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孚尹当日从乐库出来,就让部下继续盯上了玄沧。他手下咬得死,玄沧无暇抽身,回来看过彤华一眼,又匆匆要回去主持行动。于是步孚尹更是没有放过,玄沧越要做什么,他就越不让他做成什么。
此事成为他们争斗的开端。从此以后,这样的明争暗斗再也没有停过。
彤华并非毫不知晓,但她没有过问任何。她耐心地等到了步孚尹勉强清闲下来的时候,又拉着他继续进行了自己的人间之旅,就仿佛归来后这一场与他之间的矛盾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次在人间,行走过数月,他们经过了霜湖。原本不是个计划内的停留之地,但是彤华瞧了一眼,还是对步孚尹道:“我们得在此处停一停了,我要去寻玄漓。”
她向他解释道:“南海龙族的十公主玄漓,封地在霜湖。我与她有些交情,经过此处,该去见一见。要么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罢,我不多留,说两句话就出来。”
她考虑到他和龙族之间的矛盾,没有想过要让他陪同。
因龙祖与希灵神的关系,再加之彤华原本就和玄洌亲近,所以她与龙族交好也实在正常。这位十公主并不十分出名,步孚尹没怎么留意过,但既然是她的好友,他也不会干涉她们的来往。
他点头与她道:“我就在湖边不远,若有事你便唤我。”
彤华应了他这句叮嘱,下到湖水深处,见得一处护壁结界。她表明了身份,穿过结界,见得一座富丽院落,此刻正被水军把守,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当先那位兵将与她拱手一礼,道:“神女容禀,我家公主此刻受王君之令,正在禁足不得外出。您若是想要相约同出游玩,恐怕要等下一回了。”
“别听他的!”
这兵将刚说完话,彤华都打算转身回去了,却听他身后又有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彤华探头去看,玄漓正趴在门边与她招手,十分开心地喊她道:“彤华!快来!”
兵将拦在他们之间不作声,彤华来回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玄漓便对他道:“我父王只说关我,可没说不许我见人罢?我站在门边说两句话都不行吗?”
彤华这才走上前去,两个小姑娘就这么隔着大门的结界坐在石墩上,将头凑到一处说话,玄漓还不忘让那些兵士退得远些,别靠得太近妨碍她们。
彤华抵着头低声笑道:“谁家禁足像你这样?不想关在龙宫里,就自己随便挑个地方回封地来关。外头随便谁来找你,还能和你聊上两句。”
南海龙王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他与王后感情深厚,可惜前头的那几个儿子,只有一个是天生神龙,资质在神族中也只能算作寻常。倒是玄漓一出生,天赋极其卓越,又因这是最小且唯一的女儿,真真正正是如掌上明珠一般。
即便这次生了气,将她关起来禁足反省,可还是没有真正狠下心去。
玄漓笑起来,一双眼又黑又亮,骄傲道:“我父王喜欢我嘛,哪里舍得真的罚我呀?我是故意到封地来禁足的。他离不开我的,这都几个月了,我估计他见不到我,也该想我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得亲自过来接我回去。”
彤华不怎么明白这种亲情,没有接话,只是按自己的来意,向她道谢:“我是来谢你的。之前在天宴上,你替我出头,还害得你被关了这么久,你若想要什么,千万告诉我,我一定拿来谢你。”
玄漓眨眨眼睛,问道:“谢我什么?”
彤华凑近些,低声道:“你不是派人去烧北穹仙宫……”
玄漓没法伸过结界,赶紧立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边,急道:“别说!”
彤华点点头,玄漓这才道:“那事是我偷偷去干的,我父王都没承认,只是想让我吃点教训,私下罚一罚我。你可别说岔了。”
彤华再次点头,玄漓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彤华笑道:“你就坐在我斜对面,那时候就你站起来偷偷溜出去了,我眼睛又不是瞎的。”
玄漓尴尬地捂了捂额头,眉尾耷拉下来,道:“可惜是没帮到你什么,还是叫她欺负了你,连你的琵琶都摔了。”
她信誓旦旦地同她道:“你放心,等我出去了,一定再替你寻一把更好的!”
彤华这次摇了头,却也没细说,只道:“琵琶就算了,我也不缺这些。倒是你,贸贸然去做这些,也不怕和北穹仙帝闹出什么矛盾吗?”
玄漓无所谓道:“我怕什么呀?本就是一南一北,一神一仙,我敬他资历老才让着他的。你别管啦,有我父王罩着我,我一点事都没有的。”
她摆一摆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前段时候开始去人间玩啦,这次也是出来玩的吗?”
她脸上明显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她道:“是你那位步使君陪着你出来玩的吗?”
见彤华点头,玄漓面上兴奋之意更甚,问道:“怎么不带他下来啊?我就远远见过几次,只知道他长得英气,个子也高,还没近些见过说过话呢。”
这位步使君的故事早就在天界传了个遍,连她没去过大荒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凭她好奇的性子,便是没有门路,也得想方设法去见上一回,更别说这还是她好友的使君,那就更要见一见了。
总说忙,见不上,哪里就那么忙了。她还差点信了,可是围猎的时候,他不照样来了吗?
要让她说,她那些四海龙族的哥哥们,虽生性多情,却一个也比不了。非英倒是有空陪她玩,但他偏偏看不上他父王手中的王玺,游手好闲,公务是半点不管,天界有名的花天酒地;玄沧倒是很优秀,四海龙王恨不得都抢他过去做亲儿子,小小年纪的时候,他就得了长晔的青眼。
他就一个不好。他分明也是个敢偷偷闯禁海斗凶溟的叛逆性子,但他偏偏对她也保持着客气,并且不喜欢和她玩儿,可见是并没有把她视作亲近之人。
真是想到就让人沮丧。这白龙太子和在禁海时一样的英勇而迷人,可惜就是不能被她走近。
玄漓有自己的忧愁事,不足以同外人道。宴席上的时候,她远远坐着,看见那位传言中又忙又不与谁亲近的冷漠至极的步使君,分明是双眼不看席外客,双耳不听身外事,就盯着彤华一个动作殷勤,岂不是叫人看得羡慕万分?
彤华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他不大喜欢龙族的。”
这个原因倒也是,玄漓异位而处,想若是自己,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她还是好奇,所以对彤华道:“那下回,若是有机会,你得让我好好瞧一瞧。”
彤华答应了,和她又说了两句话,便道他还在外间等候,她先告辞,下回再来与她说话。玄漓难得找到个朋友说话,本来有些可惜,但见她心不在焉,一门心思要出去找他,又实在好笑,摆摆手放过了她。
彤华离了霜湖,和步孚尹继续踏上长旅。她并没有一门心思只在玩乐之上,毕竟定世洲内已经有了她需要担当的责任,所以外出时总是做好大致的计划,游玩一段时间便要回去,等步孚尹将公务处理妥当,才会继续前去下一处好景。
如此这般,彤华清清闲闲,悠然度过六十年。
她再一次从人间归来,兴致勃勃在寝殿里收拾东西,两位仙官和两位仙侍团团围在她身边,如往常一般见她从人间带回来的那些有趣的玩意儿,而后毫不客气地瓜分而去。
她们聊着人间的趣事,将带回的礼物也分好,彤华这才收拾了单独给陵游的那些小玩意儿,独自抱着往他住处而去,打算如往常一般亲手交给他。
快到跟前时,她见到赤芜在他房门前等。
彤华知道赤芜和陵游走得近,乐得看了几回笑话,于是故意藏起来隐匿了神息,打算看看他们又要做些什么,既然赤芜已经等在这里,那陵游想来很快也就要回来。
果然,没过太久,那边长廊上就露出了陵游明亮的蓝色身影。
他低着头快步向前走,仿佛是在想些什么事情,半分也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有什么异常,没发现彤华藏在不远处,也没发现赤芜站在门口。
他一路行来,思绪都在别处,迈上台阶时一个不备,便被绊到了脚。若是从前,凭他那般灵巧,必然一下就能站住,可这回却是径自向前栽倒,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彤华本是下意识想笑,可是唇还没提起来,面孔就立刻僵硬。
因为她清晰无比地看到,陵游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仅没有立刻站起来,而且还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背脊嶙峋地躬伏着,面色狰狞到泛白,连眉毛都紧紧皱在一起。
下一刻,他毫无防备地吐出大口鲜血,一口不停,还有下一口,几下剧烈的咳嗽让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又在顷刻间涨得通红,仿佛连呼吸都被狠狠阻滞。
彤华当即就要迈步出去。
赤芜看见他如此,飞快跑上前去。她似乎是已经知道了,面上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有些心疼。她一边拿帕子徒然地擦拭他身上蔓延的血迹,一边又去拍他的后背,试图让他顺过气来。
“你扶我进去换衣服。”
他艰难地呼吸,攥着赤芜的手臂,试图让自己提起力气,与她道:“彤华回来了,等下必然要来找我,你帮我把这件衣服处理掉,把地上的血擦干净。”
彤华听见这句话,脚下僵硬,缓缓地,再度退了回去。
第251章
遮掩 你的心还留在无爱纪。
她在那个隐蔽之处等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琢磨着他们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迈步走了过去。
跨进房门的时候,她脸上扬起了一个无比明媚又促狭的笑意,高声道:“你们两个又躲在里面做什么?”
赤芜一把将染了血的帕子压在褥子下面,陵游从里间当先走出来,应她道:“能做什么?我卧室里的花摆了好几日了,我寻她来换一换。”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额头,故意皱着眉道:“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彤华望着他,他唇上有些不自然的红,还有些没完全褪去的齿痕在,大约是特地咬了咬,才勉强显出些血色来。
她笑着道:“怎么看着蔫蔫的?最近太辛苦了?”
陵游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里有点发虚,但既然她开了这个话头,他也就顺着说道:“可不是吗?你们两个倒是去玩儿得痛快了,丢下我一个忙东忙西。”
彤华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哪次出去没有来问过你?是你自己,上回出去了一次,满脑子想东想西,生怕宫里乱了套。”
陵游不满道:“我若不在,你被他们吃了都不知道。”
“哪儿有那么可怖?”
彤华笑着,挽着他手臂往房间里去,坐到了一起给他掏自己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他既然没有时间出去玩儿,那她必然是都要给他带回来的。
陵游方才呕完血,这会儿身上正没力气,坐下了刚好可以顺理成章地靠着,也不担心被她发现。
彤华关注着他的状态,面上一点破绽都没露,同往常一般与他说笑,只是这回用心拿捏了时间,用了不长不短的时间就结束,倒也没让他生疑。
她回到夙夕殿,没有和谁说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只是慎知有事进来的时候,叫她去低声吩咐了两句。
第二日,仍如往常的惯例一般,使官殿那边有使官过来,给彤华送这些时候的公务记录。
如今她手中掌权了,同样长的时间里,文书自然也比从前繁多不少。她一日看不完所有,也没打算一日便将所有看完,大约是断断续续地看了几日之后,又出宫去寻扬灵玩了。
但她没有和扬灵在一起。
她只与扬灵见了一面,扬灵邀她进了里间,便十分自然地帮她开了后门通道,熟练之态完全不像是头一回做这些事。
“少主请去罢,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彤华披上隐匿气息的斗篷,戴上风帽,将自己遮挡了个严严实实,而后离开定世洲,径自往魔界而去。
薄恒已经做好准备,屏开部下单独等候。他见到她,漂亮的眉眼扬了扬,轻笑道:“你我可是有数十年不见了,我当你早都忘记了。”
彤华见到他,这才摘下风帽,道:“自然忘不了的。”
雪秩还在的时候,她就通过雪秩告诉她的事,秘密结交了薄恒。那时只见过一面,但薄恒居然便当真因为雪秩的话而信了彤华,给了她一道可以秘密与他联络的符传,并且告诉她,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通过这道符传来找他。
彤华从来没有用过,那之后,也再没有见过薄恒一次。
今日相见,不过第二回而已。
薄恒请她落座,那旁石椅之上早铺就了厚厚的绒垫。花树落英纷纷洒洒,红月当空静谧幽深,好一派漂亮的风光。
但彤华没有时间欣赏。
薄恒观察着她的脸色,笑道:“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就别客套了,直言罢。”
彤华犹豫了半刻,薄恒又道:“你一直不来寻我,想来不是遇到了十分为难的事,今日也是不会来的。既然都来了,那就是走投无路,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抬头看着他。作为如今地界的掌权者而言,他的姿态实在是散漫太过,但威严又不减少,所以便有一种分外危险的意味,让人只是看一眼便觉得,想要与他往来,必然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但他没有说错。
除了来找他,她的确走投无路。
彤华是思忖了许久,才决定来找他,此刻心中落定,便开口问道:“你可知道长生骨?”
薄恒听见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问她道:“长生骨?你从何处听来此物?”
彤华皱眉道:“我不便说。”
她微顿一下,又道:“但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若你知道……”
“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