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里看了一眼,迈步关门走了出来,转过来一瞧,果真是陵游。
她看着陵游发白的脸色,蹲下身扶了扶他手臂。陵游这才回神,见是她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殿门,这才问道:“暄暄怎么样了?”
飞翎听他声音都有些发虚,道:“我先扶你回去休息,你明天来看。”
陵游没起,他没力气了,也不想走:“姐姐让我在这儿等罢。”
飞翎轻叹,凑近了道:“人多不好说话,那你随我进来。”
陵游微讶道:“能进吗?”
飞翎无奈,笑着掐了掐他脸,道:“都是小主子,哪能厚此薄彼?能进来,跟我走罢。”
她扶着他起身往殿内去。他虽心急,却实在走不快。飞翎配合着他的速度,将他带到殿内另一边的小榻上坐着休息,又扯了个毯子来给他。
她叫仙侍将他的药拿来,这才与他低声道:“那边奇怪的很,她倒是没受伤,就是一直睡着不醒。尊主和嘉月仙君都来看过了,说没伤根本,留医老在这里守着。等会儿人少些,我带你去看看,你先休息会儿,养养神。”
仙侍把药拿来,飞翎看着他将药喝了,这才过去。陵游也是疲惫,不由得阖了眼,却也睡不踏实,迷迷蒙蒙地半梦半醒,仿佛看着彤华醒了,睁眼又听那边说没醒,仿佛看着恂奇一身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睁眼却还在殿内。
陵游心里百味杂陈的,又无能为力,直到许久后飞翎来拍了拍他:“她醒了,医老刚看完出去,你要不要来看看?”
他一下清醒了,直接起了身,只是余光又看到窗外天黑了,脚步又停下来,有些迟疑道:“入夜了,要不让她休息?”
飞翎笑,拉了他一把,但自己却没进里间。陵游赶紧扶着门进去了,正看到彤华坐在床上喝药。她自己捧着药碗,瞧着脸上手上倒没什么伤,面色都很不错。
鱼书捧着漆盘,收了彤华的碗,回头看见陵游来,便快步退了出去。
彤华一抬头看见陵游进来,只是状态很不好,随意拢了个外袍,看着消瘦得很,脸上甚至还有没好的伤口。她立刻从床上直起身子要下来,却被陵游抢先一步冲了过来,拢着她的肩把她抱进怀里。
他不敢用力,抱一下确认她在,又松开来,只扶着她肩上下打量:“伤哪儿了?啊?伤哪儿了?”
“没伤,没伤。”
彤华看他焦急,又感觉他手在抖,连忙说着“没伤”,又向后退了些,拉着他坐在自己床沿:“我没伤,你倒看着严重些,怎么还过来了?”
他眼睛通红,彤华又去指他眼睛:“不许哭!不然我笑你一辈子!”
陵游硬把泪意憋回去,嘴硬道:“谁哭了?我是没睡好熬的。”
彤华觉得好笑,又要张口,却听他又道:“你眼睛怎么了?”
他按了按眼眶,好像是慌乱得什么都来不及仔细看的样子,却问出了今天殿内所有人都没问过的一句话。
彤华笑意僵在脸上,道:“没怎么啊。”
“少来。”
陵游还是没忍住,低头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她道:“飞翎说你没伤,我一进来就看到了,你眼睛怎么了?跟我都不说实话?”
他见彤华沉默下来,又轻声道:“五太子进去找过你一回,没找到,说里头过了十年,可外面才过了一个时辰。他那样的修为,连神元都伤了,你进去了半个月,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什么不能张扬的,你和我说,我来想办法。”
彤华看着他,安静了一会儿,这才道:“是受伤了,但又养好了,已经过去了的事,我不想说。”
陵游觑着她低沉下来的神色,退了一步,道:“好,过去了的,不想说就不说,但是过不去的,想说的时候还是来告诉我,行不行?”
彤华点头。
陵游这才微微放下心。
彤华知道这么长的时间,他肯定忧心得很,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养好伤,想了想,决定还是与他说一些事。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但我不想告诉别人,你也要替我保密。”
陵游点头。
彤华神神秘秘道:“你心里随便想点什么。”
陵游不解问道:“做什么?”
彤华看了他半天,陵游一把捂住她眼睛,看了一眼外头,低声道:“干什么呢?”
彤华将他手拉下来,有些惊讶道:“有变化?你能看出来?”
陵游摇头道:“没变化,但我就觉得不对劲。”
熟稔过头就是这样,虽然外表看上去一点变化都没有,但就是觉得不对劲。他总觉得她眼睛奇怪,和从前不大一样,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彤华悄声道:“神魔应当不行,但凡人和低阶的仙鬼没有问题,我通通都能看得清。”
陵游的眉心越拧越深,紧紧盯了她半天。如果他没有领悟错她的意思的话,这是被希灵神封禁过的禁术,她在离虚境里经历了什么,居然练成了这种术法。
但事已至此,他更关心的问题在于:“你实话说,这术法对你自己有没有影响?”
彤华摇头道:“没有。我在里面的时间很长,已经可以控制它了。如果我不主动触发,和从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陵游盯着她,见她的确不是同他撒谎的样子,这才道:“医老应当是看不出来,但尊主和仙君们也看不出来吗?”
彤华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就是因为她们看不出来,才让封宫再观察我些时候的。”
她有些无奈道:“我最近是出不去了,你替我给他们几个报个信,别让他们担心。”
陵游想到了其他事,耳边分心听她念叨朋友们,含糊地应声:“知道了。”
第211章
查问 怎么反倒像是你的过错。
彤华这次出来以后,全身上下毫发无损,昏睡了一日之后又清醒过来。内廷封闭了整个璇玑宫,就是想要多看一看,确保彤华是真的没有什么异常。
但这唯一苦的只有彤华。她见不到旁人,无聊的时候却也不能叫陵游放着伤势不管来陪她。
陵游也是想着她无聊,吩咐仙官去内廷请示了嘉月,询问是否可以让扬灵入内陪伴。
扬灵出身的洪炎仙族是最早侍奉希灵神的仙族之一,直至如今都极受中枢看重,族中有不少子弟都做了中枢的仙官。扬灵身为此代少君,在彤华幼时便入内宫与她作伴。
她一贯是性情好,又知礼守礼,在内宫素来是有好声名的。嘉月执掌内廷,从来严苛,却也没有挑出过她一个错处,待请示过平襄,便许了陵游此请。
隔日之后,扬灵受召进入内宫,来与彤华作伴。
她本就是一直在族中封地等候消息,这次受召便立即前来,待去见过嘉月听了叮嘱,便快步往璇玑宫来见彤华。
甫一进入宫门,还没走几步,便见陵游披着外袍在那处等她。
他今日过来,是让飞翎帮他拦了彤华一道,时间不多,只能快速交代:“内廷没有下令,但那些事如今都瞒着彤华,你也莫要说破。等下见了面,也不要问她这些时候的经历。”
扬灵听他低声速言,一下便明白了意思,只是对前头一句有些犹疑:“只怕是瞒不了多久。”
陵游道:“那就瞒到瞒不住的时候。”
刚说完,便见那边彤华快步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没能拦住的飞翎,和陵游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彤华光顾着和扬灵见面的兴奋,亲昵地和她挽起了手臂,侧头瞧陵游道:“你怎么回事?来接扬灵,倒比我还快些。我们等会儿一起去你那里不就好了。”
陵游抱着手臂嗤道:“算了罢。你们两个好友相见,哪儿还顾得上去我那儿探病?我自己凑上来见一回,就当你俩有良心了。”
他摆摆手道:“得了,我回去休息,不耽误你俩说话了。”
他十分利落地转身回去了,扬灵仔细看了看彤华,一路和她往里走,口中道:“看你没受伤我就放心了,这些天你回没回来都没个消息,真是要急死了。还好是陵游去找了嘉月仙君,起码召我进来还能见见你。”
她们一路入了寝殿,彤华没让仙侍入内,只她们独自在内。她压低声音与扬灵道:“你回头出去了,记得给他们都说说我没事。内廷封得紧,前几天我想让陵游给你们报个平安,根本传不出信儿。”
扬灵摇头道:“我来时才得了嘉月仙君叮嘱,不许我乱说。这次进来了,解禁之前,我都不能回家呢。”
她看着彤华有些失落,又道:“不过你放心。子昭聪明,既听说我进来陪你,应当就知道你没什么大事。若真有性命之虞,内廷也不会传召我来的。”
彤华点头道:“那倒也是。他脑子活,多半能想到,司滁细心,遇事还是稳重的,就怕章苑一时着急,万一怎么了,事后恐怕又要被怪罪。”
扬灵将自己脸上的笑意向上提了提,道:“没事,我们在外面也常见呢,若他真急了,另外两个也能拦着。”
彤华与扬灵相识得早,关系非比寻常,许久不见之后碰在一起,乍然便有许多话要说,到了晚间该休息的时候,念着扬灵不出内宫,干脆便睡在了一起。
床帐拉上,只有外头两颗月明珠透着温柔又暗哑的光芒。她们说了一天的闲话,这时候也半倦了,彤华闭着眼小声道:“等回头内廷撤了看守的仙卫,咱们还去小兰山玩儿罢?上次去的时候,花都没开,吹了一晚上的风,怪冷的。”
扬灵眼睫颤了颤,转过头瞧了她一眼,见她没睁眼,便又回过头,干巴巴扯了扯唇角道:“那就等夏天。”
彤华笑着道:“好啊,章苑最爱吃了,每年夏天不是都有酿好的果酒吗?咱们叫他提两坛,一起去。”
她想想就觉得开心,展了展身体,十分满足。
扬灵想着今日谈东谈西,就是没谈离虚境里的事,便知道她必然是受了苦。就是因为受了苦,才会想着这样说起来就开心的事。
她无声地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凑过去揽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
她心里想,等过些时候,内廷放心让彤华出去了,她肯定是要陪她好好玩一玩,兴许就会将这些不开心的事抛诸脑后了。
但她又想,等过些时候,内廷放心让彤华出去了,那个时候,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呢?
到了第二日,扬灵方知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来的那一天,因为见了嘉月,所以等再转去璇玑宫见彤华时,已经稍晚些的时候了,并不知道她早上在做什么。直到这日早晨起来,她才知道彤华回来以后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每日辰初,便有内廷仙官前来璇玑宫中查问彤华,所言全部都是有关于她那日落入离虚幻境前后的事情。
有关那之前的事,彤华已是知无不言,有关入境之后的事,彤华也只是说,她伤重昏迷,什么也不记得。这样的话已经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但内廷那边并没有放过的意思,每日都要来细细查问半个多时辰才算完。
一日两日也就算了,见过好几天都是如此之后,连扬灵这样好脾气的也生起气来。
她在问话所在的偏殿门外等着,看仙官去了,才入内和彤华道:“内廷的仙官每日便这样来盘问你?是你遭了难受了罪,怎么反倒像是你的过错一般,审犯人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外头说得好听,说这般关闭璇玑宫,是害怕旁人影响她的修养。但这宫里的只要看过就知道,内廷所为分明就是在关着她。
不管是因为不相信彤华说的,还是因为内廷只是奉行那些冷冰冰的律令来按例盘查,但这分明就是在将彤华当作并不清白的涉事者对待。
彤华抬眼提醒她道:“好姐姐,你小声些罢。”
仙官能来审彤华,便是得了嘉月的授意,嘉月敢让仙官来审,便是得了平襄的授意。这话又骂的是谁?是仙官,还是内廷,是嘉月,还是平襄?
她整了整裙摆,起身与扬灵走出见客的配殿,居然还有心情开起玩笑:“审犯人可没有这样悠闲,谁家犯人一日只审半个时辰。”
都是中枢一直以来行事的作风,她早就已经习惯,这次也不过是让她碰上了而已。她自己倒不觉得如何,横竖也只是查问,并没有对她如何。
而扬灵这些年在内廷从不出格,如今当真是忍耐已久,又心疼彤华,此刻气愤生恼,口不择言地便发泄了怒气。
但她也只能发恼,除了抱怨这句之外,自己却毫无办法。她总不能指着平襄骂,质问她谁家的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指责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中枢可从来不讲什么骨肉亲情。
彤华怕她惹出麻烦,将这句话打断了,又见一整日都没有什么动静,本以为是没事了。谁知隔日起来她被问完话,出来却不见扬灵。一问方才知道,在她被问话的时候,扬灵也被叫走了。
守在门口的仙卫自然不会放彤华出去,她焦急却也毫无办法,回了寝殿之后还是同身边的仙侍拾雨道:“你再去门口同仙卫们打听打听。我们不出去,好歹问问扬灵什么时候能回来。”
拾雨应声出去了,彤华在内踱了两步,又想恐怕这句也问不出来,便追了出去,想再叮嘱拾雨两句,叫她换个话术,却听见隔间里另一个仙侍衔云压着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她自己在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