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不愿将爱说成是一场戏弄,于是宁愿身死。
那火势霎时而起,因风而动,转瞬传开,将宴上燃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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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道:“当日事态严重,我将此事揽下处置。至于人间那边,是简子昭请命亲自前去收尾。”
紫暮听见这句,皱眉道:“此事已经过去了。”
彤华目光锋利,道:“没过去。我叫你去暗牢里见的那个蛇女,便是夏枯在人间招惹的情债。她彼时不过一小妖,不难处置,简子昭为何将她留到了今日?”
紫暮反应再慢,也知道这句话是在问罪,立刻站起来上前几步急切道:“此事与他绝无干系。”
彤华冷然道:“你忘了当初他是谁的部下?”
紫暮立时顿在当场。
她知道,彤华此刻,已经不仅仅只是在说夏枯的事了。
当年璇玑宫除了陵游之外,另有一位使君在位,简子昭入璇玑宫任职,便是受他管辖。
这位使君叛主,使得彤华部下遭受重创,太多使官因此丧命,而最后,他也在三途海魂飞魄散。
简子昭有幸留得一命,为示忠心直接退出,至今闲居于室,不再过问一句中枢事宜。
这件事是至今都不能提起的禁忌,是一道至今仍在使彤华流血的伤口,但她却似乎从来不肯彻底地治愈它。
就仿佛使官殿内另一个空置的房间一样,她明明可以抹除掉,或者让另一位使君重新进去,但她选择只在门口设下一个聊胜于无的禁制。
从此,这个房间,就是一道悬顶之刃。
不靠近,万事大吉,但只要走近,便要有灭顶之灾。
彤华把这道经久不愈的伤,变成了一道见血方回的剑,当她想要对某人下手,这便是一个百口莫辩的理由,是她最终必定称心如意的武器。
现在,这武器对准了简子昭。
紫暮心里明镜似的清楚,但上位者的压迫,使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逼迫自己定下心来,再一次道:“此事已经过去了。紫暮可拿性命担保,简子昭绝无二心。”
她绝不能让彤华对简子昭下手。
平日里,她一身荣宠,万人艳羡。可此刻,对面那个不再是幼时与她言笑晏晏的表妹,而是她阖族效忠供奉的神主。
她眼里浮现的那一点近乎于轻蔑的平淡,就像是要对她说:“你的性命,不值一提。”
紫暮在一片安静里,紧张地攥紧了手。
可彤华最后开口,却是道:“紫暮,荣氏仙族有如今的风光,从前是因为你的母亲,如今是因为你。你的身份放在那里,简子昭追不及。”
管他如何出身显赫、修为高深,只消紫暮带着希灵氏血脉,他就永远追不及。
这句话里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拒绝。
但紫暮听出了彤华留给她的最后一分余地。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想要再说句什么,彤华又道:“表姐辛苦了,我让鱼书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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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华独坐殿中,还在回忆当初的事,正是因为她的介入,使得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她身负绝情咒,既然无情,焚情便不该作用于她。
可是焚情炉的火焰卷上了她的指尖,立刻熊熊地燃向全身。
彼时场景混乱,众人都被火焰点燃,彤华反应极快,面上一点慌乱都没有,迅速熄灭了手上的火焰,重新露出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来,而后迅速双手结印,将火焰强势压制。
紫暮顾不得别人,先来问她伤情,简子昭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她沉声同紫暮道:“叫你的人把这里守好,伤者送医,死者记名。这件事尊主一定会追责,我会把这件事拦下来。”
她面上仍旧沉稳冷静,但是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在微微颤抖。
众人只道这异火有邪,竟伤了这么多人,没人知道,伤人的不是焚情炉火,而是她驯养的红英神火。
她没办法辩解她被点燃的事实,所以只能暗中放出红英神火,强势将焚情炉火吞噬。
红英神火何其厉害,修为不高的仙君根本无力抵抗,当场灰飞烟灭的也不是没有。彤华心狠,一切都是下意识。
她要制造所有人都被这异火点燃的假象,用这种方式将所有人拉下水,如此,才能帮她洗脱罪名。
她情未绝,此为罪名。
而事实证明她没做错,她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并且将调查此事的职责揽到了自己手中。
那段时间里,彤华将有关此案的所有文书亲自看过,日夜都在想当日还遗漏了什么细节,生怕有一点漏洞。
甚至于,那些侥幸活命的仙君,也被她一一查过。若有不合适的,她自有其他方式,无声无息地取其性命。
所有事的发展都在她的掌控内,只有简子昭不是,即便她命人暗中跟着简子昭去往人间,确保他行事并无可疑之处,但此刻,她也依旧无法安心。
如果,简子昭早就疑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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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一次回想确认着当日的每一个细节,缓步走到了使官殿。
颂意看见她来,迈步来迎,同她道:“使君正在暗牢里,我陪少主进去。”
彤华止步,问他道:“那蛇女如何处置?”
颂意道:“已与阴司和妖族通过消息了。她与夏枯前缘未尽,轮回之后,要在人间还她一世。但她前些时候潜入齐王府,谋害人间皇族,此罪确凿,需剥去修为,去地狱受苦偿还,才得往生。”
这个结果和彤华料想得差不多。她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办罢。另外,你去帮我盯住简子昭。”
颂意听见后一句话,沉默了一刻,难得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属下就是简少君送来的。”
彤华不觉如何,只道:“我既然信你,你也不必避讳,去做就是了。”
颂意称是。
彤华没要他陪同,自己前往暗牢。陵游察觉到锁扣的灵力变化,没等彤华走进牢房,先出去迎她:“里头不好看,我在审。”
彤华点头,也没非要进那刑室看个究竟,只问道:“什么情况?”
陵游一五一十道:“云秋月肚子里那个孩子被吃得不像样,生下来也没法活。那妖物从她腹中逃跑的时候被我抓到了,还顺着找到了真身,但只是一只普通白狐妖,和仙居山的一样,也是被人操纵的。我正让人夺取她识海,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彤华问道:“真身在哪儿?”
陵游带她去另外一边,将符咒和灵索压制下的那只白狐身体翻了个面,将它脖颈上的绒毛拨开。
彤华垂眼去看,那绒毛之下的皮肤上,是一枚深黑色的蛇形标记,显然是用来控制这白狐的妖记。
那妖记,不是狐,而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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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多年前,彤华假借闭关之名,私自下世,因不敢让人知道这趟行踪,只得去寻魔尊薄恒,经他之手借个方便,请他为自己隐瞒。
她后来自人间归位,算不得顺利,是被一只半血蛇妖强行夺去了身体。
当初在人间,这半妖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想要,行事贪婪又狠毒。夺身之举,直接害得她险些神元溃散。
即便薄恒在地界一直守着她,及时将她神元归拢回身体,依旧导致她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陵游为此勃然大怒,亲去人间,将这半妖铲除。但显然他低估了这只半妖的狡猾,直到今日才发现,她竟还活着。
她取代了苍北狐主,掌控狐族,制造半妖,休养了三百年,又再一次以那种嚣张的姿态出现。
陵游脸色难看至极:“此事是我疏忽,我会尽快——”
他谨慎地看向彤华。想凭彤华对此人的恨意,三百余年不见,接下来不知要如何处理。
“不必。”
彤华淡淡道。
这半妖还活着,一切都与她在天界确认的事情对上了。
她想,人心不足,蛇可吞象,原来放诸四海,皆如是。
第37章
放弃 除了一身美名,他什么都没留下。……
彤华一贯性狠,若是欺她过甚,她便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原先以为这半妖死了,倒也罢了,如今它冒了头,陵游是真的害怕彤华再做出什么疯事。
但彤华很淡定地将那狐尸放在了一边,转身同他说起了别事。
“昭元必然会顺着北地狐族的线索详查。你去给她找点事做,别让她插手到上京去。”
陵游看她神色,知她必然有许多事没告诉自己,所以比他更早发现了这半妖未死的事情,只是没有告诉他而已。
此刻此事确定,就更不必多言。
他心里盘算着要再去查这半妖的事,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接上了彤华的话。
“昭元那边的事,我已经去安排了。但她既看出端倪,必然不会放弃。是否应该传令隐灵海,让他们安静一段时间,免得菁阳宫查到,借题发挥?”
隐灵海教宗的中心人物,是切切实实的半仙血脉,因不与外族通婚,直到如今,半仙之力都留存得颇为完好。
彤华行事嚣张,私自将其收为己用,通过他们控制南国军政,已非几日之事。
她手伸得过长,若叫人发现,后果难测。
此时昭元既然通过半血族对付彤华,很有可能还查到隐灵海去。北地的半血尚可解释为疏漏,但隐灵海这些半血族人若被发现,可就是个大麻烦。
但彤华才不管这些。
南玘确实是个难对付的国君。隐灵海看不住南玘,让他找到了机会北上,之前已让彤华恼怒。若此刻因为昭元插手北地半妖之事,而让隐灵海低调行事,便更易让南玘称心如意。
若他真的孤注一掷也要换回秘法打击隐灵海,那南方之地就难以控制了。
彤华嗤笑道:“隐灵海这些年大张旗鼓,却连一个南玘都看管不住。此刻便放任他们胡闹,又能有什么风浪。”
陵游见彤华无意收敛,心里已开始琢磨如何加大力度限制昭元。
彤华又道:“原承思的心扑在北疆,没工夫搅南国的浑水。我们在上京的事还没完,且叫隐灵海大闹一场,直接将南玘逼回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