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里与她相同的那部分血液,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她干净又醇厚的神力,帮助她恢复了些许元气。
紫暮站起身来,被彤华拉着手掌,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处关押她许久的囚牢。
站在外面的简雪衣,原本是被倾城牵着,焦急地站在外面等候。看到紫暮出来了,没忍住哭了出来,哇的一声跑过来投入了她的怀抱。
“阿娘——”
自出生后骨肉相别,一晃都过了这么久了。
简雪衣抱着紫暮不肯松手,紫暮也就将孩子抱在怀中站了起来。彤华见他母子二人谁也舍不得谁,当先走出一步,叫使官过来搀扶他们走上云辇。
紫暮抱着孩子坐定其中,帘子掀起来后一刻,她看见简子昭站在一旁,将绵长的目光安静地落定在她的身上,帘子落下去前一瞬,她看见他衣袖整个被鲜血染红,指尖还在不断向下滴落鲜血。
就这一眼,帘幕落下,彻底断绝。
第171章
分别 你非要简子昭不可吗?
紫暮第一次见到简子昭的时候,十六岁,若是落在人间,正是花容正好、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前一眼,因为看到了彤华,而生出许多难以言表的不服气来,后一眼,就在彤华身后,看到了身姿挺拔、神仪明秀的简子昭。
紫暮进内宫时,正受了父亲荣坤的严肃提点,说她若是不肯收敛性情、对神主恭敬谦卑,他便不带她去中枢内宴。
她喜欢宴会,但不喜欢彤华,所以在内宫看见彤华的时候,心里其实不大开心。但是简子昭的出现,以一人之力,极大地冲淡了这股不开心。
那一瞬间,那样的情愫,真可称之为是百味杂陈。
紫暮因这一眼对简子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按照规矩,紫暮的身边也可以设置一位使君。紫暮一直没看上合适的,但因为这一眼,她决定要简子昭。
但简子昭拒绝了她:“我是要入中枢为任的。”
紫暮撇嘴道:“你想做彤华或者文宜的使君?这中枢规矩那么多,你来这里有什么好的?倒不如跟着我自由自在。”
简子昭却是笑了,颇觉得她自不量力:“你我同为属族少君,我为何要做你部下?”
他还有半句没说出口——若不是因为含真君,荣坤只怕还没那个资格在他们简氏仙族面前放肆。
简子昭的确是最优秀的少君,宴饮之上,平襄点了他的名字,亲自为他配冠,口中又提起了璇玑宫中的神主彤华。
她没有明言,但意思却好像已经非常清晰。简子昭单膝跪地,垂眉敛目,十分大方地开口道:“子昭惟愿彤华主不弃,可将子昭收在麾下,日后子昭必定忠心不二,誓死效忠。”
场面十分安静,他的话掷地有声。紫暮看着他表忠的态度,又看着另一边的彤华,心里想:你心心念念巴结人家,可她根本不关心你来不来呢。
彤华一双眼睛都在身边那位步使君身上,压根不关心他说了什么。
早知如此,还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紫暮幸灾乐祸,等着彤华拒绝了他,等到那之后,她也不会再要他了。
她不会要彤华不要的,也希望他能得到一些教训,明白错过了她的好言相邀,也不会再在中枢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好处。
但是在这一片安静的氛围中,却有个温润如玉和煦如春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说道:“那就恭迎少君前来了。”
紫暮看向说话的那位步使君。他穿一身月白色的简约轻衫,十二骨折扇合起扣在掌心,只是起身立在一旁,便是气度风华,不谢风流。
那一刻,她心里也是一动。
他替彤华接下了这句话,也替她留下了简子昭。彤华应当是不打算留简子昭的,不大乐意地起身离了此处,于是他也就跟着彤华走了出去。
紫暮听着底下人的窃窃私语,目光停在他消失的地方,只在某一刻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回过头时,正好看到简子昭用一种很深沉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挑衅地挑了挑飞扬的眉尾,转开了眼睛。
入座参宴时,简子昭的位置恰就在紫暮不远处,但在佩冠之后,简子昭就没回过自己的位置。
紫暮以为他是因此风光了,在外头被人情交际绊住了脚,心里也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微醉时,才起身往外面去散步。
这么走到无人处了,才看见简子昭一个人,手里按着一个酒壶坐在栏边。
显然是在喝闷酒,但闷酒都喝得有一搭没一搭的。紫暮酒意上头,迎了上去,阴阳怪气地问他道:“得偿所愿了,不开心?”
简子昭手里的酒壶那么小,但是抬头时,眉眼都仿佛已有三分醉:“她不肯应,我该开心?”
紫暮心道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人这般在乎彤华,莫非真是个情种,却是她先前胡作非为了?
她看着他那张俊朗又寞然的脸,心里难得浮出些可怜的感觉,坐到了他身边安慰道:“虽然她两个使君的位置是占了个全,不过你也未必没有机会的。”
大家都知道平襄君不喜那位步使君。平襄君不喜欢,想来他也留不久。
简子昭偏着头打量她半晌,忽而道:“怎么,你指望着我占了步使君的位置,你好堂而皇之地去挖彤华的墙角?”
他言辞里有嗤意,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就是故意打趣她方才一直盯着步孚尹看。
紫暮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也许那时候真有些多余的心思,但这么说白了,依旧叫她难堪。她站起身来,道:“你少满口胡言到我身上!既然觉得彤华好,如今自讨苦吃了,也别来怪旁人!”
什么步孚尹?不过是长得好些,她多看两眼,既然是彤华的人,她就不可能喜欢得了。
简子昭看着她转身愤而离去的背影,将酒壶提起来灌了一口,挡住了唇边的森然冷意。
觉得好?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好。
但那时的紫暮自然是没看到这一幕的。她只觉得简子昭早就认识了彤华,所以毫无理由地站在了彤华的那一边。
她一想到自己好言相邀,却被他果断弃之,心中气愤之后,居然还生了委屈。
她从宴席上退了出来,打算回家去了,结果路上好巧不巧,经过内宫一片紫竹林,正巧遇见了今日怀恨许久的彤华。
简直是冤家路窄。
她堵着一口气,肩背双腿绷得笔直,一点都没有要向她行礼的意思。
彤华坐在假山石上,腿悠哉地翘起来,姿势懒洋洋地看着她,眉下一双眼顾盼流波,说不出的生动秀丽。
“是内廷招待不周,表姐不舒心,要回家去了?”
紫暮那时看着这样轻易拥有了一切又显得如此不需要的彤华,也不知是从哪儿生出的勇气,当下便开口问她道:“你非要简子昭不可吗?”
彤华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当下笑了出来。紫暮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急急开口道:“你笑什么?既然你身边不缺使官,为什么非得要他?”
彤华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又有一人从她身后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将她口中预出之言堵了回去。
紫暮这才看见,步孚尹也在这里。
他垂下眼教训她,口吻却并不生硬:“我一时看不住你,你便出来横生枝节。”
彤华只仰脸对着他笑:“竹本无心,如何能来怪我?”
她站起身,十分自然地和他两手相挽,临去前看了紫暮一眼,道:“表姐,我与他自幼相识,若是有这个念头,也留不到今日。比起问我,你去问问他的心思啊?”
那时候的紫暮年轻,只以为这不过是一桩幼稚的小事,直到很多年后再想起,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敢为了简子昭一遍又一遍地和彤华争执,从第一面就是如此了。
她对简子昭动心思早,而彤华实际上也提醒得足够早。
从她第一回为了简子昭争辩开始,彤华就非常明确地告诉过她,这一切都要看简子昭的心思如何。
但她没听出来。
紫暮将初见时这许多的端倪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记住了事后再无数次相见时,简子昭那隐忍深沉的眼睛扫到她身上时,偶然流露出的绵长柔软。
她喜欢一个人,自然也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自然也就知道简子昭心中必然也有她。如若不然,自己和步使君多说两句话,他怎么那般冷脸?
她就那么一次,不经意地同他解释过一回。
她说步使君看着彤华的眼神,真是叫人羡慕。
她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于是他读懂了她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他也是这般地看着她,所以旁人如何与她无关,她不羡慕别人,也不会去渴望别人。
那些年里,因为平襄给简子昭和彤华暗指的那桩不成文的婚事,两个人从来不曾对彼此明言过心意。简子昭为了什么,紫暮不想管,但紫暮的确是为了少些麻烦。
当下少些麻烦,将来,若是彤华争气些赢到了最后,那凭她们之间的交情,自然也会少些麻烦。
她信他至如此地步,哪怕后来天翻地覆,彤华怀疑简子昭包藏祸心,召她入内廷提点,她依旧敢站出来,说自己愿以性命作保。
云开月明迟了些,但终归是要到的。如今这婚事成得尴尬,但说白了,简子昭在各方反复横跳,她自己稳压彤华一人,不都是为了如今能在一起的这个结果吗?
说实话,紫暮不大后悔与他成婚,直到此刻坐上离开的云辇,她依旧没有后悔过。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满足了从前那个盼望着简子昭的紫暮,现在,就该好好为了将来打算了。
她还有一个孩子。
她已经对他付出了足够的期待和忍耐,但她从来不是什么无私之人,从过去到以后,不能只有她一个人用尽全力。
她已经付出得足够多了。
云辇缓缓而出的时候,她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帐,看到了站在路边的简子昭。
他笔直地站在那一处,看不清面目,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看着她来到他的面前,唇畔翕动,轻声唤她——
“紫暮。”
她当真是足够爱慕他也足够了解他了,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能听出他毫无挽留之意。
他在送她离去。
紫暮,这一去康平喜乐,莫要再回头了。
她为他忍了多时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原来他那些她从未领悟过的弦外之音,只是今日这一句难以言明的离别而已。
第172章
安排 她永远不会否认和他的一切。……
紫暮不与彤华同乘。彤华坐上了来时当先的那一座云辇,帘帐却没有立刻放下。
她看着站在一旁的简惑问道:“今日所见,你如何解释?”