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明白他的意思,她倒也不是有什么私心,那道人问出小东岛的时候,她便已经动了杀机。
至于别的,冤有头债有主。
要算账也该找那骗子算。
“那就把人抓来,关在岛上。”她拽着陆三站起身,“等将来我们走了,怎么处置随便你。”
关循叫住她:“玄元子不难抓,但沈夫人那么多羽林军跟着,就算陆兄弟在,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羽林军三个字一出来,宋平便心道不妙,还没来得及开口补救,云英就如点了火的炮仗。
“他们那什么鬼娘娘逢初一十五便要派米派盐,几个县来回跑。羽林军是她的吗?还能日夜跟着不成!”
关循一脸无辜地看向另外几人求助。
叹气的叹气,憋笑的憋笑,还有一个翻白眼。
云英抿唇,阴沉着脸:“那日是他们刚来,随船才会有那么多羽林军。米盐重,肯定来回都走水路,若只是几个时辰的距离,他通常只会带一个人跟着。”
她脚尖戳了下陆三:“旱鸭子下水,你别跟我说你应付不了?”
陆三心事重,近几日都沉默寡言,但他想赢那姓卢的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立刻摩拳擦掌。
“就这么定了。”
卢湛刚从裴晏房中退出来,就被桃儿拽到了后院。
“阿爷没事吧?”
卢湛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第一回 了。”
桃儿忧心忡忡:“可他整天整天地呆在屋子里投箸子,我担心他想不开。”
“哦。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大人只要心里烦,就要找些事做。”
再说裴晏看着是没出门,可没少使唤他。又是让他去县衙调海图,又是给了一叠字条让他记熟了,甩掉吴峻按插在驿馆的眼线,素衣乔装,沿着海岸去找船夫渔民问询。
这些事他过去做不好,总能让人一耳朵听出贵气。这回秦攸不在,裴晏也不跟着,他问着问着,竟还真有了些心得,已甚少被当作差役了。
风向,水流,雨水,各种大小的船况,近来海寇劫船出没的具体时间。
哪有半点想不开的样子?分明是更劲头更足了。
但裴晏让他莫声张,他只有安慰说:“你放心吧,大人投箸子都非得投进了才肯睡,不会轻易放弃的。”
“就是这样才担心啊……”桃儿垂头丧气地坐在井沿边上,忽地抬头睁大眼看着他,“卢公子,我与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这话他可听得太多了。
在老家,叔父那几房小妾便爱与他说秘密,过了几日,见他没往外递话,就又去找别人说。在东宫,王骧喝多了也爱这么说,可不出三天,他便能见到王骧又拉着别人,说同样的话。
但桃儿不是这种人,所以他兴致勃勃地也在井沿边上坐下。
桃儿探头四顾,低声将那日陆三说的话如实相告:“陆哥哥一直喜欢娘子,娘子愿意嫁给他,我当然也高兴……可是……那阿爷怎么办啊……”
卢湛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她又不是个良家子,大人自蹚上这趟浑水,没少当王八。嫁不嫁的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阿爷他……”桃儿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细如蚊虫,“我……还有一个秘密,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你说。”
听了头一个秘密,卢湛本没报什么希望,可桃儿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耳朵边上,将去岁裴玄找上门与裴晏吵了一架的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遍。
温热的鼻息落在耳畔,他一开始脸还有些烫,但很快既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更没心思想这么久的事了,她是怎么一字不落记这么清楚的。
“你、你你说的那个裴中书……是不是……瘦瘦高高,左眼眼角有道疤?”
“对对对!”桃儿猛点头,“他好凶的。”
卢湛咽了咽,身子一晃险些栽进井里。这可是他活到现在听过最大的秘密了,连叔父都不知道裴晏到底和裴玄有什么矛盾……
难怪那天在县衙,裴秀那般尖酸刻薄。
井里寒气上涌,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想起王骧说,他们在江州时,太子去祭拜过山上的衣冠冢。
那太子……应是知道的?
卢湛一回头,桃儿紧张兮兮地盯着他,顿时一惊:“你不会还有秘密吧?”
桃儿忙摆手:“没了没了,你别告诉别人啊。”
卢湛喃喃说着我哪儿敢告诉别人?两人肩并肩坐在井沿边上,唉声叹气。
“你说,阿爷要知道娘子和陆哥哥……”
话音未落,二楼忽地开了窗,两人如一对受惊的野鸳鸯,蹭地站起来,领军见卢湛在陪小娘子,笑了笑便关了窗。
他刚松一口气,裴晏冷不丁地站在后院口。
“你怎么还在这儿?”
卢湛感觉心脉都漏了一拍,这才想起裴晏方才让他去隔壁县找秦攸调兵。
“我这就去!”
卢湛落荒而逃,桃儿也垂着头说去找点吃的,院子里倏地又空了。
裴晏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他什么都没听见,却看得分明。
孤男寡女老挨得这么近也不是个事,待此间事了,他得寻个机会去范阳与卢郡守好生谈一谈了。
他的女儿,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人传闲话。
转眼便近端阳,云英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关循说张令姿早先回了建康还未归。
但形势不容他们这么枯等下去。
海上飘了快三个月,秦攸带的那些羽林军总算是适应了,再加上近来无人从中作梗,朝廷打了好几场胜仗。
金乌西坠,程七拎着几壶酒去找陆三。
自鄮县归来,陆三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闷不吭声。东家也不大出来,只每天去山洞里的天照娘娘像前坐一会儿。
这两人都藏了心事,宋平让他别管,但他在一旁看着着实着急。
在海边高崖上喝了半个多时辰,话也没说上几句,陆三忽地找他要骰盅。
程七一愣:“三爷不是戒了么?”
“少废话,拿来。”
程七取下他那副新骰盅递上。
陆三顺手将酒壶扔下高崖,清脆一声响,他移开骰盅,看着那五个一,咽了咽,又重新罩上,一阵天花乱坠地摇。
一次两次三次,陆三气喘得越来越重。
当初在赌坊里,他若能连着这么多回五个一,哪还会麻烦她回回去赎他。
他忽地有那么一瞬觉得那时候真好。
海风吹得久了,眼皮有些干涩,陆三不甘心地又一次扣上骰盅,程七蓦地摁住他的手。
“三爷,若是我,我不会放弃的。”
陆三凝视良久,移开视线,心虚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松开。”
“三爷。”程七摁得更紧了,他犹豫了会儿,拐弯抹角地说,“三爷你看……你连着这么多次豹子,这说明什么?”
陆三蹙眉不作声,他硬着头皮继续说。
“说明大小通吃啊!你看……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就很寻常,对吧?”
“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程七说话很少这么磕巴,但这话他真说不出口,“有些事吧,他是可以变通的,大小通吃……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三默了会儿,一抬手,程七立马护住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你就当我喝多了放屁好吧?”
手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来,陆三拿起骰盅,慢悠悠地又摇了一次。
还是五个一。
他不禁失笑,他刚才为什么不赌双呢?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偷偷换个注。
“三爷……”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陆三垂着头,“我以前以为她喜欢宋九……”
“她要是喜欢宋九多好啊。”
他们是在菩萨面前起过誓的一家人,若是宋九,只要她愿意,做小就做小,他一直不都在做小争大么。
只是从争年岁的大,变成争名分的大。
可她喜欢的那个人,是要带她离开他们的,所以她才会这么犹豫。
陆三仰头躺下,北辰挂在头顶。
他当初要是一刀砍了那家伙就好了,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
云英又一次从梦里醒来,惊出一身汗。
脱下湿透的薄衫,她打开衣橱,看着角落那身宽袍。
他在鄮县给她换了衣服,他的衣服。虽说都是一个颜色,但她认得,这是她过去穿过的。
她想了想,披上衣袍,简单系上束腰,青丝垂在后面,拉开妆奁木屉,却一愣,簪子不在里头。
是搬来时弄丢了?
云英只觉心口一紧,左右翻箱倒柜,几近把整间屋子都翻过来,总算在墙角一堆蛛网中间摸着了。
抬头瞥见铜镜,笑容渐渐淡下来,梦里白姨诅咒她的那些话又回荡在耳畔。
她看着铜镜。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像你一样……”
身后忽地一阵风,陆三推开门,看见屋中情形蓦地一愣。
云英顺手挽起发髻,靠近了一嗅,“你喝了多少啊?”
银辉落在他背上,云英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刚要再开口,陆三忽地抱住她,被海风吹凉的身子贴上来,酒气顺着唇舌钻进她口中,她有些透不过气,呜咽哼了几声,他却缠得更紧了。
略过唇边,顺着脖颈用力啃咬,他像不知饕足的小兽,双手因克制力道而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