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七说得对,他不该放弃。
他曾以为他还有一辈子那么长,他等得起。
他是不是必须得像那个人一样才能留住她?
手往下探,抬起腿,往床榻上抱。后枕的木簪子碍事,他顺手拔出来往地上一扔,青丝如瀑散开。
清脆一声响。
云英忽地从欲念中醒来,眼尾扫见躺在银光里的木簪。
身子一僵,下意识推开他。
“你吃春药了?”她低头有些局促。
“是。”
陆三哑声应了句,蓦地将她拉回怀里,却在双唇贴上她的咫尺停下。
他看见了她的僵硬,看见了她的迟疑,他在她眼前,但她眼里没有他。
陆三将头埋进她颈窝。
“让我抱一会儿。”
万籁俱静,连远处的海浪似都消失了,也不知站了多久,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云英当他是喝多了,又念及这些日子她总困在梦魇里,是没顾上他,便笑着轻拍着他后背,眼眸一转,看见关循似笑非笑地站在门边。
她啧了声,转身系好衣服。
“看很久了是吧?”
“也没很久。”一张嘴就止不住笑,关循低头捂住脸,
他确实没看很久,也就是从脱衣服开始,本想着也不差这一会半会,谁知这小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往下走了。
陆三情绪不高,缓了会神,哑声问:“有事说事,没事滚回去睡觉。”
关循这才收了嬉笑,食指勾出腰间短刀,转着圈。
“沈夫人回来了,今晚动手。”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6-14
小狗的春天结束了~
第九十一章 奸夫·上
月黑风高,云英难得安静地在码头看他们磨刀备船。
若非伤刚好,她肯定也要同去。陆三肯定不会答应,吵一架,然后再不情不愿地带上她。
他们这近二十年都是这么过的。
但她今晚不想吵架。
鄮县来的消息说,张令姿这趟回建康轻车简行,往返都是走的陆路,未时进的城,去过一趟驿馆后,昏时便备船出海了。
已近端阳,她逢年节向来都要回盐官县祭拜沈居,他们晚了几个时辰,但若风向合适,还是能赶在她靠岸前将人劫下。
而那百余羽林军则一直守在驿馆,近来全县的郎中都去过一遭,坊间传是水土不服,气虚脉滞。吴县令生怕贵人死在他县里,还快马加鞭,去山阴请来名医。
鄮县的人参鹿茸也被买了个空,周围句章、鄞县的药商都嗅着味去了。
算是天赐的良机。
关循将船停过来,陆三站上甲板,低头见她在岸边挥手,海风拨散青丝,锲而不舍地挡在她眼前。
真要死了就好了。
她日日去那洞里的石像前坐着,他就偷偷躲在外面。
关循说那是他们祖上拜的女菩萨,识人心,照万物。
若真是那石头像听见了他的心愿,显灵咒死了那家伙,他从今往后一定日日早晚供奉。
船缓缓离岸,云英转身往回走。
“云娘。”
她蓦地回头,见陆三站在桅杆旁朝她一招手。
“上来,带你去。”
程七边放绳梯边揶揄:“关哥说他刚才坏了你的好事,你们这算是……”
陆三睨他一眼:“不是你说让我多学学人家的?”
可他还是做不到。
那档子事他不想勉强她,但这件事他做得到。他一直按自己的想法对她好,小时候是,现在也是,她不喜欢。她喜欢裴晏那样会顺着她的。
他好像突然明白自己输在哪儿了。
陆三探出身子,朝云英伸手,揽住湿漉漉的腰,将她抱过围栏。
云英扭起长发拧干水,长袍宽袖,水在甲板上滴出一小滩,脚一迈,险些滑倒。
“你早说让我来,我就换身衣服了。”
“下面有,穿我的。”
陆三说完,单手把她抱去底舱,翻箱倒柜,找出身稍干净些的。
“你老实跟我说,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云英将换下来的衣服拧干搭在手臂上,有些吃力地理梳长发。
陆三接过木簪,帮她盘梳发髻:“有我在,死不了。见不得有些人跟条狗似的巴望。”
“长能耐了,还会拐着弯骂我了。”
云英咬唇,仰头揪住他两只耳朵用力拽,陆三弯着腰,双手还缠着她头发,也用劲扯着不示弱。
嬉闹半天,折损一地碎发。
船身颠簸,案上鱼羹左右晃荡。
张令姿重新点了盏油灯进来,桌案上碗筷丝毫未动,帷幔后,裴晏负手伫立屏风前,借着月色,还在看那幅海图,神色严峻。
张令姿曾说小东岛附近有数十个大小相似的岛,周围遍布暗流暗礁,一年中只有极少的日子白天不起雾。
的确是个藏木于林的好地方,可再大的林,只要人手充足,步步为营,没有搜不出来的兔子。
他让卢湛要来海图,又打听了许多,本已推算出了大致的范围,就等着从秦攸那儿调来人手,合围搜海。
可张令姿一看便说不对,这才带他来船上看这幅沈居留下的海图——细绢屏风,以山石为掩,需将另一幅海图挂于其后,透光观之。
青松为岸,墨石为海,点翠为岛,朱砂为礁。
屏风所绘与鄮县那副出入极大,且另一处点状散布的岛屿,是官图上没有的。若沈居这份为真,这处官图上没有的地方,兴许才更有可能是小东岛所在之处。
张令姿将油灯拿进来,不等裴晏问,便已答道:“徽之自小在海边长大,幼时也时常乘船出海。县衙的海图,徽之一看便知有误。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只要风向合适,便寻经验丰富的渔民带他出海,才画下这幅海图。”
她指腹轻抚着屏风上的笔墨:“世间仅有这一份。”
“那为何不修正县衙的海图,而要在家中以这种方式……私绘舆图。”
张令姿神色凝滞,回身挑起帷幔,坐于案前,拿起汤勺喝了口鱼羹。
“朝廷派人来查,将徽之打入大牢时,我才知道关循是倭人。他曾向我提过小东岛,他说岛上景色怡人,真希望有一日能让我也看看。他凭记忆给我画了几幅画,我凭着那些画,和他与我说过的细节,雇人出海找。”
“山阴郡治里留存的海图,与裴詹事手中这幅鄮县的相差不大,我花了些心思,誊过一份。也是那时,才偶然发现这屏风的秘密。”
沈居生前独爱这扇屏风,抄家充公,她花了许多钱,伺候了不少人才将它找回来。
她舀了一大碗鱼羹,囫囵吞下。
“他们说徽之收受钱银,钱银……扬州沿岸,上到郡守,下至典吏,谁人不收盐贩的孝敬?这些商贾背后都是贼寇,谁都不干净,同朝为官,各怀鬼胎。裴詹事易地而处,你可会将自己的心血拱手便宜那些蠹虫?”
裴晏抿唇不语。
若沈居这份海图才是真的,那可疑之处就不止他原先认为的那一点了。
沿岸上了年纪的老渔夫都说,这帮倭人在定海鄮县一带出没已有几十年之久,还是顾廉任扬州刺史这十几年,日子才好过了。海上肆虐的都是落草为寇的自家人,北朝盐禁又不严,私盐泛滥,贼寇有了更好的生计,也不再滋扰渔民庶户了。
小东岛,兴许不是找不到。
而是根本就不需要找。
船身猛地一摇,似是撞上暗礁,刚拿进来的油灯又倒了,灯油洒在木板上,青黄焰火如一道线划开。
裴晏踩熄火苗,将海图收好,转而问起顾廉那封信。
张令姿从妆奁中取出一张纸,他匆匆扫过,除了用语晦涩,并没什么特别。只道是谢光身为谏官,素来身正不惧流言,当年谢韬还未定罪,岂会如此不堪一击,自缢而亡。人死得不明不白,尸身亦匆匆下葬,族荫因此凋零,望孝贤子孙为之奔走。
裴晏细思无解,仅凭这点无端揣测,如何证明元琅从中有私?
但李规应不会骗他,他们夫妻离心,顾玄静为了说服李规不要与他这个东宫的人走太近才会说漏嘴。
他转眸觑看张令姿,她正泰然自若地吃着小食,抬眼四目相交,她会意道:“我自沦入风尘,这些朝堂秘辛也听了不少,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的。这些人机关算尽,最后大多都是徒劳的。”
“裴詹事放心,这封信也好,那位娘子的身份也好,都不会从我口中漏出去。”
裴晏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你认得她?”
“本来不认得。”张令姿抬手为裴晏盛了半碗鱼羹,“那些不太干净的事,通常都是李二公子出面。这信,我也是借他的势,才见着顾廉,使了些法子,留了一夜。”
一时缄默,她很快缓过来。
“李二公子房中有许多那位娘子的画像,他似乎……很恨她。”
或恶鬼淫辱,或地狱受刑,还有许多扎烂了脸的废画,整个书房如阿鼻临世,龌龊下作,还不如那些村口妇人巫蛊下咒踩草人的手段。
裴晏失笑:“勉之有此子,当真晦气。”
脚底忽有些响动,如猛兽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