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直盯着我。”注意到她灼热的目光,师隽反问:“是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宋窕摇摇头,不断在心里自我警告,万万不可失态,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脸上涂了泥巴,还能到处跑的小丫头了。
趁着师隽去添香火钱,她的目光顿时又黏到男人高挺的脊梁后背。
心窝处时不时响起一道声音,在无休止地牵引着她将师隽与那道轮廓相叠。
她讶异,真真是没有一处不合。
许是太执着于盯着师隽,导致向来警惕性十足的宋窕难得没有注意到观中另一道身影,以及那人周身散发出的狠戾气场。
不过灼灼目光很快便被收回了,即使宋窕察觉到周遭有异常,却也找不到那人了。
师隽回过神,发现小姑娘还在对着他发呆,哑然失笑:“我真的开始怀疑我脸上有东西,但你不告诉我了。”
宋窕乐出声:“真没有,骗你是小狗。”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伸出三根手指,做出要发誓的动作。
“行吧,姑且信你。”师隽扬眉,递给她一串铜钱,道:“这个带进去,一会儿参拜时要数着,挨个投进真人像前的小箱中。”
她接过铜钱,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故意问:“那我多投几串,真人会更保佑我不?”
懂她意思,师隽顺口接道:“真人看诚心,不看财力。”
少女的笑声在院中响起,与被风吹动的树叶共鸣,悦耳动听,久久不停。
宋窕跪坐在蒲团前,率先去看的不是高大的真人像,而是身旁的少年郎。
应是从小就来的缘故,师隽对于面前这座庄严肃穆的真人像虔诚无比,双手合十眼眸紧闭,不足三息便郑重叩下前首。
宋窕也跟着拜了三下,又快又急,都没来得及许下心愿。
二人同时起身,送了铜钱后便出了大殿,下石阶梯时宋窕小心翼翼地问:“你向真人求了什么?”
“荣华富贵,金玉满堂,醉倒温柔乡。”
她撇嘴:“骗人。”
见她不吃幌,师隽便神情认真又答了一遍:“就许了一个,愿入京的路上顺遂无恙。”
因为在入观前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师家剿灭邪/教被陛下召回京一事,宋窕听完他说这些倒也没什么反应,就不服气地问了声:“就只有这个?”
“是啊。”
小姑娘开始郁闷了。
他今年十九明年都要及冠了,都不着急娶妻一事吗?
她好奇得心痒痒,但又念及女子身份要牢记矜持二字,磨蹭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师隽见她一直低着头,突然抬手。指腹轻触颅顶,虽只在发髻处停了一瞬,但依旧被敏感的宋窕瞬间捕获。
最怕别人动她的头发,她奓毛:“你做什么?”
被她的反应吓一跳,脸上温润很快恢复如常,晃了晃夹在二指间的小叶子,他解释:“这个,刚刚掉到你头发上了。”
自觉羞赧,宋窕讪讪而笑:“我,我还以为……没事。”
师隽将翠叶捏在掌心,不自觉揉碎又丢开:“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像小时候一样,揉你的头?”
第11章 踏春日
“哎呀你别挤我,都要看不着了!”
“要不咱俩换换位置,也让我多瞧瞧!”
从另一方墙角传来的喧闹动静不算小,甚至还有些嘹亮。
宋窕不用扭头都知道是谁,不由深慨,爱躲墙角偷听小辈乐子的,普天之下恐也只能找到这一对了。
不过比起她的淡定,师隽倒是吓一跳。
本来平静如水的面容上多了份不自在:“见过老太师、老夫人。”
摸着自个儿的胡子款款走出,老太师倒也没不好意思,步伐稳健,不满整个挂在脸上:“你们俩继续,继续,就当我们两个不在。心里别有负担,我们老一辈虽然年纪大了但可开明着呢。”
宋窕还是没回头,辛苦憋笑:的确,这可太开明了。
越靠近,二老越觉得尴尬,随便扯了个理由就先到侧殿参拜去了,这一着急,都忘了取铜钱串。
被脚底抹油的外祖父逗笑,宋窕下意识就忽视了仪容禁区。
不曾想,头顶传来声音:“果然,阿窕还是这么笑好看。”
她还没结束的笑容顷刻僵在脸上,收起也不是继续也不成,跟个突然被扯断线的木偶娃娃,没了那份灵动劲头。
怕给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印象,师隽娓娓道来:“抿唇不露齿虽然淑女,可我总觉得那不像我记忆中靠抹两把眼泪,就能骗走我一整只烧鸡腿的阿窕。”
“毕竟,太阳不被乌云遮住时最是无暇。”
宋窕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明明是一番很没有道理的话,可翻来覆去地思索,她又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会说话的文人墨客,果然就是与众不同。
宋窕承认,在那一刻,她有些不想让今天那么快结束。
准备离开青莲观时已经斜阳西下。
在橙红天幕下,青灰色的云幻化成了一只俯冲而来的雄鹰,巨翅长展气势恢宏,仿佛下一瞬便能脱离云层疾驰至面前。
师隽赶在宋窕上马车的最后一刻,问道:“明日在城郊的野山上,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不等本人做出反应,边上的外祖父掐起嗓子:“去,一定去。”
外祖母嫌弃地剐了他一眼,低声斥他为老不尊,但一转头,也是喜笑颜开地替外孙女答应下来。
宋窕腹诽,果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情深伉俪,好一招珠联璧合。
心中叹车中二位老顽童的实质,也不忘回头亲口应下。
心满意足地回陆府后,宋窕为了明日腰身更显纤细,还特意少吃了半碗饭。
但也因此遭到了四哥的无情讽刺,“半碗饭,再胖能胖哪里,还没你半个发髻大呢”。
一气之下,宋窕开始捂着脸掉金豆,把外祖母心疼得不得了,直接撤掉了四哥还没吃两口的一整碗饭。
亲眼看着四哥举着几十斤中的青铜鼎站在墙边,宋窕捏着筷子,都要笑出声来。
想哭就哭,果然是上天给的馈赠。
宋斯年坐在旁边,哄完挑嘴的儿子喝了口汤,开始酝酿说辞:“小五,你明天有事吗?”
放下筷子,擦擦嘴,宋窕直言:“师隽想与我一同去城郊的野山上踏青。”
师隽?
他记得好像是东街唤琅伯爵府家的独子,小时候他跟小五的确相熟。
昨日曾听外祖父说过师家智斗邪/教一事,也知他们下月便会入京面见圣上。这个节骨眼上,他刻意与小五接近?
出于习惯,宋斯年总是下意识将人想得别有居心,这次也不可避免。
原本堆了一肠子的话没找到诉口,双手的指头相捏,默默有了想法。
……
刚躺回卧房的贵妃椅,宋窕便见绀青端来一碗乌黑的药液。
那味道极冲,相距三尺都忍不住捏鼻子。
绀青把药摆到了手边的小桌上,还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花生酥:“鹿耳姐姐交代了,说您到了日子,必须加大药量,我怕您嫌苦,备了这个。”
尽管多有不愿,她还是磨蹭着身子坐直,讨价还价道:“要不还是少喝点吧,我觉得这次的症状不算严重。”
“不行,”绀青叉起腰,盎然已经有了鹿耳的架势:“今天没事不代表明天,不是还要跟师小公子去踏青吗,您也不想走到半路捂着肚子发抖吧?”
的确,好面子的宋窕万万不能接受如此丢脸。
而且……还是在师隽面前。
接过瓷碗,仰头灌入。
苦涩的药味缠绕在唇齿间,舌尖都在微微发麻,剥开花生酥的外衣塞进嘴里,这才终于得到缓解。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碗,她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这啮檗吞针的酸苦玩意啊。
翌日初晨,东方既白。
本以为踏青是师隽的特殊邀请,为此宋窕还专门挑了件绣芙蓉流仙裙。
淡雅的粉色坠了一圈流苏珠串,裙摆用金丝绣了栩栩如生的芙蓉纹,色泽明媚的纱衣拢在裙外,再搭上发间一只莲花钗,说是瑶池的仙女也不为过。
宋窕对皮囊向来有自信,所以敢不留余地地装扮。
但到了约定的地方,她却大失所望。
山脚下绿茵中,四五个貌美的姑娘围在一起谈笑自若,边上还有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这场踏青原来是一场集体出游啊。
好悔恨,早知就不穿这般繁琐的裙子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她暗付想着。
师隽原本正与好友谈论明年的科举,少女清丽出尘的身影撞入眼帘,他结束了交谈,三步化作两步走过去:“来了。”
宋窕又挂上标志性的笑,简单地打了招呼。
偏头看见小姑娘们脚上踩的鹿皮小靴,心生不妙,问起话来也稍显迟疑:“是要走野路上山顶吗?”
“嗯,这座山虽不高,但胜在千岩竞秀、百卉含英,走小路步行最是能一览其非凡秀丽。”
低头看向精致的裙子,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其实,她很不喜欢步行走长路,尤其是爬山。
这些年不知多少双鞋和裙子折在各色山道上,每每兄长们问想去哪里玩,她宁愿看十次花会、游二十次湖,也不愿意提“爬山”二字。
但眼下听他这么介绍,宋窕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什么时候出发?”
“还要再等等,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物还没到。”
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