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华这才挑眉转眼看了一眼丹诸。
“嚯,好稀奇啊。”
丹诸于是更加尴尬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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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暖阳,灵鸟清鸣。长晔孤身立于九十九重天际的大殿之中,伴着越过门窗的缓风阵阵,望着云海翻卷默默不语。
他手下按着已经失去了光泽的聚魂灯,掌心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气息波动。
却见殿外有仙官驻足,拱手请示道:“帝君,定世洲彤华神尊请见。”
他这才回过神来,广袖一拂,将那聚魂灯收了起来,转身面对门外道:“请进来罢。”
他眉心一舒,唇边勾起个和煦的笑来:“好久不见呐,彤华。”
他用一种久别相见的姿态,抹去了之前与她的所有暗地中的难堪:“如何?地界一行,可还顺利?”
第176章
莫测 要么求胜,要么求死。
东方天域之上,丹诸已与东方天宫中的仙兵仙将对峙许久。他初次出手不成,既已暴露,干脆便召集兵将,汇集在东方天域。
谷晴则未归位时,仙将无主,便只开启结界防御。长晔因此发现谷晴则不在东方,这才从下界将他急急召回。
谷晴则归位三日之后,正式与丹诸宣战。
二人在东方天域战得昏天黑地,丹诸本就是地位显赫部众繁多的魔界右君,而谷晴则又是镇守一方天域的仙帝之一,此一战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连续多日金鼓连天。
东方已有众多不涉战事的属族开始避难,惨烈之状难以言表,但这仅仅只是二人之间的交锋,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天地二界,仍然在安静观望。
在战事持续数月之后,长晔收到了来自谷晴则的密讯求援。
东方的天兵消耗巨大,重生之术改换不及,但魔界的兵将却仿佛源源不断,交手之时也仿佛是有术法加持,天兵对上魔兵时竟屡占下风,常要以多敌一才好取胜。
谷晴则认定薄恒一直在背后援助丹诸,希望长晔对他施以援手。
他这场战事说白了是神魔大战重启的第一声冲锋,薄恒一直在支持丹诸,长晔也不会袖手旁观,即便不能调用其他天域的驻军,也一定会增援添补。
果不其然,长晔念着天界各处部署,细细思索了多日,最后发出一纸调令,发密讯回复了谷晴则,言称援军将携法器而至。
援军的到来也与谷晴则所想并无太大出入。天庭被四方天域拱卫在中,与四方天域相接之处亦有驻军。长晔不可能改换大局,便将本就在东方的这部分仙军调了一部分给他。
前来与他碰面的那位仙将,还另带来了一道长晔下达给他的命令,大概是说他已命打开东方通路,如前线有所需要,这部分仙军会随时增援前线。
长晔和薄恒默契地选择了同一种开战的方式,不去全线开战,而是在一处战场上长久消耗,一面避免有所不足导致全面崩盘,一面又借长久局势探知对方底细。
但战中的局势往往瞬息万变,虽然两方僵持许久,瞧着已失最初的暴戾,但既然一直不休,便总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某日丹诸部下一个魔将,因数位亲兵在天界法器之下受伤、多日之后魂飞魄散而万分恼怒,觉得魔界这仗打得温吞憋屈,实在忍无可忍,便带着自己几个同样气不过的部下,趁无人注意摸到了天界阵线。
天界向来晴空长和,地界一直月色当空,两边打破了彼此之间的疆域界线之后,再加上各式宝器术法对撞,此刻的天色早就看着一片混乱。
兵士们都已经对这混乱的战场麻木,他们居然真就一路顺利地去到了对面,抹掉了正在巡逻的天兵,然后这么一路潜了进去。
地界没有谁发现他们的离开,而在无数的奇迹和意外之下,等两方突然意识到出现问题的时候,是对面天界的阵营之中,压制地界兵将的六道法器之一忽然爆裂,轰然迸射的巨大力量和明亮光芒直入云霄,将一方云翳彻底驱散。
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这一股迸发的力量,它带着不属于天族法器的巨大浊气和浑厚烟云久而不去,距离那里过近的天兵当场被冲击至灰飞烟灰。
两方都来不及去追究这样的变故究竟源于何种原因了。丹诸当机立断,命部下兵将盯准了这一个缺口,向天界发起了猛攻。
那六道法器布阵相连之时,地界用尽千方百计也难以攻入,但如今难得有了一道突破口,地界兵将都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
战鼓震天,地界进攻迅速,直直杀入天界阵营。占据那处破坏的法器阵地之后便分而出击,一部分对抗天兵,一部分扩大战果,试图摧毁其他的法器阵地,并且试图向内推进。
地界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初次进攻便几乎是全军出击,而后方又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力。天界这边眼见得难以抵挡,便向后方守军发信。
后方早就得过长晔命令,立刻出动将领带兵援助,使得东方天域的战场之上,得以联系到后方的中天云庭,向地界发起反攻。
而在这一条通路打开之后,设想的反击局面却并没有发生。前线将领无力抵抗当先出击的丹诸,只得一路且战且退,而始终没有露面的谷晴则却突然出现在了后方守军的阵营之中,将守将直接斩杀。
谷晴则,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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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安稳了千万年,如今骤然遭逢巨变,各处仙家都难得关注起了战事。
虽则距离遥遥,但是如今隐隐约约看着天边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阴翳,多少还是生起些凝重紧张的氛围。
而上九天里,各处上仙神君齐聚,凌霄殿内外难得这么热闹。众仙交头接耳议论局势,最后的目的,还是等着凌霄殿中的那位帝君发出一道明确的意旨。
得以入殿的不多,但虽然只有不到百数,却依然不算安静。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如今情形,各有各的道理和盘算。
长晔端坐上位,一手搭在高高的扶手上支着额,瞧着垂眼不语,似乎是个并没有倾听臣工议论的模样。但在某位仙臣不满唤他时,他还是开口作出了相对的回应。
既知他确实是在听,这些仙臣也就不顾虑了。兴许那些清净淡泊的都去隐世独居了,所以这些掌握天庭权柄的仙君,个个都固守己道不肯退让,争执起来口若悬河,也是天界里难得一见的喧嚣吵嚷,反显得长晔安静异常。
但长晔不是这殿中唯一安静的那一个。
他下首另有臣子有席位安坐。一边是高逸君,另一边是霜湖龙女,这两位倒是个在听下头说话的样子,只是也没有出声发表意见。
但仙臣们也不大在意他们。因为二位虽是神君,但一个是由来带领十二上神不涉朝政的避事之神,一个又是自恃于家族割席、轻易也影响不了四海部族的傲气龙女,他们的意见,不大重要。
有关战事的安排,说到底是长晔的决定。那些真正掌兵的今日都没来,无非就是在等长晔的号令罢了。
霜湖无所事事,来凑热闹,听着这些仙臣仙将议论纷纷语调激昂,心中暗笑。
他们若真能对战局起到什么大作用,今日就不是在这里吵嚷长晔的清静,而是在部署防御中等待命令了。
如四方天帝,如四海龙族,如今不都没来殿上闲逛吗?就连纯圣公主,明明一直居于上天庭,这会儿也没露面呐。
她心里想着,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符舜,心里想,他又来干什么?
她记得当初第一回 神魔大战爆发的时候,十二上神便听从符舜的号令,虽然归于天界,却没有加入战事。
那时候地界忌惮他们实力,初时还为自己留存余地,后来发现他们不肯出手,便十分嚣张地燃起了气焰,向天界发出攻击。
那时候战得那般惨烈,符舜都没有允许十二上神参与,因此才得以将他们全数保留到现在。
既然不肯参战,这会儿又来凑什么热闹?
总不能是为了保存力量以备今日罢?当初他们若肯出手,也许此战早就有了结果,也不至于到如今才这样虚张声势地重启。
霜湖心中对这位高逸君没什么好感。所有人都在开战的时候,他要带着十二上神避战;十二上神因他之令避事,他却将刑官收在自己麾下,时不时来上天庭掺和一回。
就像今日这样。
他瞧着比长晔认真多了,也不知道他听了这么多议论,又对他有什么作用或是好处。
霜湖十分自然地瞥过他倾听思索的姿态,将目光移到了长晔的身上。
她自己已有些听烦了,有些后悔今日前来,想要回去,但是目的没有达到,她想走也不便。
她看着长晔平淡的脸色,不知道他这么喜静的人,是怎么在这里十分耐烦地坐了这么久的。
也许就是因为感觉到了霜湖无声的注目,长晔的目光准确地望了过来。
他的手支着额头,眼神藏在手下,正幽幽地浮出一点好笑的趣意。
霜湖一下就明白了。
她有些无趣地扯了扯唇角——
噢,他这是已经有准备了。
她眼珠转了转,将眉心扬了扬,露出些不耐的样子,无声问询他怎么还不让这些臣工退下。
她今日来,本是有事要问的。
长晔只用一个弧度很小的笑意回应了她,而后再度垂下了目光。
殿中臣工依旧在争执不断,却有那种一直不曾轻易开口、但一直关注着长晔的仙臣,敏锐地注意到了长晔和霜湖之间这一回细小的互动,回头示意与自己站在一派的同僚。
议论了这么久,此刻终于诡异地突然安静下来。
长晔这才放下手,似笑非笑地将目光落在下面:“众卿议论完了?可有什么结果了吗?”
谁都不肯让渡利益,能有什么结果?众仙臣面露尴尬,一时也没有谁站出来应声。
长晔也不是非要听到什么结果,见他们个个沉默着低下头去,便摆手道:“既然没有结果,且都回去休息休息罢。前线还没传回消息,若有变数,亦未可知。”
他语调散漫,毫无焦虑之色,似乎谷晴则叛逃地界的事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似的。
有仙臣在下方道:“帝君,那叛臣谷晴则本就修为身后、部将众多,又手持神器镇山鼎。东方守界没有将领坐镇,无异于将中天拱手让人。帝君,莫不如派出——”
“帝君,东方守界威胁中天,非强将良君不得守之。莫不如将南北仙帝调用,才好与那谷晴则抗衡。”
“不可。南北空虚,若稍有遗漏,便将半数天界疆域拱手让人。莫不如另从别家调请神君坐镇,才不输地界之阵。”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晃晃地示意。符舜平淡以对,霜湖嗤笑一声,心中嘲起这胆小怕事的臣工。
自己不敢去,想着撺掇他们去,又没有明言的胆量,也不知道是这群仙臣之中哪派斗法,将他推出来做了炮灰。
眼见得又要争执起来,长晔正待开口,却见殿外有仙官匆匆而入,立于殿中对他一礼。
“帝君,东方守界传来消息,叛军已顺利拦下,逼回东方。守界重开结界,清理之后一切无虞。”
长晔缓缓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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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晴则不是在作假,他是真的想反了。
早先他拜在父神座下,与长晔来往甚密,就是因为有着旧日的交情,才能在天地二界杀得六亲不认的那种黑暗至极的局势之下保住丹旭。
他对长晔表达了足够的忠心。他是真的信任并且想要追随长晔,也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放过丹旭一回,但是长晔即便在那样的局势下,依然拿捏住了鹤族的灵脉,不肯轻易让丹旭好过。
无爱纪被破坏之后,爱恨美丑相携而生,世间恶意滚滚而来,侵蚀着每一个个体的情绪心志。创世神压制它们,用了很大的力气,飞升失败后,这样的阴暗邪恶自然也就爆发而出。
二代神魔因父辈陨落,难免被这样的因素影响,谷晴则自知那时不是深谈的好时候,愧疚万分地请丹旭再忍耐片刻,等过了这个关口,他自然会设法让长晔罢手。
但长晔始终没有。
有的时候,谷晴则会想,长晔如此果断地拒绝了他,究竟是作为上位者对命令既出无可更改的坚决,还是他从心底已经不再信任他的忠诚。
也许无爱纪过,他们都与从前不再相同。长晔为了铲除自己的兄长,甚至敢于舍弃自己从前朝夕相伴的帝子神龙,那么如今拿一个软肋把柄拿捏臣子,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本就是当权者为保权力稳固而会做出的正确选择。
这并不算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