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面严肃,厉声道:“立刻向我保证,今日之后再也不插手天地二界战事。灵隽!说话!”
灵隽听他说完这样长的一番话,方抬起头来,只是一双眼里全是固执和倔强。
她仰着下巴,也不再装乖了,倨傲道:“殿下,我自幼受你教导长成,所以尊你重你,凡你有所言,未曾不听进耳中,放在心上。但我如今是无归之主,有我自己的意志和判断,不可能永远做一个只听你话的小女孩。神魔大战纠缠日久,你束手无策,当初只能引颈就戮,又凭什么来教我如何去做?”
她退开一步,向他微微颔首行礼,冷声道:“殿下既然旧伤未愈,早些回东海休息去罢。有这般长篇大论教训我的功夫,不妨回去找找你们东海那位尊贵的四方水君。他既处处优渥尊荣,怎么不顾念着天界同胞,早日去了断战事?如今这般躲在不知道哪个鬼地方不肯现身逃避现实,还不如我所作所为呢!”
灵隽说罢,却也不等对面反应了,径自越过玄洌侧身,往前而行去了。
侍从听得敢怒不敢言,此刻连忙上前问玄洌道:“太子……”
玄洌伸手示意自己无妨,眼底阴沉地回身望了灵隽的背影一眼。他返身上车落座,方对侍从道:“派人盯住了灵隽在无归城以外的所有动作,随时报我知道。另外送信去给简雪衣,让他盯住了她,莫要让她多生事端。”
侍从称是。
--
灵隽一路向上行去,最终来到玄洌方才离开的地方。外面那些等候的臣子见到她来,一时都噤声不言了。
她感受到那些悄声打量的目光,知道他们心中大约都在议论自己什么,于是脊背挺得愈发笔直,谁也不看,最终立定在大殿门前。
很快便有仙官出来,请她入内。
殿中并没有其他人在,长晔站在案前,随手将战报合起放在桌面,回身望她笑道:“小界主今日得闲,来我上天庭小坐了。”
这个称呼稍微好听了些,但前头加个小字,还是没那么好听。
但她自然可以自动忽视掉这个小字,笑吟吟地回礼道:“是许久未来了,见过帝君。”
长晔请她入座,自己闲闲靠在案边,仿佛聊天闲谈一般道:“先前请小界主帮忙,往地界去了几回,可有什么收获吗?”
灵隽不提自己在地界感受到的那些轻慢,只故作从容道:“帝君想听什么收获呢?若是战事布置,您的战报,恐怕要比我清晰许多罢?”
长晔笑道:“我所知何其有限?否则也不至于僵持到今日。小界主但凡有所言,都不定成我意外之喜呢。”
灵隽的笑意里都带上了些得意之色。
她先前的确是不曾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纵然有用,也不是什么关键的消息,故而长晔总用这般逗弄小辈、又或者可以说是逗弄些什么打发时间的有趣玩意儿的态度来面对她。
无归城,无归界,名字叫得再好听,她也终归是不被定世洲与龙族任何一方承认的无源之身。彤华神尊,四方水君,凭什么他们的封号可以叫得那么好听,凭什么他们可以在天地二界肆意来往,偏偏她要这般受人轻慢呢?
她可真是受够了。
玄洌管教拘束着她,简雪衣阻止妨碍着她,但她偏偏就做成了一件大事呢。
灵隽细细观察着长晔的脸色,慢慢道:“帝君好奇魔界那位一直都不曾露面的左君吗?说来可巧,我可见了一眼呢。”
长晔依旧笑着,但眼中底色分明就变了。他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灵隽,缓声道:“这可真成了意外之喜啊。”
灵隽难掩自得,看着长晔向自己详细询问,这才不紧不慢道:“帝君想知道,又拿什么好东西来换呢?”
长晔笑眼里的温度微冷,想她办事的手段上比她母亲差了不知几多,但是受他讨厌的程度倒是更胜一层。没有与野心相配的能力,那么所说的话都是愚蠢,所念的事都是妄想。
若不是好掌控,她也不能这样安稳地坐在无归界主人的位置上,可她若这样不肯听话,那游戏就没什么意思了。
长晔问道:“小界主想要什么?”
灵隽想了想,道:“我一时倒没想好,不知帝君肯不肯接受赊账,待来日我想到了,再来问帝君讨。”
长晔看着她坐在自己面前讨价还价,意味深长地笑道:“好哇,便等那日来了再说罢。”
灵隽满意起身,掌心一翻,便有一张卷轴出现在自己手中。她向长晔递了过去,道:“我年纪小些,没经历过初回大战,也不曾见过这位在初次大战之后便避世不出的左君。不过我手下倒也有些门路,容我去暗暗打听了一回,听说这位左君的容貌,与当初有些不同了。”
她笑道:“帝君是见过的,看过之后,不如给我解解惑?”
“好说。”
长晔伸手,将卷轴接过,展开来看,目光落定在上面画像的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了一种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的神色。
灵隽注意到了,问道:“如何?帝君认识?”
“如何不认识?”
长晔翻手将卷轴毁去了,这才抬眼道:“虽不是从前那个左君了,倒也是另外一个熟人。”
地界如今虽以魔尊薄恒为首,但大战开启之后,却不是全然由薄恒掌控。这位左君在当初魔祖长暝沉睡于初次大战之后便再也不曾露面于人前,直到这回开战,才重出世间。
但虽说是重出了,却也依旧不曾让太多人见到他的真容,只隐秘地坐镇于后方排兵布阵,倒是让天界对应得十分艰难。
天界一直想要探知这位左君的底细,却始终不曾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越是这般琢磨不透,便越是令人生疑。
到如今,待看见了真容,倒是可以解释了。因为左君不再是从前那一位左君了,所以,也难怪地界遮遮掩掩,不肯让他露面。
长晔觉得这倒也不算什么,最起码,是个完全可以告诉灵隽的消息,便道:“从前彤华身边,有一个来自大荒的罪臣使君,早早死在了三途海上。后来被薄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留下,彤华就是死在了他手里的。”
他笑了笑,道:“我还道他是与彤华同归于尽了,原来是去地界做左君去了。”
灵隽的脸色没了刚才的那般得意与自在。
实际上,她每听见一次彤华,脸色便要落上三分,待这三遍彤华听完,早就十分难看了。
她心中不忿地想,彤华,彤华,怎么哪里都是她?明明那么短命,早早就死了,怎么过了这么久,还要处处出现,处处来妨碍她的生活?
但这个使君,她是听说过的。
“步孚尹。”
长晔有些意外于,即便是这样被刻意封存了的陈年旧事,她居然还能这样准确地说出来,看来彤华在她的心里,的确是一根无论如何都拔除不掉的深刺。
他好笑发问道:“小界主听说过?”
灵隽道:“我听说他有些手段,迷得她七荤八素找不到北,犯下了许多蠢事,即便是死了,还给她埋了不少祸根。”
长晔煞有介事地点头道:“的确如此。”
灵隽轻嗤了一声,没说话。
人人都说她厉害,她怎么不觉得?定世洲落在了她的手上,她做些什么不好,非要和一个男子玩这些愚蠢的风月把戏,最后把自己的命都断送在这上头,简直愚蠢至极。
不过,这个步孚尹,他恨她啊。
他必然恨她,所以当初背叛她,被地界救下以后,又去杀了她一回。恨是好事啊,他恨她到下杀手的地步,如此刚好,她也恨她到无以复加。
虽然她看不上他,但不妨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痛恨的女子,这就是一件好事。
她可得好好地想一想,待想清楚了,也许能做成好些事呢。
灵隽想到这些,便有些心不在焉,归心似箭了,待再闲谈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告退了。
长晔望着她离去,待殿中再次空寂了下来,才回身看向从后殿走出的女子。他露出一种外人几乎从未得见的情意绵长的眼神,望着她,笑道:“都听见了?阿序,你当年也是教过这个小辈的,怎么这么久过去了,她总不长进呢。”
第280章
有病 她的贪心让她想要得到他。……
灵隽离开天界之后,没有立刻回到无归界,而是往地界而去。
今时不同往日,她到底是一位神女,身上的气息与地界格格不入,没办法在战时随意往来。但她身上带着一样魔族的东西,待示意过后,魔兵便见怪不怪地将她放了过去。
无他,这样的东西,他们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她来到地界的行为相当狂妄,但是进入地界以后,却并没有胆大妄为地四处游走。她这般无故前来,就只会往一个地方去,而那里的主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大魔浮炎再一次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信物的气息,提前等候她的到来,待看到她的身影,便露出一个玩笑的表情来,戏谑道:“你到底要霸占我的东西到什么时候?”
灵隽与他已经十分熟稔了,上前来自觉来夺他手中松垮垮提着的酒瓶,随口道:“占到你死为止。”
浮炎看她一边仰首饮酒、一边漫步到一旁落座,抱臂笑道:“婚都退了,你拿着信物不还,在地界随意来来去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总不能回回等你闹出乱子了,我都得认命去给你收尾,被他们取笑了,还要说,对,没错,我对我那前未婚妻旧情难却,实在是不忍心。”
灵隽停下了饮酒的动作,翻了个白眼觑着他,冷声嗤道:“你这个岁数和我联姻,你当我多稀罕?”
她故意刺他道:“你倒是愿意上赶着,也得人家肯要才好。”
浮炎冷笑一下,手中力量微动,将酒壶从她手中抢了过来。他直接对着瓶口饮下去,动作十分自然,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妥,与她针锋相对道:“你别来蹭我的酒了。难得从薄恒那里抢了这么一壶出来,还没咂出味儿,都叫你这不懂货的糟蹋了。”
灵隽盯着他,道:“薄恒酒多,埋着也是埋着,既然他舍不得喝,让你多拿些怎么了?他留着给谁喝?”
浮炎扯了扯唇角,警告她道:“你这话也就是在我这里放肆敢说,莫不如我带你去他面前,你与他说一遍试试?”
这下灵隽住口了。
浮炎又是一声哂笑,笑的是她那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模样。
但灵隽除了色厉内荏,还擅长的一件事是窝里横,她就是知道浮炎不会对她怎样,所以肆无忌惮地和他胡言乱语。
“活着的时候,要做闷葫芦,到死了之后,反做深情态。你们做魔的都有病。”
她这话骂完,扫射了一大片对象,但浮炎没反驳。他将所剩的最后一口酒喝完,默默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去过天界了?长晔说什么了?”
灵隽道:“没说什么。他认识步孚尹,也不惊讶,闲谈了几句便让我走了。”
浮炎笑道:“步孚尹。你知道的倒多。”
灵隽闻言拉下了脸,微怒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故意拿我作筏子,给天界递话?”
浮炎也不怕她生气,火上浇油道:“我们还怕你不知道、做不了呢,盘算着若是一回没叫你见到左君真容,又该设个什么局,让你再瞧一眼。”
灵隽当即手中凝了一团神力砸过去,被浮炎轻易化解。他掌心九彩琉璃火焰将她的神力吞噬包裹,又柔柔自他指尖逸散开来,化于无形。
她看着那团火焰消散,看着他微微垂眸的脸,眯了眯眼,又将脸转到了一边,道:“随便你们要做什么,赶紧将局势搅乱就好。打就打,谈就谈,这么半死不活地僵持着算什么样子?”
浮炎望着她,问道:“僵持着对你有什么不好?局势不明,正宜浑水摸鱼。据我所知,自战局僵持以来,不少各路人马去了你无归界,想要帮着你另起炉灶,推翻了定世洲,再成三足鼎立之势呢。”
灵隽嗤道:“推翻定世洲?凭它那般不作为的无能之态,推与不推何异?”
她先习惯性地驳掉定世洲,还没忘记他是为了说什么,又答道:“我稀罕那些来路不明之人来无归界吗?各个心怀鬼胎,从早到晚地翻天覆地,根本没一刻消停!”
浮炎有些好笑地望着她道:“简雪衣没让你辛苦罢?”
她立刻反问道:“扯他做什么?无归界又不是他的。”
浮炎摩挲着酒瓶光滑的瓶口,垂眼道:“看在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的份儿上,我给你多讲些事如何?当初步孚尹做了使君的时候,彤华也是如你这般,四处为非作歹,却不管宫中事务的。后来三界人尽皆知她权力被彻底架空,步孚尹借着她的名义自行其事。”
灵隽心里有鬼,这么被他类比了一番,心中立刻想到了简雪衣,便转过脸硬声道:“为情乱智,我没她那么愚蠢。”
浮炎笑道:“愚蠢吗?当初我们也都觉得她愚蠢。可步孚尹利用她培植起来的那些势力,通通都在她掌握之下,在步孚尹想要起事之前,她先一步设计将他斩杀在三途海。”
他眼中有一股赞赏之色,道:“那日子选的也妙,恰巧是在她生辰。大好的日子,听到倚重的使君暴毙的消息,正好叫她红着眼睛去母亲那里闹上一番。再借着心情不好的理由,和姐姐起些矛盾,人间三洲的权利,不就到了她手里吗?”
他问她道:“换作是你,简雪衣现在想要除掉你,你玩得过他吗?”
浮炎是姿态很疏阔的大魔。当初天地未分之时,他就是二代里最张扬恣肆的其中一个,后来分界时去了地界,一来是因为他气性与魔祖长暝相投,二来便是因为不喜管教,不愿让长晔拘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