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唯一的麻烦,就只剩下了仍旧跟在他们身边的倾城。
乐无忧心里厌烦,一路臭着脸防她,倾城却只作不见。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原景时行路,眼神打量着蒙山上的景象,在想这地方究竟有什么问题。
她之前就替彤华打探过此处,知道这里有一道禁制,也知道彤华解决完上京的事之后便要前来处理。就在前一日,她还收到了一道灵讯,说蒙城有异,让她迅速敦促原景时离开。
好在是原景时急于南下,隔日便动了身,没有让她再多费脑筋。
不过,彤华这一道命令也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当日彤华让她待命,她擅自来找了原景时。如今看来,她的行踪彤华全都知道,只是没有插手罢了。
所以,她见过谢以之,彤华也知道。
她有些想不通了。
倾城感受着山间仍然存在的禁制限制,只盼着原景时可以早日离开此处。而原景时对此浑然不觉,到了夜间,便直接扎营休息。
她总不能在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时候,便要求他们强行赶路。只是她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随着她在这座山中的时间愈久,便愈发浓烈。
倾城本是花灵,此时独自站在一旁,将气息融入身周草木。此处生灵皆与她有同样感觉——实在是此地的气息太过紊乱,毫不稳定,仿佛再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拧着眉,转过身,想要提醒原景时立刻离开。
正此时,出去探查的护卫回来复命,带回来了几截树枝,树枝的颜色很深,细嗅之下还有很淡的香气。
那为首探查的护卫道:“……前面还有一处空地,似乎有打斗的痕迹,不确定是不是猎户进山捕兽的痕迹。总之今晚要小心为上,护卫需分出一半,小心值夜。”
原景时点头同意,又接过树枝看了看,趁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想着既然不远,就过去看一看。如真只是普通猎户留下的痕迹,也好放心。
倾城本就离他不远,此刻又过来找他,鼻端一下便闻到熟悉的气味。
她脚下快步而来,待看清他手里那截断枝,脱口道:“这香气是红英。”
原景时身边还站着岑姚。她被原景时叫过来闻这个气味,一时间没想到答案,此刻听见倾城说了出来,多问了一遍:“什么?”
她似乎没听过这种名字的东西。
天下异术士横行,原景时从前也见过许多他们手中的非常之物,算不上特别惊讶。他便转头问倾城道:“你既能辨认,想来也知道一二?”
倾城瞥他一眼,无意多做解释,只道:“是我们的东西。”
原景时微怔,又想到彤华可能在此。
她没理会原景时,只从他手中取过那截已经枯死的枝条。那枝条在她掌间,慢慢被一股柔和的绿意包裹,而后渐渐起死回生,重新泛起生意。
它倏然从她手上飞起,向着原本的地方飞回。
倾城飞身而起,直追而去。
那枝条到了原来生长的树木旁边便坠落在地。倾城看着周围环境,眉头越皱越紧。
她一路行来,眼见得渐渐有些树木混杂着极淡的香气。若是旁人在此,恐怕察觉不到,但因她对草木之气熟悉,所以十分敏感。
她顺着这味道向深处走去,在黑暗的夜色里辨认出打斗的痕迹,和一片被翻过的土地。
倾城蹲下身,将手贴在那一方土地上。
乐无忧跟着原景时一路过来,看见了倾城的异样,道:“这里肯定埋了什么东西,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要让人动手。
倾城立刻道:“不可!”
乐无忧与倾城互相看不过眼,已经暗暗斗法许久。本来今日大家已经要扎营,皆因这异样,一路向深处探索直至夜色深沉,不由得乐无忧不满。
乐无忧冷诮着问道:“你怕看见什么?莫非这下头埋的,是你们……”
倾城本就心情不豫,又一贯是个有脾气的,恼火积累之下终于爆发,直接解下腰间长鞭向乐无忧甩去,一道白光犹如白电,迅疾而势如破竹。
乐无忧飞快拔剑抵挡,却已经来不及,分明反应极快,可还是被倾城抽中腰侧,一道寸余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乐无忧。”
倾城眉眼妩媚,冷冽下来却带着狠绝之色:“我忍了你好几日了,你得知道我不动手不是因为打不过你,只是纯粹看不起你而已。”
她拿鞭子指着她:“刚才这一鞭,是替你主子教训你,让你知道,任何与自己实力和身份不匹配的无礼和轻慢,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乐无忧咬着牙,冷冷地看着倾城,手紧紧按着伤口要止血,可是血根本就止不住。她还要开口,原景时却面色冰冷喝退了她。
他吩咐部下去给她包扎,旋即自己走到了倾城面前:“无忧同我幼年相交,这些年来一直忠心于我,她言辞过激,我代她对姑娘道歉。”
他替乐无忧道歉,承认乐无忧有错,声音却很冷漠。
倾城知道恐怕他并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容忍她不过是看在彤华的面子上。
她伤了乐无忧,他虽放低了姿态,却定然是要和乐无忧站在一边的。
乐无忧与他是幼年相伴相知,多年相伴扶持,感情是不一样的。他虽不满乐无忧总怨怼彤华,可是也不代表,可以由人随意欺侮乐无忧。
尤其是在他的眼前。
众人返回营地,岑姚见乐无忧受伤,赶忙拿出伤药,却发现过了这么久了,血根本没止住,乐无忧脸色惨白,已经晕了过去。
她将此事告诉了原景时,原景时便来找倾城。他已经懒得同她多言,张口只有两字:“解药。”
倾城翻了翻眼皮,讽道:“我鞭子上没毒,哪儿来的解药?”
“若是无毒,为何血流不止?”
“若是可以止血,要这鞭子何用?”
她淡淡瞥了一眼乐无忧,中枢不可杀人的规矩都被抛在了脑后:“你们凡人都是怎么治伤的?刮骨割肉?虽然痛了些,但想必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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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游一路做标向里探去,终于碰到了一个正在查探的使官。
那使官见到他,倒是有些吃惊,似乎是没想到他又追了上来。
陵游也不管这些,只问道:“她人呢?”
他从前是璇玑宫使君,向来听人一问便答。可今日,使官闻陵游问,竟迟疑了一下。
他犹豫一瞬,方开口道:“方才已有使官领命回内廷颁令,即刻起消除前璇玑宫使君陵游所有职务,交由颂意掌管。明宿神王,请您速速离开,否则,遵少主命令,我等可对你立刻驱逐,不择手段,不必通禀。”
他们换了称呼,不再唤他使君,而是唤他明宿神王。
她放他一马,是念在旧情。再相见,若觉他不妥,便不会再留余地。
陵游渐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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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自从地下森林中脱离幻境,几乎只在清醒之后片刻,便瞬间遭受伏击。
火眼轮回兽没能拦住她,无相古树没能拦住她,于是便立刻有人来阻止她。
有箭矢破空而来,速度极快,彤华侧身之间,长箭擦过她身侧,直直钉到她身后树干上,随即立刻化为蓝色星点。
流星箭。
三界之中,有不少擅长弓箭的部族,而唯有精灵族,用的是流星箭。
箭雨袭来,密密麻麻,彤华开始闪避抵挡。她身形奇快,反持沉光,在箭雨之中仿如一道魅影。
密集的箭势本该将她逼得后退,她却不管不顾,冒着被射中的风险,不断向前逼近。
她绝不能退。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些东西几乎就在眼前咫尺,谁都不能让她放弃。
彤华双手结印,眼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指尖浮现出一朵红英的花影。绯红色的花朵半开半阖,蒙着淡淡的光晕,渐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她朗声喝道:“我乃定世洲彤华,不管尔等何人,速速出来。”
森林深处白光大盛,继而那白光从中撕裂,一行身量短小不过一掌的小人飞舞着轻薄的翅膀,鱼贯而出。
他们来到彤华面前,在她面前挽手鞠躬,颔首恭敬道:“见过彤华君。”
为首的那个精灵少女,头戴精致花冠,透明的翅抖动挥舞,飞到了彤华的面前。
精灵有些惊讶,握着手道:“吾乃楹花藤精灵,曾居大荒神洲,守护往生潭。得少君恂奇护佑,带领大荒故地精灵遗族,守护此地与其余旧族。他曾再三叮嘱吾等,不可伤害彤华君。今日不识神君身份,误伤于您,是我族之过,还请彤华君宽宥。”
彤华扯着笑,口吻冰凉:“大荒神洲遗族?”
那精灵少女侧身让到一边,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地下的秘密,由此向她敞开。
第79章
忠守 当屏障里的秘密被撕毁,他也无所……
陵游一步向前,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看到了原始野性的大荒神洲,还是原来的模样——飞扬的尘沙,荒芜的沙丘,汹涌的河流,狰狞的棘草。那里曾是他的家乡。
六翼青狮的少君恂奇,是大荒神洲西境日后的王。
陵游自出生便被送到了恂奇身边,两只小狮子从小一起打着架长大,分享着彼此的秘密,相约一同守护整片西境。
他们是君与臣,也是兄与弟。
他们本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
六岁那年,他们少年好奇,一起跑去了东境往生潭。这藏在石下的一小方潭水有着大荒最美丽的故事,传说可以映照出每个人的永生执念。
生命轮回往复,记忆消弭再生,执念永恒不变。
这实在太难得了,即便是一直守护往生潭的楹花藤精灵,也没真见过几个能照出什么的。
陵游自在潇洒惯了,本来也没想着能照着什么,探头只见浑水一潭,便十分不在意地退开了。
恂奇问他:“看见什么了?”
陵游揉着杂乱的头发,非常夸张地回答他:“看见一个大美人!”
恂奇笑着砸了他一拳,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向潭中看去。
陵游抱着臂站在旁边,心里想:传闻八成是假的,就看罢,一看一个不吱声。
恂奇这一看,还真就不吱声了。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石边,方才打闹的笑意都没了,干净的眼里透露着认真仔细,仿佛真是在好好地打量着潭底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