不进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合谋·下
桃儿把云英从床榻上拽起来,急冲冲地让她快去救人。
云英狐疑地迈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陆三满脸怨气地怼在裴晏跟前,边挽袖边咬牙道:“你他娘是属蟑螂的?这都死不干净。”
裴晏没心情斗嘴,但也不怯不躲。
程七两头陪笑劝不好,正头疼,见桃儿搬来了救兵,如释重负地大喊:“娘子!三爷把沈夫人带来了!”
互不相让得快要亲上的两个人立马各自后退一步,臭着脸看向别处。
张令姿含笑施礼道:“裴詹事吉人天相,真是太好了。不知卢卫率……”
裴晏抿唇回礼:“受了些伤,无碍。”
云英上前来捏了下陆三的脸,眼神询问是否确认没有尾巴跟着,得了肯定才招呼张令姿:“沈夫人进屋说话吧,早些谈妥了,你也早些回去,免得惹人起疑。”
张令姿点点头,心想裴晏知道她的病情,若要合谋交底难免会说漏嘴,便让玄元子留在外面。
玄元子嘴上应得爽快,待其余人都进去了,眼珠子环视一圈便钻到了屋子背后。
他蹑手蹑脚地伏贴到窗边,刚听完几句客套话,另只耳朵便被陆三用力地拎起来。
“大人说话,小兔崽子少凑热闹。”
他不敢出声,只能龇牙咧嘴地任由陆三拽走。
程七推窗左右张望,回身说:“三爷逮走了。”
云英懒懒地应了声,这间屋子平日吃饭用,高高低低的坐处多,她进来便挑了角落那把斜躺着最舒服的高椅,半截小腿搭在扶手上摇晃。
“我做事就图个自己高兴,关大哥能救则救,救不了,我给他多攒些陪葬,让无常逮回去凑一锅炸,正好看看,南朝人与他们倭人有几分不同?是油水多些,还是骨头酥脆些。”
“沈夫人既然认得我,那我也不跟你说废话,就算是过去在我的地方,一州刺史加上世袭藩王,你想要的这两条命都太贵了……”
云英瞪了眼一直盯着她的家伙,嘴角一扯,调子也略高三分。
“但裴詹事说他出得起,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朗儿安全回来,这人命牙子的报酬我算收到了。别的,你们就自己谈吧。”
裴晏不免苦笑。
宋平来找他时说云娘答应了,但具体的等见面再谈,可一整天过去,他也没见着人。这下算是明白了,她原是买张令姿的账,他是她交易出去的货。
裴晏收回目光,也收起遐思。
“吴王虽好面子,但更重利益。只要能除去顾廉和他的裙带帮衬,位子空多了,就得有新人坐。太子只要答应既往不咎,又让些好处出来,沈夫人先前想翻的案,便不难。但夫人如今想要吴王的命,这非同小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张令姿想了想:“无妨。裴詹事只需除掉一人即可,另一人,我想我有法子一命换一命。”
裴晏知晓她的病情最长也就剩个三五年,便不再劝,转而请张令姿给秦攸稍个口信。
云英没忍住开腔:“趁夜偷袭,那么多羽林军,死伤还没岛上被关大哥埋伏掉的多,如今个个都在定海好吃好喝地供着,唯有你们两个旱鸭子被逼下了海,秦校尉怕是早就与扬州官场搭上了,你还信他?”
“你胡说!!”
卢湛蹭地站起来,气鼓鼓地以金鸡独立之态往她这头蹦,没跳两下,踩着块碎石,重心一歪,一屁股跌坐下来,憨实地一声闷响,一旁坐着看戏的程七都眉头紧皱,替他叫了声哎呦。
“我哪儿胡说了?”
云英直起身,挑眉翻起旧账:“有些人白天收了李大人图纸,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替他修水渠、筑大堰。可入了夜,自家府里十几个人轮着班地溜出去凿堤。若不是秦攸阳奉阴违,那就是你的裴大人口蜜腹剑,笑中藏刀了?”
她顿了顿,目光故意扫过裴晏,满脸担忧地看着张令姿:“我做生意最公道了,两头都是客,沈夫人可千万要当心别走了李大人的旧路。”
卢湛脖子涨得通红,结巴道:“这是两回事!”
云英得势从不饶傻子:“那就说说这回的,你家大人与我说初十才围岛,让我回去把妙音接走。可秦校尉老早就禁了海,十里八乡,连艘小渔船都要登记了定时清点。是秦校尉骗了你们,还是裴詹事骗了我呢?”
她故意拉长音,幽幽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哦~”
卢湛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嘴刚张开,裴晏赶紧上前打断,扶他站起来,搬了个矮凳去墙角坐着。
“秦攸的事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为难,你也别给我添乱。”裴晏低声说。
可屋子里就没有多大,他一回身,连张令姿都垂着眼帘,唇角轻扬。
“多谢云娘子提醒。”张令姿递了个台阶,“但秦校尉被软禁在甘县令城西的别院里,而他麾下的羽林军则安置在城外东郊村落中,相距甚远不说……两处都层层设防,裴詹事恐怕得先回余姚接管那些驻守的羽林军,再与之里应外合的好。”
裴晏稍有迟疑:“余姚军中,未必就没有暗桩。兴许我一露面,便被灭口了。”
云英一直暗暗觑他,见他这模样,顿时生出怀疑,冷声提醒说:“你别打陆三的主意,严加看守的人那么好救,我也用不上你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晏抬眼看过去,她便移开了目光,他叹了声说:“上回程郎君说的法子,我觉得可行。只不过……需要你们几位的帮忙。”
程七突然被点,一脸茫然。
宋平先想起来:“裴大人是想当那吃香火的活菩萨?”
裴晏颔首道:“扬州连遭飓风,永嘉又起了瘟疫,正是易生民变急需安抚的时候。民变需有人牵头,要么绿林揭竿,要么以鬼神惑众。”
他看向张令姿。
“扬州的青衣道是近五年才有如此盛况,名义上,逢初一十五派米,可实际上,只有在你和玄元子出面的地方才有米,其余各地都只发糠,不过日积月累,也是笔不小的开支。这么大手笔,扬州只有一个人出得起,我猜得对不对,沈夫人?”
张令姿抿笑道:“裴詹事是聪明人。”
眼看其他几个人都露出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卢湛犹豫再三,偷偷瞟了眼那凶婆娘,把话暂且咽回去,打算晚上再问裴晏。
但很快张令姿就接着说,当初沈居案发,她宁愿被贬为贱籍,也不愿用那早就写好的休书躲回娘家。顾廉找到她,让她来做这青娘娘的圣使。
“他说我们也算远亲,账交给自家人他才放心。”张令姿嘲弄地笑了笑,“一部分是各郡县上缴的孝敬,还有一部分是他让我学云娘子在江州那般,做个买卖牙人。”
“别的都差不多,只不过你做的人命买卖,我做不了,但我这儿也有云娘子没有的私盐生意,算起来,我应是赚得比你多。”
云英乐道:“民变说到底要横竖都是死才敢闹,初一十五撒撒米糠,吃不饱,但也饿不死了,再说你们这儿有实打实的好处,自然能逼得别家菩萨断香火。回头他若是失势,兴许还能借你这鬼神之道自个儿造势搏一搏。”
她越说越起劲,索性搬着椅子坐到张令姿旁边问她收几成利,张令姿如实相告,不同身份,不同州郡,是不一样的价钱。
云英空手拨了拨珠算,大致有了个数。
“他就牵个头,剩的通过你这道闸,摊给所有盐贩子。一箭三雕,我过去可真是小看他了!”
裴晏见她兴起,收了声含笑等着,直到灼灼目光盯得让她不得不抬眼睨回去。
“你们继续。”
她搬回墙角,躲开那双眼,侧身坐下。
裴晏接着说:“我在建康翻看文书时看见,扬州十年前因飓风受灾严重,在仲夏额外办过一次龙王祭。”
张令姿蹙眉说:“裴詹事是想……”
程七笑着接过话头,将他上回随口开的玩笑绘声绘色地又唱了一遍:“眼看吉时将至,海面上仍是水雾弥漫,但也没办法。令官手一挥,鼓乐齐鸣,谁知那祭品刚一入海, 风浪骤起!霎时便已白昼似夜,狂风大作,密云间电光穿梭,隐隐似有龙吟。突然!金光破晓之处,一叶扁舟随着……”
他戛然而止:“可裴大人你不识水性啊。”
卢湛听得津津有味,倏地断了,还有些抓心挠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