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两边都不欲旁人知晓,静悄悄地拉扯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爆发了冲突。
陵游想了想,问慎知道:“你得消息时,可见长晔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慎知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陵游指尖轻点,浅笑道:“此刻谷晴则还不曾归位,若长晔不肯出手,碍于昔年旧恨,也没人敢置喙他半句,不过是难保谷晴则归位之后还肯忠心如一。但若他肯出手,谷晴则自然将来服服帖帖,不过是打他的脸罢了。看他如何选了。”
慎知明白,点了点头,道:“我传话出去,叫他们留意。”
彤华换好了宽松的衣裳,挽着披散的长发出来,笑道:“当我听不见,这么使唤我的仙官?”
陵游笑嘻嘻地挑挑眉,慎知在一旁微笑道:“他所言句句,岂不是尊主所想吗?”
彤华道:“留意归留意,但要做好谷晴则勾连地界的准备。莫说长晔八成什么也没不会做,即便他肯出手,谷晴则归位之后,恐怕也要预备着另谋出路。”
一回是控制灵脉,让他们麻烦成这般情形,再来一回,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谷晴则与丹诸一般,虽然非神非魔,实打实的是和二代神魔一起从创世初期过来的。虽然俯首称臣,但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接受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打压和胁迫。
丹诸敢不经过薄恒允准做下此事,谷晴则也敢背着长晔另谋出路。
如今是暗中试探,谁也不曾撕破脸皮,真到了那一日,还不知会成什么情形。
慎知便应声道:“我让他们也留意着地界近来的动静。”
彤华点头,又觉不够,再次叮嘱一句:“莫让他们凭着我和薄恒从前的交情,去行方便套近乎,私下做得隐秘些。事关战事利益,薄恒也未必可信。”
慎知知道利害,口中称“明白”,领命退了出去。
彤华这边并不急着出面,非要等长晔和东方天宫的态度不可,但变故起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快。
谷晴则归位原本还有些时候,可长晔却命仙官在那人间落了一场大雪。那相爷林节经过几年磋磨,身体本就不好,这一来直接一命呜呼。
长晔知道东方天宫的乱子,没出手相救,但也没观望不救,他直接把谷晴则拉回来了。
而这消息到了定世洲没多久,薄恒也通过她的使官传给彤华一道加密灵讯,经她亲手解开之后,才看到其中内容。
她所料半点不错,谷晴则背弃了长晔,暗中与地界交易了。
第175章
商量 你想和我攀这个交情?
薄恒负手立在魔界猩红的月色之下,安静携风等了半晌,待觉察到一股异常之动,方展眉笑了起来。
“来了。”
他招呼老友一般的和煦热情,琉璃般剔透漂亮的眼睛望向来人。
彤华的身影慢慢显露在夜色之下,艳红的裙摆在他面前铺开。她抬眼看着他这一副无辜的表情,分外无语道:“装这么热情做什么?让我觉得你没安好心。”
薄恒也不否认,直接道:“你既然能来,便是做好了和我打官司的准备,只怕我不管怎样,你都要觉得我不安好心。”
他侧身陪她并肩而行:“我先恭喜你即尊主位了。”
彤华戳破他这虚假的客套:“贺函我都看过了,比你嘴上说的好听多了。”
薄恒便笑道:“坐下说罢,给你备了好酒。”
还是从前惯常相见的地方,彤华非常自然地就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在那石榻之上舒舒服服地半躺下来。
她一边看他斟酒,一边道:“我不便出来太久,你若有话,直说就是了。”
薄恒将酒杯推向彤华面前,道:“东君归位之时,向我暗中发了一道密讯,表示他与丹诸同心,都是为了丹旭平安,为此愿向地界投诚。”
彤华将杯盏捏在手里:“你怀疑这是长晔设陷算计你?”
薄恒垂首为自己斟酒:“合理猜测。”
长晔部下那些仙臣,大多不肯开战。龙族是他心腹,但玄沧是他贬黜,龙族未必对他此举毫无怨念,战时懈怠也有可能;而四方仙帝虽然实力强大,但多有不肯出战之辈。
长晔忧心无人可用,落得下风,叫这心腹部将故意示弱,也未尝没有可能。
彤华手里悠悠地晃着酒杯,就是不往唇边送:“谷晴则与丹旭私自下凡,丹诸去强抢丹旭魂魄,如今又为她仙身在东方天宫杀了两个仙将。这么一摊子事,哪件是我事先就能得信儿预备的?”
她幽幽地望着他道:“你问我别的也就算了,这些消息还问我,不合适罢?”
薄恒微笑,知道她是心有怨念,倾身同她道:“你不知道,难道我就知道了?丹诸就是那样的性子,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笃定从她口中必然能套出话来:“你既然来了,必然是捏着条件要和我谈,想换什么,你看着说,我看着给。”
彤华干脆直接将酒杯放回那矮矮的石案上了。薄恒垂眼瞥了一下,目光重新转回她的脸上。
她沉着眉道:“我就怕扯进你们两边的官司,关了定世洲这么久,来见你都是避着人,哪里能像从前似的,谁家的风闻都能掺和一手?”
她撇一撇唇角,颇有些无语道:“长晔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薄恒笑着看她装模作样,听完了这一长串话才问道:“你放在上天庭的那些暗棋呢?”
彤华眉一挑,正要否认,薄恒抬起手制止住她,又道:“莫要说你没有。即便你那些暗棋用不上,还有你长姐昭元的。她和纯圣来往这么多年,在上天庭的布置比你只多不少,如今必然都归了你。”
他不听她的谎言:“莫要说你分毫不知。”
彤华见他说破了,便扬着眉笑道:“你也往上天庭放了不少耳目,怎么,查不出来吗?”
到底是局势紧张,两个人卯足了心眼,谁都不肯先松口。
薄恒感觉得出她的防备之心,向后坐直了,深深看了她半晌,先松了口。
“那我先告诉你一句。东君信中表示,为表投效诚心,会给我交一份投名状来。我不会信,但我会收。”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明白彤华闭门不出的意思,虽然自己用了点心思将她叫到地界来,但也不想为了这么几句话,暴露了她的行踪。
若叫长晔发现,以为她是站到了地界这边,从而用些绝对手段,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也不想要彤华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既然彤华谨慎,那他就无妨先开口。
彤华心里揣摩着这话,想那谷晴则背叛长晔,无论是真是假,终归在表面上是做得真极了。他能说出投名状的话来,约莫是要大大消耗掉一批长晔的战力,以此来对地界表示诚意。
而薄恒自然不会在此时轻易相信谷晴则,但这一场真真假假的计,却是他可以去利用的。
高手交战,输赢都在分寸之间。若他技高一筹,当真赢了长晔一回,也许就能给地界带来极大的赢面。
彤华打量着他平淡的神色,问道:“什么投名状?”
薄恒笑道:“你若说几句好听的,兴许我也能告诉你。”
彤华嗤了一声,没接这句话,转了个弯问他:“丹旭仙身如今在哪儿?”
谷晴则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地界,那他和丹诸之间关于丹旭的争端就会化为乌有,这仙身自然而然是要和魂魄合一的。
薄恒但笑不语,微微侧首望她。
彤华哂笑道:“说告诉我一句,就只一句?多一句都不肯?”
薄恒慢条斯理地饮酒,随意道:“你想和我攀这个交情?”
彤华反问道:“怎么?认识这么久了,我冒着风险来见你,这交情还不足够吗?”
薄恒意有所指地望着她道:“自然是足够的,否则也不会相见也不足,你说呢?”
他知道她命使官在地界暗自调查的事了。
彤华立即便明白了,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彼此相当体面地将这事揭了过去。
“行啊,我想想。”
她将石案上的酒杯拿起来,身子缓缓靠在石榻上,唇畔抵着酒杯垂下眼去,一边浅抿一边考虑轻重,最后琢磨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消息丢给了薄恒。
“长晔手下可用之人不多。”
薄恒见她半晌就这么一句,嗤笑道:“我也不至于连这个都猜不到。”
彤华撩起眼皮看他,将酒杯拿开些,继续道:“他当初屠了大荒,是为了拿天岁神族的魂魄灵元修筑神地屏障。”
她前倾了些身子,音量压低了些:“天界的守军紧张,守将更是稀缺,轻易调动不得的。”
薄恒眼底深深地望着她,晦涩的月光映在他眼眸之中,流转出安静又沉郁的光泽。
他用这三界里最漂亮的一双眼珠看着她,揣度她话里的真假。
彤华和他相对,心血来潮,神力暗暗运转起来,只是虽然通畅无阻,却忽而感到微痛。下一刻,薄恒抬手挡住她的眼睛,阻断了她的视线。
他在她黑暗的视线中道:“这样的伎俩与旁人玩也便罢了,对上二代神魔,收敛些。”
彤华口中喔了一声,退了回去,眼睛垂下略闭了闭,再睁开时便恢复了原样。
她在想,当日她能控制住步孚尹,约莫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咒印牵绊,而他又魂魄不全,所以她才能占得上风。
若是遇到一个元灵完整的,尤其是长晔这样的二代神,大约是一点好处都讨不到的。
薄恒看她垂着眼的思忖之状,猜到她是在另想对付长晔的办法。但他也不打扰,自己心中念了一遍她刚才的话。
守将守卫是不会缺的,长晔之所以紧张,是因为那些都不是他肯用的对象。
他们自然诚心诚意忠于这位天界帝君,但是长晔生性自负又多疑,除了身边几个心腹臂膀,谁也不肯轻信。
他不调用他们,并不一定是因为这些人不堪重用,更多是因为,他不相信他们能承此重任。
所以在玄沧归位之前,谷晴则绝对是他会重视的部下。
他想着,对面彤华屈指在他面前石案上敲了敲,问道:“我说了,该你告诉我了。丹旭仙身现在在哪儿?”
薄恒回过神,答她道:“东方天宫。”
彤华露出一个果不其然又幸灾乐祸的笑意:“看来谷晴则也不够信你们。”
所以,谷晴则想拿丹旭来逼迫丹诸,这投名状里,必然是有需要丹诸来配合的部分。
她见好就收,仰首将杯中酒液一口干了,而后站起身来:“行了,话说完了,我回去了。”
薄恒没留她,将自己杯里的也一口喝完,便起来送她:“还有件事。”
彤华见他手中一道灵力震出去,问道:“什么?”
下一刻,林间风动,有个白衣乌发的少年郎君落在了她的面前。他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十分年轻,气质干净又出尘,只是有张稚嫩的娃娃脸,任谁看也只觉得他该是个温文尔雅的小仙君。
但这就是整个地界最不听话的二代魔君丹诸。
彤华看见他,心里没好气,瞥一眼就转过脸,只作视而不见,似笑非笑问薄恒道:“做什么?”
薄恒见她拿乔,将一脸尴尬的丹诸往前推了推:“先前他做事随心所欲,我叫他来给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