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秩在彤华的脑中尖叫道:“他故意不说破,他吃你这套!”
--
彤华的眼睛的确是没有好。
直到雪秩真正决定帮助她修炼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伤得远远比自己想象得要重,如果不走这一条路,也许将来就会像一个无法除去的吞噬的源头,不仅不会痊愈,甚至还会越来越严重,扩大影响到她身体的其它部位。
但这个术法是不好练的。
雪秩能悟,是因为她在最平稳的无爱纪,又没有受过伤,全凭那时候的灵气充沛外加自己的心境澄净,所以才通晓世界领悟此道。
而彤华不是如此。此世有浊气,她又受过重伤,定世洲里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比从前那种简单的时候,更何况,她并非自觉开悟而是主动修炼。外界因素和内心境界都不一样,自然难度也不一样。
但她的天赋实在是强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仿佛是上苍刻意安排,给她在此道上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她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阻滞,只是用一种非常迅速又稳定的势头持续精进,只是最后将近突破最后那个关隘的时候,她却停了下来。
雪秩已经啧啧称奇到了彻底无心拦阻的地步:“怎么停了?早些好,咱们早些回去啊。”
彤华想了想:“你说这里面时间过得慢,对罢。”
雪秩不解:“对啊。”
彤华笑着道:“那我们等一等再出去罢。”
--
雪秩听到步孚尹明明看破了还肯顺着彤华的话去说的样子,就知道彤华为什么要等了。
她打趣道:“我真是老了。原来你们这些小年轻看上谁了,用的是这种手段。”
她在离虚境内力量被制,看不到外面环境,也就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她有些稀罕地问彤华道:“你就这样容易坠入爱河了?若将来锦带取下来,看见他是个丑八怪,那多失望啊。”
彤华思忖着道:“他声音挺好听的,应该不会丑的罢?”
雪秩啧声道:“这可不一定啊。”
彤华想了想对面是个丑八怪的样子,又觉得好笑,道:“那也没关系呀。阿秩,起码现在,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对我好呀。”
雪秩想到了某个神,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对所有人都很好,她也很喜欢。
但是他对她不好。
就这一点,足以成为她寒心的原因。
她迅速共情,非常慈爱地对彤华道:“那就都按暄暄喜欢的来。将来他不好了,我们再一走了之!”
--
但步孚尹一直很好。
因为彤华一直在笑。
她蒙着眼,从来不主动去用神力探知什么。除了最开始寻找步孚尹的那回以外,她好像真的听进去了步孚尹先时说过的话,仿佛只是为了不散发神力引来攻击一样。
于是他便这么顺理成章地守着她,顺理成章地被她当手杖,牵着手去做一切在这个黑暗世界里都可以称之为无趣且毫无意义的事情。
有时候他也会故意逗她,惹她来与他打闹,但无论如何,他总是关切备至的。
到最后,长暝都懒得看了,雪秩都懒得听了。
哪怕是亲眼看着无爱纪破灭,所有的生灵都义无反顾扑进感情的泥障,哪怕是他们自己都尝过这个滋味,也没有一刻让他们比现在看着还觉得更加无语。
小儿女谈情说爱,看久了真没意思。
甚至于,他们非常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罢?
这会儿不觉得外头着急了啊?
所以说,上头要不得啊,要不得。
但他们分别、各自地腹诽什么,这两个自然是不知道的。
彤华先前听步孚尹说自己生来便在离虚境中,又说这里时间漫长,过得无聊,便觉得他是没有离开过此处的,心中对他生出些同情和可怜来,时常给他描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见过这世上所有的美丑与善恶,但她说的总是让他觉得特别有趣。
他也想了解她的生活。偶尔抓到了合适的机会,他便会不动声色地问上一句。她大约是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她是神女,寻常的生活多说一些也是无妨,便隐去些名字和内情,挑些有趣的告诉他。
所以,她虽有严厉的母亲和教习仙官,却也有疼爱她的长辈,亲近的友人,忠诚细心的下属,如果她这一生都无风无浪,也能这样平安顺遂地走下去。
他听她说自己有一个优秀非常的姐姐,想,若是如此,她大约也和其他神女一样,将来要避世隐居,那他在往生潭里看到的那一幕又算什么呢?
是他终不得见的幻想吗?
他心中亦有些怅惘,但从来不曾表露分毫。只要是回应她的时候,他就会将笑意升起,于是本就温柔的语调里,都带着自觉的纵容。
她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但即便是这样无止无尽的顺从和偏爱,也依旧有让她不满的地方,或许就是因为他瞧着像什么都愿给,所以这一点的不能,便让她不那么开心。
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彤华是不介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的,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将所有的事都剥去修饰告诉他。但她却无法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她无数次地忍住了自己对他的好奇,忍住了那一点想用即将修成的读心控神之术去窥清他内心的冲动。
她在想,即便他们这样亲近了,他也不愿意说,哪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呢?
在离虚境这样危险又无趣的世界里,他一直孤独地生存下去,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
她有些心疼,也就这么同他说了。
他勾着她的发丝,笑道:“山中无岁月,也没什么难熬的。更何况,如今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吗?”
山中无岁月啊。
她躲在山中,竟不知外面已是怎样的沧海桑田了。
她知道自己终究是有一日要走的,但似乎又对这里、又对他,有越来越浓重的不舍了。
她有些低落地问他道:“孚尹,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呢?”
步孚尹怀中抱着她,但却感到周身发冷。这个问题并不难作答,因为步孚尹是他游荡人间时扯来的一个名字,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名字。
因为他不是什么步孚尹,而她也不是什么阿玄,这样的名字叫来,还不如不叫。
但他不能这样说。他思忖片刻,同她道:“因为名字是会变的,但你不会。即便你不是阿玄,将来换一个名字,你还是你。”
彤华听见这句话,心中却也被戳了一下。她在想,名字是会变的,她也是会变的,但在用这双眼看到所有改变以前,她想看到他不会变。
她突然明白了雪秩的心,明白了雪秩为什么会犹豫。
她打定主意,终于鼓起勇气同他开口:“孚尹,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第210章
出境 你以为谁都像你?
易水之下,神居之中,玄洌一身单衣站在窗边,拢着件外袍沉默思忖。玄沧今日前来探病,入内见他静立窗前,开口道:“兄长的身体还没好全,不好好休息,还在操心那个小神女?”
玄洌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曾回头,只看着内院之中在水下盛放的洒金碧,眉心微微地皱起,这花百年一开,她再不回来,恐怕是赶不上这次花期了。
他道:“离虚境危险,我尚不得全身而退,恐怕彤华更是艰难。”
这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
玄沧行至近前,伸手要扶玄洌坐下,玄洌摆手不用。于是他也不勉强,手肘悠闲地往窗框一搭,陪他一并站在了窗前。
他眼瞧着只穿了一身简单清雅的白袍,行动之间却透过水光粼粼,隐约见得衣上精致刺绣的隐晦流光,由此显出了这位龙太子自小尊养的奢雅姿态。
玄沧望着窗外将开未开的洒金碧,想起那个不曾谋面的娇蛮神女。
他对她是有印象的。玄洌与定世洲的平襄神尊都擅弈,时常对坐约棋,玄洌因此与彤华相熟。上次在御苑碰上灵兽坐骑的那回事儿,还是玄洌与他一起去,在旁边听那仙官说了一嘴,才与他细细说起。
不过一个名儿罢了,被他用去了,也值得她赌气。到底是年纪小,恐怕在定世洲内很是张扬跋扈,将来若是长成了,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但无论如何,想来那也只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虽养得这样的脾气,手中却没半分权力,也不常出来走动,难得来一趟御苑,也只能拿个灵兽的名字暗暗撒气。
这样无用的小女子,恐怕落得那种凶恶之地,只剩了死路一条。
玄沧心中这样漠然地判定了她的结局,但面上自然不会对兄长这般扫兴地讲出来,于是只做足了温和姿态,微笑安抚道:“兄长倒也不必如此担忧,若遇上什么巧妙机缘,也未可知。”
玄洌自己进去过,何尝不知道彤华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什么,只不过总心存一点侥幸,盼着真有什么奇迹:“但愿真能如此罢。”
玄沧有心开玩笑,想让他轻松一些,挑眉问他道:“家中姊妹这样多,我倒没见过兄长如此关心到以身涉险的样子。怎么,她倒比其他妹妹们更得兄长喜欢?”
玄洌知道他在打趣自己,淡淡道:“倒确实是个最得我喜欢的妹妹。”
玄沧笑了笑,没上心,龙族傲气娇贵的公主们多了,惯得太野了,他自己是一个都不喜欢,只觉得吵闹,他想着兄长大约也是如此,估摸着也只是这个得了三分眼缘,所以别待些。
他随意道:“若有机会,倒是可以见见,只别总念着‘飞云’那桩官司就好。”
正说着,却听得外头有仙官匆匆入内。玄洌早吩咐了若有消息立即来报,听到声音便立刻回头,便见那仙官行礼道:“殿下,定世洲那边有消息,说彤华神女回来了。”
玄沧心道这倒巧,看着玄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坐下了,笑问道:“兄长要去看看吗?我陪兄长一起?”
玄洌想了想,先问仙官道:“她状况如何?伤得如何?”
那仙官顿了顿,道:“只知是回来了,不知是如何。定世洲做了限制,严禁消息外传。”
玄洌闻言皱眉。他当初还同平襄说过一回,让有消息便告知于他,如今这般遮遮掩掩,却像是有事。
他道:“莫打扰,若有消息再来报我。”
--
定世洲此刻确有些紧张。
那位落入离虚幻境长达半月的彤华神女回来了,医官署的医老亲自带着数位医官往璇玑宫去,主掌内廷的嘉月仙君也陪平襄去了一回,但随后便严令封锁璇玑宫,除非近前侍奉的仙官,其余皆不得随意打听。
陵游先前受伤过重,原本一直在寝舍休息,只听着安静了许久的宫苑突然有了声响,招来仙侍一问,这才知彤华回来了,连忙下了榻便往夙夕殿跑。
那边的仙侍和医官来来往往,一切倒是井然有序,只有几个近身的仙侍和仙官陪着医官在内,其余都在外头不曾进门。
陵游只怕自己耽误了他们,一边是担心,不肯回去,一边又自知不能打扰,干脆直接在外头转角席地而坐,将腿蜷缩起来,免得搅扰旁人。
仙官仙侍们匆匆来往,一时倒顾不得他。
陵游从天亮等到天昏,连明珠灯都亮了起来,也没等到安静下来。又因伤重不曾休息,此刻疲惫地将头靠在廊柱之上,显而易见地有些无神了。
飞翎开门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外头等候的仙侍,转身时余光无意一瞥,此刻才瞧见那边露出来的半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