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瞥了他一眼,面上分辨不出喜怒,只是方默了一会儿,他便扬起手中的佛珠,径直抽在了那人的背上。
“蠢货!”
“殿下恕罪!属下该死!”
这人直接跪下叩首认罪,寿王却不曾收敛。他坐在原处,手里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这个部下:“蒙城里都乱成那个样子了,不是说老七伤得重起都起不来吗!你们派过去一百多个死士,杀个小儿,杀个瘫鬼,杀个妇孺……杀不了?”
那部下心里叫苦不迭。
纵然齐王病重了,可他还有部下。那九殿下行走江湖多年,更不是什么小儿。他派去一百多个死士,已然是重视了,可谁知对面竟有那样大的本事,这样都不死,还能反杀他们的死士!
房中人皆请寿王息怒。
寿王抽断了手里佛珠,这才吐纳呼吸平静了一会儿:“天灾助我。老九也就算了,那老七,这样大好的机会,把命扣在老三的头上,都叫你们这些没用的毁了!”
有谋士上前劝他道:“蒙城中乱作一团。他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几番攻击。此次一击不中,咱们再另加人手,赶在朝廷人马到来之前,先取了那齐王性命。九殿下兄弟情深,必然不愿离去,自然有朝廷的人来了收拾他。”
寿王凉凉地瞥他道:“我手底下有多少死士,叫你这么浪费在两个没用的小子身上!”
房内一时尴尬无言。门外那部下听着没声了,才瑟瑟入内禀报,说是在山门下抓到一个女子。
寿王一时没东西扔了,皱眉拔了旁边部下的帽子扔过去:“饭桶!一个女人上门有什么可报的,你们不会看着办吗?”
那部下赶紧呈上一枚玉佩信物道:“那女人自称渥丹,说与寿王熟识,特持信物求见。”
这回寿王愣了愣,居然笑了。
他微挑了挑眉,抬起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他摩挲着手里的美玉,道:“她啊……带进来罢。”
他特地理了理衣襟,叫跪在脚边的部下滚到一边去,还让他把地上散落的佛珠都捡干净。
不多时,兵士们将人押解进来,蛮横地推到了寿王的面前。她手臂被缚在身后,双眼被布条蒙着,看着好不可怜。
寿王啧了一声,摆摆手,让人都退到一边,又叫部下取了她的蒙眼布,望着她的样子皱眉道:“何必如此粗鲁?还不快给渥丹姑娘松绑?”
当初从上京走出来的人,哪个没听过渥丹这样艳丽的花名儿?这房中众人,不免拿余光偷偷向彤华身上打量。
段玉楼看着那些兵士粗鲁的手段,又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心里很是不高兴,不能明目张胆地出手,只能暗暗使了些手段,叫这些人手脚发麻。
他不满地问彤华道:【办法那么多,非要被绑着进来?】
彤华自己的玩心不减,没有理会段玉楼,只是抬着一双美丽的眉眼对寿王笑道:“寿王殿下,许久不见,渥丹有礼了。”
她声音也好听,轻雅又艳致,角落里有人听得眼睛都发直。
寿王十分温和地同她笑道:“当初听闻渥丹姑娘从良,不知上京多少人因此痛断了心肠。十余年未见,渥丹姑娘不仅与昔日风致一般无二,甚至更盛从前三分呐。”
他笑着的模样和多年前在上京时相见的样子很像,可这念佛的清静样却和当年酒池肉林里的荒淫模样十分不同了。
彤华揉一揉手腕,纤细白皙的手腕在修长的指间轻转。她那一截被绳子磨砺过的腕子红了,下头又套着一只红镯,在雪白肌肤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显眼。
“谢殿下夸赞。”
寿王一眼就瞥见了她的手腕,但这样的美丽比起她的面目还是逊色一些。他见美人娇弱如此,便直接下了坐榻,殷勤地走到了彤华面前。
他瞧着十分温和有礼,但是话语间却有试探的锋利:“只是不知,渥丹姑娘如何知道我在此地,又因何故来此啊?”
段玉楼提醒彤华道:【让他退后。】
彤华放下手,仿佛完全不怕自己置身险境似的:“殿下要做的事,陛下都知道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拔出了刀,砍向彤华的脖子。寿王及时抬手制止,免得见血,但那刀锋还是停留在了她的颈边。
寿王向后拉开了一步距离,缓缓道:“渥丹姑娘,你人已在本王房中,刀,就在你的脖子上。”
他手指在刀刃上轻弹一声:“话,要仔细说。”
彤华微微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惋惜之意:“殿下是皇长子,可惜却是庶出,没能得到储君之位,想必是恨极了陛下的。可是殿下为何不想想,我朝向来选贤选能,殿下虽年长于陛下,为何却未受到先帝青睐呢?”
她这话是在嘲讽他的才能不如原承思,而他平生最恨,就是旁人说他不如原承思。
寿王的口吻分明冷厉了几分:“看来姑娘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他若有所思地琢磨道:“姑娘说这话,原来是效忠于老三的?他给了你什么?姑娘不如转投在本王的麾下,将来若有子嗣,本王一定选贤选能。”
寿王已年近四十,可是面前这渥丹姑娘,却还是和十余年前一样,十几岁的青葱模样,又艳丽又勾人,知她心有城府,实在觉得杀之可惜。
这渥丹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当年他一贯风流,满京的娇花探看过,没一个比得上她。偏偏这渥丹一贯姿态高,他与她来往几回,都不能近身,实在是十分可惜。
如今若能留给他做个姬妾,倒是美事一件。
彤华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碰了碰,某人正在表达他的不满。
【别让他碰你。】
寿王伸出手,想要搭在她的手腕上,却听她提醒道:“劝殿下莫要碰我。”
他生性多疑,听到这话,真就停住了没动,只悬停在彤华手腕上方一寸。他口中试探问道:“否则?”
彤华笑讽道:“殿下风光到如今,多亏了未生得一对管不住的手脚。否则……”
她声音压低了些,语速也放得缓:“哪还活得到如今?”
寿王被她讥笑,唇角向下撇了撇,有点失去兴味地望着她,而后慢慢收回了手,转身踱回榻前,轻叹道:“多好的美人儿啊,真可惜。”
他这句话落地,突然回身,手中握着从榻下抽出的匕首,直取彤华心口而去。
彤华轻轻侧首,身形一闪便脱离了脖子上架着的钢刀。她径自上前伸手握住了寿王执刀的手腕,闪身上榻,在他身后用匕首勾住他的脖子。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那把匕首在他脖颈一侧划下一道血痕,被彤华握住的那只手,也突然开始溃烂流血。
彤华既然已经出手,段玉楼也就不客气了。他早就看这登徒子不顺眼了,只是稍微使了些手段,便让寿王周身麻痹疼痛,冷汗直流,痛呼出声。
众人未料到这样一场异变,只是寿王已经落在彤华手里,又露出如此惨状,他们此刻也不敢妄动手脚。
彤华在寿王身后轻轻笑了:“来,殿下,说说罢。你私养的军队,都藏在哪儿了?”
有谋士怒道:“妖女,你在此处被重重包围,若想留个全尸,最好……”
段玉楼扶着彤华的手一推,架在寿王脖子上的刀锋便突然嵌入一分,霎时鲜血如注,染红寿王灰白的僧衣。
彤华在众人高喊声中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知道段玉楼对她的忍耐已到极限,于是只好对寿王用了读心之能。
“殿下不愿说吗?那让我来看看……后山。难为殿下了,竟找了那么大一处藏人之地,能藏多少?两千?”
她讥诮道:“区区两千人,殿下就觉得自己能对付陛下了?”
“妖女!妖女!”
众人大惊。寿王半身麻痹,半身冰凉,强撑着对彤华骂道:“渥丹……我那三弟,自诩对发妻情深意重,可竟连你这么一个脏货也……”
段玉楼手下对着他腰部一个发力,寿王痛呼出声,霎时感觉足下一软,再也站不住脚,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彤华瞥了一眼,心想:总之他命书所写,终究也活不长了,临死前成了个瘫子,也算不得是什么大问题罢?
也就是同一时刻,一道快箭穿透窗纸,直直钉在了寿王的胸膛。
彤华不再耽搁,直接带着寿王从窗户出去,稳稳落在庭院之中。
她速度奇快,连头发都没乱一丝。寿王却很是狼狈,沾了一身的血土。
院中的兵士皆倒在地上,非死即残,惊奇的是方才他们在房中,竟全然不曾听见声响。
彤华将寿王扔在地上,对着院中那小将燕回风道:“燕小将军,寿王在此,我先告辞了。”
燕回风听着这个“小”字,不满地抿了抿唇,但还是和彤华抱了下拳:“多谢姑娘。”
他挥手叫部下上前,将骂骂咧咧的寿王嘴堵上,然后拿麻绳捆了拖下去。寿王手下那几个无用的将领,还想上前来争夺,被士兵按在地上。
彤华一向觉得逗他有趣,这次看他反应,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立刻就感觉身边有风。
是某人又不乐意了。
她见好就收,对燕回风应了一句“不谢,告辞”,而后便迈步离开。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办,便又回过头来问道:“燕小将军,可能通融一二,给我一根手指?”
燕回风有些犹豫。他虽然知道原承思宠信她,却不知这个程度足不足以让她未禀之下就拿走寿王一根手指。
彤华笑道:“两方交手,难免刀剑无眼,有些伤在,也属正常。”
于是燕回风同意了:“姑娘请便。”
彤华口中说着“多谢”,右手对着寿王的方向一扬,便转身走出了这座山寺。
燕回风望着被按在地上的寿王,垂眼一看,寿王这才颤着手痛呼出声。
好快的速度。
燕小将军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剑,突然想努力了。
另一边,已经走在山道上的彤华,回头望了一眼山间禅寺,口中默念了一句燕回风。
段玉楼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还没看够?】
如此生动有趣的段郎逗笑了彤华。
“莫要捻酸呐,段郎。”
她可真没别的意思。
她是想到燕回风背后的燕家了。
燕回风的长姐燕回雪,是如今宫中执掌凤印的皇贵妃。当年她入东宫为侧妃,燕氏荣耀便更上一层楼。燕氏有多风光,林氏便有多惨淡。
林氏是权臣,燕氏是新臣,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原承思也算挑了更有用的那一个。
她抬眼看向蒙城的方向。
第93章
字意 一个字,是与否,就是两个截然不……
死士的身份自然无从查证。
原景时去看陶嫣,确认在自己离开上京之后,不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上京的仇家。原景时想到近来有关于那块落石刻字的流言,心里大概有了点想法。
只是他如今部下人手短缺,蒙城又事情紧急,没空做多余的事。于是他便让自己部下暂时先加强防范,只让乐无忧分了两个人去樊州探查。
原景时部署完一切,踩着夜色回到住处。住处之外,却有人身着披风,等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