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下眼,打断了宁王的话,平淡道:“这个龙椅你垂涎很多年了。宁王,这些年你做的一直很好,不过你想做皇帝,还是算了罢,你太不适合了。”
话音未落,龙权和龙灵已经出现在皇帝两侧。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龙隐卫,此刻是他最近的防卫。
宁王颇为嘲讽地讥笑道:“皇帝人人都做得,如何独我做不得?”
宁王的人马一拥而入,随着宁王的授意,向龙椅上的皇帝拼杀过去。明渐掣出刀来,与杭英一左一右护卫在皇帝斜前方。他挥刀向前一指,龙权和龙灵立刻与宁王的人马动起手来。
跟随宁王进入大殿的,都是他精心训练过的亲卫,可是即使人数上占了优势,龙权龙灵也丝毫不落下风。
龙隐卫训练之严格,能力之强劲,原非亲王麾下兵士近卫能比。
双方久久僵持,宁王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
大昭建国以来,龙隐卫未曾背主。龙灵的指挥使杭英竟是宁王的人,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多亏明渐机警,不曾远离皇帝,这才回救及时,不曾使皇帝受伤殒命。
明渐武艺卓绝,杭英本就不及,再加上他当时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所以明渐两招便刺穿了他的咽喉,将他的尸体重重踢下丹陛。
只是随着杭英反手面向皇帝的那一击,龙灵所有人都将对手自动换成了龙权司。
局势瞬间反转。
龙灵修习异术,终究是比寻常人占些优势。龙权司众人立刻闭目塞耳,尽可能减少异术所带来的影响,但即便身手极好,也渐渐落了下风。
正此时,却突然有一个穿着劲装官服的女子破门而入。她腾挪的身手极快,毫不恋战,直接穿过众人来到皇帝近前,对皇帝行礼。
“龙驰大部人手随正使反叛,此刻在殿外均已被属下率余部斩杀。龙驰司副使乐无忧,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她不过一个副使,带来的人手不多,此刻都浑身血迹。但个个目光坚定,手执武器越过宁王的兵士,站在了皇帝身前。
宁王为今天逼宫,收服了龙驰龙灵两位正使,却没想到他们两人,一个在这里也未能拿下龙权,而另一个居然早早死在外面。
他脸色铁青,不由怒道:“父皇,您这是要逼儿臣!”
龙座上苍老的皇帝,看着这混乱的场景动也不动,直到此刻才渐渐明亮了有些浑浊的眼睛,笑了出来。
太子来了。
原承思穿着深紫色的太子蟒袍,锦带玉冠,长身玉立,风姿卓越,站立在敞开大门外月色清辉里。
他手执长剑的身形,是国朝稳定的最好证明。在他出现的瞬间,足以使这混乱的大殿平静下来。宁王带来的所有兵士,都止了交锋,退开到了两边。
原承思十分从容地迈步走进,停在宁王面前,对着龙椅上苍老的皇帝行礼,沉声唤道:“父皇。”
皇帝看着他,这是他用尽一生心血培养的太子。他逼死了林悦言,那是原承思最心爱的女人。他知道毒杀皇后的未必是她,更有可能是她那个妹妹,可是这不过是一个拿来处决她的借口罢了——
皇后之死必须有一个交代,林家权力渐盛,必须要从朝堂上驱逐。
此事关系到两个儿子,太子和永王,如果非要选一个,其实很好选。
皇帝微笑着看着自己最满意的孩子,道:“太子,你来了。”
皇朝还没有交到他的手上,但一切都在为他的将来做准备。原承思稳坐储君之位多年,手中势力经由皇帝默许,早已十分庞大。
之前,席家借姻亲攀附慕容家,却又有了二心,与慕容家生出龃龉。原承思不会将这些看作是年轻夫妻间不睦的小打小闹,剥丝抽茧细查下去,幕后主使根本无从遁形。
他这位二哥,当真是胆大包天,明知自己关心北地,竟还敢教唆席家,转头对慕容家下手。
宁王站在身边,但原承思一眼都没有看他。那种无视的漠然和轻蔑,在他从容的姿态中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来。
他平静道:“儿臣来为父皇,诛杀叛贼。”
宁王开始发抖,他厌恶这个弟弟,觉得他夺走了一切,可此刻他站在自己面前,却又使自己不可避免地恐惧起来——
这是太子。
太子来了,自己就完了。
这样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宁王知道自己今天输了,今天这座冰冷的大殿,就会成为他葬身的坟墓。
但他不想认输。
他痛恨他偏宠太子的父亲,痛恨生来就是太子的弟弟。他不惜与那个妖女合谋,借席家来对北地下手,想要断太子一臂,到头来却是白费力气。
他今日就是死,也要杀了自己最恨的人。
宁王拔剑就向原承思砍去。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亲卫一拥而上,龙灵诸人也伸手施展异术。殿外的长信卫,殿中的龙权龙驰,皆持剑反击。
而在这样危急的情形下,原承思面对龙灵,丝毫不惧异术损伤,毫无退避之色地直向宁王杀去。而龙灵异术,竟是真的伤不到原承思分毫。
原承思身形挺拔,动作迅疾,一剑直指宁王咽喉。
宁王的武功不好,他的文治武功,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自小就被悉心栽培的太子的。他毫无意外地死在离皇座一步之遥,伸手却难以触及。
而太子麾下长信卫,竟也能无视龙灵异术,一拥而上,将他们尽数斩于剑下。
皇帝高坐上位,没有任何异色。
原承思迅疾了当地结束了殿中的闹剧,吩咐人上来收拾了宁王的尸体,殿外的叛军也被原泽舟带兵拿下。
这喧闹嘈杂的一夜终究像是要结束了。原承思看着这一片狼藉,却回首望着殿外道:“为兄竟不知,龙驰竟收在你的掌控之下。”
那厚重的大门此刻已经敞开了,原景时白衫清越,在夜色里静静地望着这里的一切。
他走近了,面容渐渐清晰。而方才护驾的副使乐无忧,此刻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去了他那一边。
原景时淡淡的,用一种无谓的眼神对原承思道:“皇兄,我从不与你为敌。”
原承思早就想到原景时会如此说。他看得出自己的幼弟绝非池中之鱼,可是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威胁过他。
他似乎是对那个至高的位置,自小便抱有浓厚的兴趣,但是所作所为,却离那个位置越来越遥远。
他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江湖,于是上京朝堂之上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关联。
他断得干干净净,如何不让人满意呢?
于是原承思笑道:“你我兄弟一场,孤自然知道。”
沈皇后膝下的长兄幼弟,每每站在一处,总是这样一副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景象。
皇帝看着这一幕,向一旁的明渐摆摆手。明渐会意点头,快步走到后殿,不多时便捧着漆盘回到皇帝面前,恭敬递出。
皇帝示意他送给原承思,于是他又来到原承思面前。
那漆盘之上,是一道写好的传位诏书,以及代表着国朝最高权力的皇帝玉玺。
今晚注定将有一道权利的交替,但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唯一的太子。
原承思接过,在丹陛之下叩谢皇恩。
第54章
自绝 他何必要告诉他此事的因果。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孩子,和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并肩站在下面。
他的小儿子很好,可他从来没有给过他可以争皇位的机会。他发现小儿子走出了宫门,便干脆直接地同意他的离去。
这些年来,原景时在江湖辗转,寻找他的母亲,又在各地结交,可他在上京的权利网,却被皇帝一点一点削弱。
他和印珈蓝接触得太早了。
仅凭这一点,皇帝便绝不能让他为帝。
原景时与皇帝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望。他们是这样有默契的一对父子,只需要这样淡淡的一眼,便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皇帝始终神色自如,因为他已经在指掌之间将几个儿子紧紧拿捏了许多年。正如这个混乱的夜晚之中,他一直稳如泰山。
庞大的国朝像守序运转的机器,足以在黎明到来之前,绞杀所有不安或危险的因素,以永保盛大康平。
无论是何人到此,都掀不起半分风浪。
皇帝满意地看着太子捧着诏书玉玺起身,这才道:“都退下罢。”
仅余的龙隐卫留在殿中没有动作,依旧守护在皇帝身侧,而原承思带来的长信卫则慢慢退了下去。
在外绞杀完所有叛贼的禁军入内,将殿中的尸首拖了出去。宏伟的大殿到了此刻,终于空了下来,只有满地未干的血迹,昭示着一晚的混乱。
原承思没有动作,皇帝也没有命他退下,兴许是有别的话要说。
但原景时看着自己的父亲,同样也没有转身离开。
如果他方才足够理智,便不该踏进这座大殿;如果他现在足够理智,便该立即向太子称臣,以示无二忠心。
但他不想那样做了。
踩中圈套又如何?他一贯从心所欲,此刻也不想压抑。如果这一刻退了出去,也许一生也无法将今夜释然。
他看着皇帝,忽而拔剑而来。那一柄冰冷的惠山剑,历经三百年流离,至今尖锐锋利。
皇帝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或许是压根没想要躲开,他看着自己的幼子拔剑向自己刺来,他甚至想——
孩子,来,杀了我罢。
如此,他的太子,就有足够的理由,处决这殿上最后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是他最疼爱的幼子,却是下一位帝王仅剩的对手。他受教于印珈蓝那样心机深重的女子,有足够的手段,也有足够的野心。只要给他机会,给他时间,他有那个能同太子一争高下的本事。
乐无忧站在原景时一旁,见他动作,立刻扬起兵器先一步阻挡在明渐面前,为原景时扫除麻烦。她所带来的那几个部下,也立刻上前去阻挡龙权众人。
明渐毕竟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身手本就比乐无忧要好。他无意和乐无忧纠缠,不惜受了一剑,也要立刻摆脱乐无忧的攻势,挡住原景时。
而在这瞬时之间,原景时已经来到了皇帝面前。他眼中始终保持着一种漠然的情绪,只看着皇帝的面孔。
明渐思忖着这位九殿下的身手,从前他回宫和将士们操练的时候,虽表现出了不错的水准,但终究是不敌他的。
可这一刻,原景时却突然不再掩饰自己的本领。原本以为是不够看的身手,此刻足以迅速而强横地杀穿龙权司,无视明渐最后的阻挡,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长剑抽出的瞬间,明渐的身体已然脱力,重重地倒了下去,顿时气绝。
新帝尚未登基,龙权誓死护主。
惠山剑的剑尖向下,鲜血沿着剑身如油滑落,登时锃亮如新。但皇帝心口前的龙袍,却被鲜血晕染开一大片。
三百年前属于主君的惠山剑,终于在此时此刻,反杀了谋逆的家臣原氏后人。
原景时弑君了。
那一剑穿透了明渐的身体,最后直直刺进了皇帝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