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的景象在她眼前蔓延,而后她看到了原景时。
她骤然睁眼,抛下扇子,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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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景时正在与人交战。
说来好笑,外头救援的人还不曾进来,这数以百计的杀手倒是先闯了进来。他们伏在暗处盯着他,待确认了身份便直接执刀而来。
原景时匆忙将在此处救人的百姓们驱散,而后带着自己的护卫和来敌交起手来。
他心中飞快思索着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江湖手段,不会是幽冥殿的人来趁火打劫,也不像是他从前行走江湖所见的仇敌;也不是官兵的武艺。
若说像什么,这种不死不休的打法,倒像是谁豢养的死士。
原景时已将自己的护卫分成几拨,此来带的护卫有限,那些通知官兵的百姓速度也有限,一时战中落了下风。
倾城来时,不见他受伤,也就不急着插手,闲闲地站在一旁问他道:“什么人?”
原景时听见了,抽空回了一句:“死士。”
那就是不知道什么人。
倾城继续抱臂旁观:“要我帮忙吗?”
其实原景时不分昼夜地救人,此刻已经十分疲惫,这样激烈的交战下,动作明显比从前僵硬。但他知道倾城就是白问一句,也帮不了他什么。
他一剑去,刺穿身前人,一剑回,断颈身后人:“不用,才这几个人。”
倾城果然只笑看旁观。
但他身前的那些死士,听见他此言,却露出了轻蔑神色。为首那死士冷哼一声,便带着人在此围上原景时。
原景时这下察觉出不对了。
他立刻回头对倾城喊道:“回去找嫣姐!”
倾城也几乎是在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扬手之间放出一阵浓雾,那些死士瞬间晕倒在地,而后她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原景时顾不及补刀,带着人快速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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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嫣这边果然出了问题。
她的住处就在医馆隔壁,她的那些护卫留了两三人供她驱使以外,剩下都安排去了医馆或者其他地方帮忙。
在这些死士潜伏入内要刺杀陶嫣和原博衍之时,立刻便被她的近卫郁风发现。郁风飞快传讯后与死士交手,不多时,医馆那边的护卫便迅速聚集而来。
但他们的护卫同样分散,一时之间无法打退这些死士。
郁风心中微沉,在想原景时的人手估计一时半会儿无法察觉到这边的情况,如要坚持到援兵来到,他们还要坚持多久。
他脑中飞快想着对策,而后便听一道破空之声,一道飞箭袭来,径自射穿了他面前一个死士。
他出剑时回身瞥了一眼,看见不远处倒塌的高楼废墟之上,谢以之正拉开长弓,对着这边快而准地再放一箭。
倾城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脚下倒着两个黑衣的死士,全是被一剑割喉。这两个死士的背上还背着箭筒,显见得是躲在暗处偷袭的人。
而谢以之此刻就一脚踩在那死士背上,将那箭筒立在自己腿边。他垂手取箭,放在弓上,拉开,双手很稳,目光是凉的。
他几乎不需要瞄准的时间,搭上便放出,准头却十足,发出必中。
倾城目光定住了。
她见到他时,他是灯影乐声里的倌爷,清高又傲气,谁都不落入眼中。这一刻是刀光剑影,生死关头,他执剑挽弓,面目沉而稳,未有半点慌乱。
他若是未曾蒙难,到如今,也该是个少年意气的小将军。
但她脑中却想到了步孚尹。
实在是太像了。即便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是,但她还是会在无数个时刻将他错认。
也难怪彤华,自己的境况如此不妙,平日连步孚尹的名字都不能提,却还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将他藏在这里。
那些死士见到谢以之的援助,立刻改换了战术和配合,分出两人去处理谢以之。
谢以之的腿伤还未好,还上着夹板,明显看着行动不便。倾城手下长鞭立时飞出,而谢以之的动作却更快。
他长弓直接翻转而过,将刺来的长剑卸力后顺势而上,用弓弦勒住了死士的脖颈,而后抽手从脚下尸体的身上将长剑抽了出来,对着另一个死士的攻击挡了过去。
他的动作十分流畅,手底下也足够狠。虽然比起那些死士还是生涩了许多,但却并不僵硬,一看就是练过的,还全是致死的搏命杀招,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其实会武倒也不算奇怪。谢以之出身将门,幼时开蒙,知道些技艺不奇怪。他这些年里清闲,自己琢磨琢磨,倒也能练出些东西。
但弓箭不一样。他那一箭奇准,一箭毙命,若是没有经年累月地练过,哪里有这样的力道和准头?
可谁家的倌爷会练这个?
倾城的长鞭倏然而至,直接轻取其中一个死士性命。谢以之反应奇快,直接丢开手对付了另外一个。
他解决了面前的危机,复又扬起长弓,再次援助郁风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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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景时带人回援后,战局结束得很快。
他确认过房中的陶嫣和原博衍无事,便让部下清理院落,再查来人身份。
谢以之拄着木杖回到院中,和原景时点头见礼。原景时对他称谢,又问他是否牵扯到伤处。
倾城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们分明不是第一次相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瞒着她见过几回说了什么。不过倾城倒不在意这个,她就是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彬彬有礼说话的样子非常好笑——
当年的九太子和步使君,可是王不见王。
问过伤势,原景时想起他方才对敌姿态,便问他道:“我瞧公子武艺熟练,弓箭更是精准,是之前练过?”
谢以之道:“我未习过弓箭,不过碰巧罢了。”
这是实话。谢家练的是杀敌的功夫,只求速杀速胜,十一郎幼时力气不足,只学过剑,没学过弓箭。
他也曾有过一把小木弓,却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一支箭,谢氏败落之后,他唯一再碰到箭,也不过是为了投壶,因此有了些准头。
他人生第一次杀敌,第一次用弓,也就是在此时了。
这样的天赋,沦落真是可惜。原景时眼中流露着欣赏又惋惜的神色,叮嘱他去找岑姚重新看看伤势,而后便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谢以之退了出去,却没有往医馆去。他随处找了个有亮光的地方坐下,调整了一下木板的位置,打算自己重新包扎。
倾城跟在后面,问他道:“怎么不去医馆?”
谢以之拆下纱布,头也不抬:“药品都短缺,我这伤不必浪费。”
倾城垂眼瞥了一眼,又道:“骨头都歪了,自己不会看伤,将来缠成跛足,武艺不就白费了。”
这下谢以之顿住了。
倾城上前,伸手将他腿骨掰正。谢以之扯着绷带,对倾城道:“多谢姑娘今日相助。”
倾城帮他扶着木板,头也不抬:“今日人少敌多,你倒是不慌?”
谢以之扎紧了绷带,拉紧的那一刻有些疼,但他眉都没皱一下。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去问倾城道:“方才乱中瞧见姑娘看我,可是我又叫姑娘想起故人了?”
倾城没想到他主动提起,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在昏昏灯火下犹然干净清澈,毫不避讳。
她直起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靠在墙边看着他,直言道:“听说故人精于射艺,可惜我没见过。谢公子今日行为,倒让我可以想象故人三分风采了。”
谢以之听见她回答,唇角没有温度地翘了翘。
她好一个故人啊。连他自己都要生出好奇,想去见识一下,那个故人究竟做过什么样的事,让他们、让她,这样念念不忘。
他也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手搭在膝盖上,仿佛真是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所以,如果这世上有另外一个人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你们也会对他另眼相待。”
他有些自嘲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多次助我,我不仅该谢姑娘,还该谢他?”
倾城半开玩笑道:“谢他就算了罢,他也没做什么。也不用谢我,我承认,我之所以几次救你,确实是想护好你这张脸。”
她面上戏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毕竟他在的时候,她确实要更开心些。”
谢以之想到头回与她相见的时候。他站在明亮的高台上,底下叫嚣的看客一个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选中了他。
但当他被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目光确实可以堪称温柔。
谢以之强行遏制住自己的思绪,站起身来,想要将她抛诸脑后。
倾城却再一次唤住他:“谢公子,恕我冒犯,在见她之前,你可还曾遇到什么人吗?”
谢以之问她何意。
倾城道:“据我所知,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无关的人,除却容貌之外,也能全然相似。我虽知公子与他不同,却依旧时常恍惚。这样的一致不得不让我怀疑,是否另外有人从中作梗。”
如果他面目气质如此,不是彤华刻意为之,那么又是谁将他变成这样,引她上钩?
第92章
阋墙 莫要捻酸呐,段郎。
樊州山寺之中,皇长子寿王正着一身僧袍,手捻一百零八串佛珠,端正地盘膝坐在卧榻之上。
他不曾落发,长发皆简单地盘起,浑身上下不着一点修饰,连僧衣都十分朴素,端看着一派宁静祥和,无牵无挂。
可他的面前,这狭小的禅房之中,却站着五六个身着铠甲的将士,一旁还有青衣布衫的谋士。
他们站在一起,禀报着已将原承思得位不正的消息散布出去的情况。
整座禅寺,不闻人声,院落之中,皆是兵士。
又有一人入内,同寿王行礼,面色紧张道:“前去蒙城中的死士都没回来。今日属下派人去探,齐王夫妇和九殿下还在城中……无事。”
这下寿王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
他勾勾手,叫那人上前。
那人瑟缩着走到近前,因寿王坐着,他不敢高过寿王,于是又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